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伊恩·託爾 著,徐彬、王斌、王曉 譯
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 2020年9月版
人們常說,美國在珍珠港遭受了日本的襲擊,損失了大量船隻、飛機和士兵,但這些損失是值得的,因為這一事件讓面對戰爭時觀點相左、分歧嚴重,似乎不可能達成共識的美國人振作了起來。這一論斷準確但不完整。希特勒在日本突襲珍珠港四天之後的周四做的事情才是讓美國人團結起來的最終原因——他在可以不行動的情況下選擇向美國宣戰。羅斯福在戰前與英國的秘密對話中,已經承諾美國會採取「歐洲優先」的戰略。「歐洲優先」戰略在軍事上的邏輯性不容置疑,但是這一理念在美國民眾中一直不受歡迎,他們(在珍珠港事件發生後)非常想找日本人報仇。周日下午,戰爭部長史汀生提議,美國應該先發制人,向三個軸心國宣戰,但是羅斯福立刻拒絕了這一提議,他說在美國人民群情激憤,要投入戰爭的這一時刻,他不想讓民眾的觀點產生分化。即使在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後,羅斯福想向德國宣戰都不容易,除非國會投票時出現壓倒性的贊成局面。但是,不宣戰的話,美國生產的大量軍需就有可能被捲入太平洋戰事的旋渦中,使蘇聯和英國瀕臨崩潰。羅斯福總統籤署對日戰爭聲明,1941年12月8日攝
希特勒跟所有的人一樣——除了日本的統治階層——對珍珠港事件感到非常意外。日軍突襲珍珠港的消息傳到希特勒位於東普魯士馬祖裡(Masurian)森林的東部總部「狼穴」(Wolf’s Lair)時,他狂喜不已。「轉折點!」他向參謀說,「我們現在有了一個盟友,這個盟友 3000 年以來從未被徵服過!」偷襲珍珠港似乎將美國的軍力困在了太平洋,暫時阻止了美國向德國的敵人提供有效幫助。日本很可能會讓英國失去它在東方的帝國,甚至可能失去印度。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也和希特勒一樣盲目樂觀,他在日記中寫道:「世界的整體格局很快就會發生徹底的改變。現在,美國想向英國運送物資都不大可能了,蘇聯就更顧不上了。」12 月 11 日上午,貝尼託·墨索裡尼在羅馬的陽臺上俯瞰著威尼斯廣場,向狂熱的人群宣布「《鋼鐵條約》的力量」將會壓倒民主的力量。當天下午 3 點鐘,希特勒在國會講話。元首的講話一如既往地刺耳且複雜,長達 90 分鐘的演說裡有諷刺、偏執、惡言、恐嚇,他還痛心地稱德國是受害者,德國是出於好意。有好幾段怒氣衝衝的言論矛頭直接對準蘇聯和英國。他滔滔不絕地談論德國國防軍在蘇德戰爭的最初六個月於東線取得的勝利,但對於最近在莫斯科受到的阻礙卻隻字不提。談到美國時,希特勒的怒火轉向了羅斯福,說他是「上流社會」的成員,代表了「在民主體制內順風順水的上層階級……這個愛管閒事的紳士……不折不扣的好戰分子……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希特勒宣稱,這場戰爭是一小群銀行家和財閥事先安排好並挑起的,這些人主要是美國人和猶太人,羅斯福是他們找的代言人。希特勒祝賀日本「率先對此人特有的扭曲歷史真相的可恥行徑進行反抗」,他說珍珠港事件讓「德國人民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其他的正派人深感滿足」。希特勒登臺演講一個小時後,才兜著圈子表明對美宣戰。「因此我今天安排將他的中立許可證交到美國代辦處,接下來……」說到這裡時,事先安排好的副手們熱烈的鼓掌聲淹沒了元首的話,「美國總統和他的財閥集團取笑我們是窮國——這話不假,但是窮國就要確保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東西不被搶走。」希特勒宣布,軸心國已經達成協議,三個國家在打敗並摧毀「盎格魯—撒克遜和猶太人的資本主義世界」之前絕對不會放下武器。偷襲珍珠港,亞利桑納號中彈燃燒的景象
在華盛頓,美國沒有經過國會辯論就迅速通過了宣戰。國會兩院一致通過。在籤署議案時,羅斯福說盟國在全世界的陸地和海洋的各個角落都開始了一場協同的戰爭。「妄圖奴役全世界的力量此刻正在朝西半球推進。」這場戰爭需要對「野蠻和暴虐的力量」進行長期艱苦的反抗。軸心國的宣傳者用漫畫的手法詆毀美國,稱美國被種族、民族、階層和宗教信條嚴重分化;美國社會驕奢淫逸,唯一能激勵人們的是無所不能的美元;美國充滿了遊手好閒的人和裝病不幹活的人,到處都是富得流油、好吃懶做和自由放縱的人;政客捧著帽子乞求大老闆的施捨。1931年美國銀行外的人群
