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不是痛苦(災難),我們存在的目的就必然完全失敗。而事實上,世界不能不是痛苦,存在不能不是失敗。既然世界到處充滿著痛苦,人從生命的欲望中產生痛苦,痛苦既與生命不能分離,那麼我們若把痛苦看作一種偶然和無目的事,人的荒謬也就莫過如此了。當我們面臨各種不幸和悲慘的遭遇而急於得到安慰時,只要觀察一下他人的不幸和悲慘的遭遇——他人的不幸和遭遇往往超過我們——就行。我們很少聽人說「我比你快樂」,卻常聽人說「我的遭遇實際比你還要悲慘」。人人都樂於作如是說,對每一外在不幸和內在困擾最有成效的慰藉辦法,就是去發現那些比我們更不幸的人。而且,在任何地方都可做到這一點。這就說明人類的心態是多麼悲慘了。
痛苦,對有意識的自然界,即進入到動物的生命時,就容易發現。人們不難看出動物生存的痛苦了。而在人類的生活中,由於人類所具有的清醒的意識,上述的一切表現得最為清楚。這是因為,意志的外在現象越是趨於完美,其表現出的痛苦就日益顯著。智慧愈發達,痛苦的程度就愈高,彼此之間成正比例。
人的一切欲望的根源在於需要和缺乏,也即在於痛苦。因而,人生來就是痛苦的,其本性逃不出痛苦之潭。假若人可以輕易地獲得滿足,即消除他的可欲之物,那麼,隨著他欲求的對象的消失,可怕的空虛和無聊就乘機而入。
這就是說,人的存在和生存本身就成為他難以忍受的煎熬。由此看來,人生,像鐘擺一樣逡巡於痛苦和無聊之間。人在根本上看,不過是活脫脫的一團欲望和需要,是各種需要的凝聚體。人帶著一身欲望和需要,在這個世界上孑然前行。
萬物由天而定,而唯有人自身的欲望和匱乏,是他唾手可取的東西。因此,人活一世,日益操持於欲望需求之中,終日奔走於優慮煩惱之途,誠惶誠恐地為其生存殫精竭慮。
舉凡人生,空虛無聊。這就說明,人這種在根本上並不互助互愛的生物,為什麼居然會喜愛社交之根源所在。精神上的空虛無聊是上流社會之通病;而市井小民,除了精神空虛無聊外,便是物質的貧乏了。究其根本,舉凡人生,皆消耗殆盡於欲望和達到欲望這兩者之間。
不是慾念、需求以新的形態義重新燃起,就是寂寞、空虛、無聊這些東西迎頭襲來。所謂幸福的人生歷程,即是讓欲望和滿足彼此消長、交替出現的間隔,調整在不太長不太短的時間內,使二者各自產生的痛苦、貧乏和無聊減小到最低限度。
人生,即拋擲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人們可以在理論上,把人生看作是由三個基本因素作為其端點的。
第一是強有力的意志和激情。這主要表現於史詩和戲劇所描繪的那些偉大歷史人物身上。
第二是純粹的認知,即對理念的領悟。這一點的前提條件在於讓認知擺脫對意志的依附。這就是天才的生活。
第三種是由極度的意志麻木和與意志相聯繫的「認知」的麻木而產生的那種空泛的遐想或使生命僵滯的空虛無聊。實質上,是彈精竭慮、永不復返地死死追逐著一些芝麻大小的瑣事。一方面,大多數人的生活從外表看來是那樣的缺乏生機、毫無意義;一方面,他們內心又是何等的空虛,其頭腦又是何等的愚笨、遲鈍。
人生就像一些低劣的商品,總在外表包上一點光彩的東西。舉凡痛苦,總想掩飾;凡是出風頭的、光彩的事,都要拿出來張揚一番。人們越是內心不踏實,就越想在別人眼中被看作很充實。
人們已愚不可及之極,每每把他人對己之見奉為圭臬,並把這視作目的而拼命追逐。實質上,在所有文字中,虛榮的本意原不過是空洞與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