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惟何,而顧菟在腹?——屈原《天問》
蟾蛙不在一個「科」
從分類學上說,蟾蜍與青蛙都屬於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兩棲綱、無尾目,這個無尾目中共有350個物種,它們之間的主要區別在於皮膚和牙齒。蟾蜍無牙,皮膚厚實且有疣粒;青蛙則牙齒細小皮膚光滑。
蟾蜍屬蟾蜍科,青蛙屬蛙科,二者不在一個「科」裡共事。有人總結的非常好:青蛙思想保守,不思進取,因為它總是坐井觀天;蟾蜍則目標遠大,積極上進,因為它的夢想是吃天鵝肉。於是,作為X二代的青蛙王子被端上了餐桌,成為炒田雞,而長相醜陋的蟾蜍則被當作聚財金蟾,被人們膜拜。面對蟾蛙天上人間的際遇,王爾德是贊同勿以貌取人的格言,還是堅持「只有淺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的觀點呢?
古人們最初是分不清青蛙與蟾蜍的,因為有的青蛙長的像蛤蟆,而有的蛤蟆長的像青蛙。見它們腹鼓能生,因豔羨而納頭,就是蛙蟾崇拜。遼寧阜新查海遺址出土了一件新石器時代的陶器,距今7600年,加樹輪校正超過8000年,上面有迄今發現最早的蟾蜍浮雕。蟾蜍腹部飽滿,疣粒密布,四肢張開,似隨時會一躍而起。河南仰韶村,陝西姜寨,甘肅馬家窯,青海柳灣,都出土過蛙紋彩陶,說明蛙蟾崇拜是很普遍的現象,很多氏族部落將蛙或蟾作為圖騰。大約在夏商周時期,蛙蟾崇拜才分離。
龜蛇作為神獸並提同稱,前者象徵長生不老,後者寓意生殖繁衍。蛙蟾與龜蛇一樣,有冬眠的習性,古人覺得神奇,自然也希望能夠「死」而復生,長生不老。同時,蛙類繁殖力極強,一次能產成千上萬隻卵,「蛙」、「娃」與造人的女媧的「媧」同音,決非巧合,「因聲求義,音近義通 」的聲訓其來有自。趙國華在《生殖崇拜文化論》一書中說:「女媧本為蛙,蛙原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徵,又發展為女性的象徵,爾後再演為生殖女神。」
月宮蟾蜍重返地球
屈原的《天問》裡有「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惟何,而顧菟在腹?」的詩句,經聞一多考證,顧菟就是蟾蜍的別名。月亮表面坑坑窪窪,有一處顯眼的陰影,其輪廓近似蟾蜍,因此,古人聯想到蟾蜍,不奇怪。西漢劉安編著的《淮南子》記載:「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羿妻娥竊之奔月,託身月中,是為蟾蜍,而為月精。」張衡是天文學家,同時也是一個文藝青年,除了吟《四愁詩》,幻想「美人贈我金錯刀」,還熱衷於談論月中蟾蜍是否嫦娥所化這種非科學偽天文的話題,他在《靈憲》裡說:「嫦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最醜的癩蛤蟆,變成最美的嫦娥,美醜如陰陽般互相轉化,是化腐朽為神奇,是中國古人樸素的辯證思維。
月亮上面還有一隻玉兔,其實也與屈原的《天問》有關。「顧菟在腹」的「菟」,有人認為是「兔」。 張衡的《靈憲》說:「月者,陰精,積而成獸,象蛤兔焉。」有蟾有兔,很長一段時間裡,蟾兔在月裡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到了晉朝,蟾漸漸被逐出月宮,在文人們的夢境與吟詠裡,清麗的月只能有漂亮的兔,再也容不下醜陋的癩蛤蟆。世間最美的是天鵝,最醜的是癩蛤蟆。癩蛤蟆一定想吃天鵝肉,蟾蜍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加上了原罪。美醜不再轉化,天上地下,永不相交。愛吟詠的詩人們是不喜歡辯證法的。