在他們眼中,美國是一個雜亂無序、個人主義盛行、貪圖享樂的國家,沉迷於爵士樂、電影、棒球、漫畫、賽馬和廣播喜劇—什麼都喜歡,就是不喜歡工作,當然更不會喜歡打仗。美國政府是分裂的,因而國家衰弱,權力由總統、國會和法院分享,政府又經常受到野蠻無禮且毫無節制的媒體的愚弄。美國人地域觀念很強,而且閉塞,只關心自己,從不關心世界其他地區;他們絕對不會同意為捍衛英國流一滴血,因為在美國獨立戰爭的歷史中,英國人是邪惡的壓迫者;美國也不會管蘇聯這個全世界共產主義的中心以及亞洲的任何地區,那些地方對於美國來說太過遙遠,就像是在另一個星系一樣。偷襲珍珠港,燃燒的西維吉尼亞號
希特勒將珍珠港事件稱為「轉折點」,戈培爾則總結說「世界的整體格局很快就會發生徹底的改變」。他們說得沒錯,只是事態沒有按照他們的本意發展。1941 年 12 月 7 日以前,美國的產業經濟完全處於軸心國的轟炸機和陸軍的打擊範圍之外,這是陷入戰爭的盟國最大的希望。只有使美國的經濟軍事化,完全轉變為生產軍需的狀態,才能摧毀軸心國。但是美國這個雜亂無序的共和國,如果沒有美國民眾的支持,就永遠無法動員起來,或是實現軍事化。「他們[日本人]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讓羅斯福徹底從進退兩難的境地中走出來,」為羅斯福撰寫演講稿的舍伍德寫道,「而他們恰恰做了這件事,用一種特別挑釁並且特別侮辱人的方式,一下子就使意見不一且迷茫混亂的美國人民變得團結一心、堅定不移。」如果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有一個關鍵的轉折點,這個轉折點不是不列顛之戰,不是阿拉曼戰役,不是史達林格勒戰役,也不是義大利的覆滅,而是珍珠港事件,它讓羅斯福得以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同時也決定了德國和日本的命運。(本文摘自《燃燒的大洋:1941—1942,從突襲珍珠港到中途島戰役》,[美] 伊恩·託爾著,徐彬、王斌、王曉譯,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2020年9月版)伊恩·託爾(Ian W. Toll),美國歷史作家、海軍歷史學者。他先後畢業於喬治敦大學和哈佛大學,曾短暫進入政界,之後又投身金融行業,在多家銀行擔任分析師。但他一直對從事歷史研究的夢想念念不忘,2002年開始專心從事寫作。2006年,託爾以一部《六艦》一鳴驚人,贏得廣泛讚譽,次年榮獲海軍史領域的重磅獎項塞繆爾·埃利奧特·莫裡森獎和威廉·科爾比獎,還入選《紐約時報》編輯選擇獎。此後他又撰寫了「太平洋戰爭三部曲」,即《燃燒的大洋》《徵服的怒潮》《諸神的黃昏》,在學者、軍迷和歷史愛好者群體中均廣受好評。託爾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波士頓環球報》等知名報刊上發表過大量文章,長期為《紐約時報書評》供稿。他還擔任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評審委員,美國國務院文化大使,以及海軍戰爭學院講師,在「海權之父」馬漢撰寫成名作時任職的崗位上為美國海軍培養高級軍官。1941年12月7日清晨,習慣了軍事演習的火奴魯魯居民,像往常一樣從嘈雜的炮火聲中醒來。他們並未意識到,一首賭上國家命運的宏偉交響曲已然奏響……不可一世的日本,對美國不宣而戰。珍珠港的兩列巨艦烈焰騰空,永不沉沒的傳說消失在高聳入雲的黑煙中。日軍隨後勢如破竹。鋪天蓋地的太陽旗成為浩瀚大洋上的死神使者,日本戰士則被對手視同怪物,留下不可戰勝的神話。然而日軍的「勝利病」給了美軍機會。日本艦隊試圖將美軍主力誘入圈套,一舉殲滅,全然不知動向已被美軍掌握,最終參戰航母在中途島全部葬身海底,戰略主動權也拱手讓人。從珍珠港到中途島,前所未有的激烈海戰搖撼著參戰國的根基。這六個月的戰況,不僅決定了太平洋戰爭的走向,更是左右了整場二戰的局勢。此間歷史的天平移動分毫,我們熟知的世界便會徹底不同。《燃燒的大洋》書寫的便是太平洋戰爭這扣人心弦的最初階段。我們從中既可以領略羅斯福與邱吉爾談笑風生背後的運籌帷幄,山本五十六目空一切的豪賭,又可以體會九死一生的飛行員面對陣亡戰友遺物時的悵惘,艦隊司令剛剛發出命令就收到不利情報時的絕望。當我們伴隨書中的人物一同浮沉,歷史不再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