「太險了!」雄鷹團「藍軍」分隊的驚險動作,往往會把初次接觸者嚇得伸出舌頭,然後發出疑問:「還可以這樣飛嗎?」
在「藍軍」分隊的帶領下,許多人可以像他們一樣飛了。不過,「一次對抗開的加力比平時一年開的還多」。這就叫戰鬥飛行,飛機和人幾乎都到了極限,飛機不停地加力,而飛行員承受的壓力接近8個G(1個G相當於本人體重的1倍)。
不這樣行嗎?陳剛說:「在制定『藍軍』大綱時,我們吵了兩個月的架,最後的共識是:必須這樣,只能這樣。」
東航政委陸曉在總結該團經驗時說過這樣一句話:「強出苦中,勝出難中,做平時戰時都肯拼命的人,始終把敢走邊界極限作為有血性的常態化考驗。」
這話是否說大了?平時也要拼命嗎?走邊界極限就意味著冒險,你還要常態化,搞沒搞錯?沒錯!副團長陳小勇告訴我,這是我們從前輩的英雄事跡中悟出來的,也是從實踐中體會出來的。不肯拼命,何談血性?不走極限,哪來王牌?
老一代的雄鷹在空戰中有「八個首創」,每一個都是挑戰極限的結果。
殲6擊落美無人機,是雄鷹團的「八個首創」之一。上世紀60年代,美國AQM-34型「火蜂」式無人駕駛偵察機可飛到18000米以上。有段時間,美軍欺負我殲6飛機不敢飛到這一高度,犯我華南領空,如入無人之境。的確,殲6飛到15000米以上,特別是在這個高度再爬高是很危險的,可能因失速陷入螺旋,開炮的後坐力也可能使發動機熄火。因此,敢不敢挑戰殲6的極限,成為能否打下「火蜂」的關鍵。1965年,S團被毛主席點將調到海南後,大隊長張炳賢帶領小分隊冒險試驗,受汽車衝坡的啟發,終於摸索出利用動力升限,大速度衝向高空殲敵的辦法,最高躍升達18600米。3月24日,中隊長王相一用這一方法在16000米高空首開擊落「火蜂」的紀錄。接著,舒積成又先後擊落「火蜂」兩架。此戰績彪炳史冊,是創舉,也是冒險。「八個首創」就是八次冒險。因為敢冒險,高翔的戰友至今仍親切地喊他「高傻子」。而戰爭總是青睞這樣的「傻子」,讓他們成為英雄,因為他們的「傻」其實是一種科學冒險,是大聰明。
有一種說法:「年初出事故,一年白幹;年尾出事故,白幹一年。」政委耿德軍對我說:「出了一等事故,你才知道什麼叫妻離子散,什麼叫白髮人送黑髮人,所以事故最好能為零,但作為一支部隊,比出事故更可怕是丟掉了闖勁,喪失了戰鬥力。因此,必須在冒險與保險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個平衡點就是邊界極限。」
副團長陳小勇熱情似火而心細如髮,在飛行上屢屢做出讓人心跳的舉動。
「你們膽太大了!」海司一位首長來調查雄鷹團一次冒險起飛的情況後,半批評半表揚地說。
事情是這樣的:2013年1月21日早晨,某國兩架戰機飛向我某島海域,對我在該海域進行正常巡邏的艦船形成威脅,有必要派飛機前去掩護。可當天東南沿海氣象惡劣,6時,某機場的能見度只有0.8公裡左右。陳小勇、李超分別作為長、僚機,在值班室待命。這時,艦隊和東航首長打電話來,問機場能不能起飛,卻不問能不能降落。這說明此次起飛很重要。團值班指揮員問陳小勇和李超,有沒有起飛把握,得到肯定回答後,便向上報告說可以起飛。放飛後,飛機在跑道上轉瞬即逝,加力的尾焰也很快消失。兩架飛機飛向某海域,我水面艦艇給他們發來信息:「你們來了,我們就放心了。」可首長們卻為飛機降落髮開了愁。華東地區的所有機場均亮「紅燈」,只有浙東某海島民航機場說勉強可以降落。於是艦隊派直升機將原團長楊勇和一個引導小組送到了海島,落地後發現根本不具備起降條件,是機場報錯了數據,只好撤回本場再想辦法,但大霧越來越濃,飛走後再回來接他們的直升機已無法降落。這樣,執行完任務返航的陳小勇、李超只能冒險在本場降落。陳小勇後來說:「當時地標看不見,跑道看不見,在地面引導下,約2公裡時終於看到了機場,在高度70米,距離1公裡時見到跑道,成功降落。」他倆歸來後,雄鷹團又戰鬥起飛兩架次。海軍工作組的調查結論怎麼做呢?從防事故的角度來說,這是一起嚴重的事故徵候;但從完成任務的角度上說,這是一個克服困難、積極完成任務的典型案例。