中國有月亮崇拜而無太陽崇拜,全世界罕見,極不尋常。中國文化總體上說,陰盛陽衰。金代表太陽,世界各地都是確鑿無疑的,但在中國,則不大確定。因為金除了是黃金,還可以是銀是銅是鐵。而銀代表月亮,則是肯定無疑的。確定性應該有溢價,於是乎,中國的月亮崇拜就不難理解了。古人認為月乃金之化生、金之精體。《史記·天官書》:「月者,天地之陰,金之神也。」《漢書·禮樂志》有「月穆穆以金波」的句子,顏師古注曰:「言月光穆穆,若金之波流也。」明明是銀色的月光,卻說成黃燦燦的金波,莫非中國人都是色盲?其實,這是中國人的泛金思想的體現,正如中國無一神教是因為中國人的泛神思想。
蟾蜍重返地球,好比出洋留學鍍金拿了博士,身價陡增,搖身一變成了金蟾。憧憬來生的生殖崇拜,被追求此生的金錢崇拜替代。俗話說,兩條腿的人好找,三條腿的蛤蟆難找。鍍金回來的金蟾真的變成了三條腿。三腳貓水平不高,三足蟾卻是神物。三能生萬物,肯定包括錢財。金蟾最經典的造型,是坐蹲於金元之上,背負錢串,豐體肥臀。民間俗傳,得金蟾者必大富。就連在股市裡淘金的炒股高手,也在變幻莫測的K線裡,發現了蟾蜍美麗的身姿——金蛤蟆。據說,當你發現金蛤蟆組合K線時,表示天上在下金子,一隻大牛股等著你用桶去接金子。
金蟾的擺放亦極講究。嘴裡含錢的金蟾擺放時頭要向內,不宜向外,否則所吐之錢皆吐出屋外,不能催旺財氣。嘴裡不含錢的金蟾,擺放時與含錢的金蟾相反,頭要朝門外、屋外,意為吸財入庫。注意頭不能正對著大門,應稍側一點,以免犯門神。不論含錢不含錢,金蟾都不能對著魚缸或魚狀物,有見財化水之虞。開光的金蟾擺放時間為早上7點至9點,是龍抬頭的時辰。金蟾尤其不能對著廁所或者擺在廁所旁。除了家人,最好不要讓外人去摸、玩弄等,以免影響其靈氣。金蟾不能對著佛像、觀音菩薩等神像,擺放的位置也不能高於這些神像……看來金蟾也是安富樂貴,適宜擺放在大宅子裡,蝸居的話,哪裡都是廁所旁。
劉海是著名的吉祥神之一,身兼財神和送子神二職,民間傳說有劉海戲金蟾、劉海砍樵等。湖南常德城內有一口絲瓜井,井底居一金蟾,常口吐白光,直衝雲霄。據說乘此白光即可升天。劉海與母親居絲瓜井附近,家貧如洗,一直靠劉海打柴為生。山中成精狐女看中劉海,化成美女胡秀英嫁給劉海為妻。狐女修行將滿,即將飛升成仙。她吐出內丹給劉海,劉海以內丹為餌,釣獲絲瓜井內金蟾,然後乘金蟾升天成仙。此傳說衍生出花鼓戲劇目《劉海砍樵》和《劉海戲金蟾》。
國外蟾蜍不受待見
與中國人相反,蟾蜍在國外並不受待見。蟾蜍的樣子令人害怕,據說觸摸它可使人長疣粒,被其盯視會讓人患上癲癇。當然,像中國人一樣,外國人也發掘出了不少蟾蜍的特殊價值。比如佩戴蟾蜍腿能預防皮膚病,女子無法抗拒攜帶蟾蜍舌頭的男人的魅力,用活蟾蜍摩擦胸部可以治療乳腺癌等。
2005年,德國漢堡,正值蟾蜍交配季節,一千多隻蟾蜍體型膨大了3倍,它們從水裡爬上來,然後身體爆裂。最初有人懷疑是工業汙染或病毒感染,但懷疑最終被消除。真正的原因是,蟾蜍被聰明的烏鴉襲擊,它們劃破蟾蜍的胸膛,摘除它們的肝臟。蟾蜍膨脹自己的身體,用來嚇唬攻擊者,但高壓最終使身體爆裂。沒有發現現場有大量金錢的報導。看來,蟾蜍的肚子裡並不是什麼金錢。
安徒生有個關於癩蛤蟆的童話故事,裡面說:「最醜最醜的動物癩蛤蟆,往往在自己的頭裡保存著最有價值的寶石。人是不是也這樣?伊索,還有蘇格拉底都有一顆很了不起的寶石,不是嗎?」這是國外極少的對蟾蜍的正面描寫了,雖然還遠達不到中國人對金蟾的崇拜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