對此,陳小勇顯得若無其事,說:「不就是盲降嘛,那年去某地給部隊做示範,我/李喆、劉寶/羅長明兩個機組,能見度不足2公裡,陌生機場第一次著陸,機場又沒有『塔康』(空中導航系統)和本場導航系統,靠原始領航也盲降成功了。」這不是冒險嗎?陳小勇說:「當然是。但極限內的風險是必須冒的,極限外的風險是不能冒的。」極限怎麼定?「飛機和武器的性能極限是有科學界定的,而人的身體極限、技能極限是因人而異的。要把飛機和武器的極限發揮出來,人的身體和技能就必須與之相匹配。所謂敢走邊界極限,其實就是追求最佳、最高配置的過程。」
說到這裡,我想起飛行員王雄。S團飛行員到空軍去參加抗載荷測試,9個G,必須堅持10秒,他沒過,經不住他死磨硬纏,再次測試,終於過了。為什麼硬要過呢?陳小勇告訴我:「如果9個G達不到10秒,空中許多特技動作就不能做,就可能完不成戰鬥任務。」在這次測試後,王雄加強了體能和意志訓練,在一次與異型機的自由空戰中,他先後8次成功規避飛彈打擊。內行都明白,規避飛彈飛特技必須一桿到位,身體是要承受5至8個G的壓力的。
陳小勇為有王雄這樣的戰友感到自豪,以哲學家的口吻說:「極限是對常規而言,冒險是對保險而言,都是相對的。同一個動作,對常規而言是冒險,對極限而言並非冒險。就看你是誰了。」
我是誰?我是海空雄鷹團的傳人,「忠誠善戰,氣霸海空」,誰也不是孬種。除了新來的,差不多每個人都有驚心動魄的故事。在空勤宿舍,飛行員的床頭有一塊標牌,上面有本人的照片,寫著本人的格言和家屬寄語,記著個人的功績。如:「柴曉明:亮劍海空,有我無敵。家屬寄語:伴你飛翔。」
政治處主任範林坤告訴我:「床頭掛家屬寄語,是夫妻攜手傳承雄鷹精神的體現。我們團的團徽和臂章的底稿就是兩位飛行員的家屬設計的。一位是李喆的妻子李晶晶,一位是周春榮的妻子邵華。」
海空雄鷹團的團徽簡潔美觀,寓意深刻,尤其是鷹頭上的那隻鷹眼,生動得足可以讓你寫出一篇文章。如此傑作卻出自家屬之手,這多少讓我感到意外。「感到意外,是不是瞧不起我們?」見到李晶晶時,這位湖北籍軍嫂對我毫不客氣。問起她的簡歷,方知她是武漢大學藝術設計專業研究生畢業,本在一家大出版社工作,為了支持丈夫,辭職隨軍了。「聽說團裡要製作團徽和臂章,我當然不能置身度外。有一首描寫飛行員的詩說:『鷹是天空中最嫻熟的飛行家,他們卻有比鷹還優秀的飛行技能。』我們又是海空雄鷹團,我就圍繞鷹的形象來構思,像毛主席三次點將、擊落擊傷31架敵機、團隊的榮譽稱號、所擔負的五大使命,等等元素是不可遺漏的。數易其稿,交上去後,居然被選中了。但我只提供了初稿,最後定稿是集體完成的。」
「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在它40歲時必須作出最重要的決定:要麼等死,要麼浴火重生。這時,它的爪子已經老化,喙已又長又彎,翅膀十分沉重,失去了昔日的矯健和兇猛,無法捕獲獵物了。生死關頭,鷹頑強地用喙擊打巖石,直至老喙完全脫落,靜靜地等著新喙長出來,再用新喙拔掉老化的爪子和陳舊的羽毛,給自己配上新的「武裝」。經歷五個月磨難,撐不住的死了,而熬過來已如鳳凰涅槃,一隻新的雄鷹出現了……」
這是東航司令員孫來沈在作弘揚海空雄鷹精神的專題輔導報告,會場靜悄悄,人們在思考:海空雄鷹團命名50年了,是否也要像鷹一樣長出新喙、新爪……
在團部辦公樓下,有兩個櫥窗,一個叫《論劍臺》,摘登本團軍官的軍事論文;一個叫《他山石》,摘登外軍的相關論文。12月18日,我在《論劍臺》上見到的是團長陳剛寫的《參加海空軍航空兵對抗空戰聯合訓練總結》。這次是異型機對抗,單機、雙機對抗共8架次,他們敗給了空軍某團,這篇文章就是總結失敗教訓的。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篇文章比多少講成績的匯報更讓人相信,「三次點將」後面那塊空白著的圖板,他們一定能漂漂亮亮地填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