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鳳是中華文化中印刻最深的圖騰崇拜,但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教授、中國神話學會會長葉舒憲卻提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觀點,即龍崇拜源自熊圖騰,鳳凰神話源自鴞崇拜,用一句順口溜歸納,就是「鴞熊變鳳龍」。
國慶長假最後一天,作為上海圖書館「中華創世神話」系列講座之一,葉舒憲以「龍飛鳳舞——中國圖騰神話」為題,結合對出土文物的剖析,為聽眾解析中國圖騰文化的建構為何源自「熊與鴞」。
▲葉舒憲認為,中國圖騰文化可總結為「鴞熊變鳳龍」。
什麼是圖騰?一是民族神聖的崇拜對象,二與族群的血緣有關係。中華民族一直自喻為「龍的傳人」,葉舒憲利用文獻、出土文字、口傳與非遺、文物和圖像這「四重證據法」提出,龍圖騰之前,曾有一種失落已久的神熊祖先崇拜。
文化傳統有大小傳統兩個層面,小傳統等於文字書寫,指甲骨文、金文以來有漢字記錄的傳統;大傳統則指神話、文物等先於文獻而存在的歷史。葉舒憲介紹,熊圖騰祖先神話記憶來自史前狩獵文化想像的近萬年大傳統。
講座現場,葉舒憲賣了個關子:「有誰知道黃帝的雅號?」 正確答案是「有熊氏」。他也提到了近年熱播的電視連續劇《羋月傳》:「『羋』這個冷僻的姓變得盡人皆知,卻很少有人知道,這本是楚王族的尊姓,但他們在登上王位後一律不再稱『羋』,而改稱『熊』,這是為什麼?」在葉舒憲看來,這背後都隱藏著熊圖騰的遠古信仰真相。
出土文物是更直接的證據。葉舒憲展示了一方2013年安徽蕭縣採集漢畫像石圖像,圖像上,「熊」被置於左青龍、右白虎的正中,佔據主神位置,而華夏文明向來以「中」為尊。另外,考古發掘的5000年前紅山文化女神廟中也出現神熊塑像和真熊頭骨等證物。遼寧金牛山舊石器時代人類洞穴遺址中的熊頭骨則距今已有28萬年的歷史。「漢代陶器青銅器常見三熊足造型模式,其隱喻的神話宇宙觀是『神熊頂天立地,貫通天地人鬼三界』。」葉舒憲說。新發現的神話圖像資料,似乎都在一一表明漢代以前的華夏傳統中曾經流行數千年的神熊崇拜。
「在華夏文明中,熊崇拜的遺留形式多種,漢字作為象形字本身就能提供豐富的證明,那就是從植物精靈信仰乃至一切生物的神聖生命信仰中提煉出的關鍵概念——『能』。」講座現場,葉舒憲讓現場聽眾先在紙上寫一個漢字「熊」,再花一秒鐘時間把下面的四點擦掉,「熊」就變成了「能」,「『熊』是『能』的本字,後來才在下面添加代表熊掌的四個點。」葉舒憲從造字上加以解釋,熊的冬眠夏出體現著大自然生命力的季節性循環過程,所以代表生命潛能的「能」原來就是「熊」的素描形象。
「口傳與非遺」這第三重證據的生動實例,則來自延續至今的華夏古人身體修煉秘方。以華佗五禽戲中的「熊戲」而著稱的操練秘法,用模仿神熊楷模的各種動作練習,以求得仿生學的生命能量積聚。「人要模仿神熊,所以在北方還有個詞叫『吃秋膘』,因為熊是冬眠的,冬眠之前要飽餐一頓。」葉舒憲認為,先有神熊崇拜,再有此後的龍圖騰,龍是由熊、鹿、蛇三種動物形象演變而來的虛構形象。
再來說鳳凰圖騰之前的鴞崇拜。鴞,即貓頭鷹,與熊圖騰類似,從仰韶文化到紅山文化遺址崇拜鴞為尊神化身。江漢平原上距今4000多年的石家河文化還出土有批量生產的祭祀用的陶鴞。在葉舒憲看來,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的一對精美的青銅鴞尊,就是商代圖騰信仰以「鴞」為「玄鳥」的明證。「西周人為推翻商朝,為取代玄鳥崇拜而特意炮製的『鳳鳴岐山』神話,從此後的國家意識形態將鴟鴞完全妖魔化,將其打入冷宮,成為鳳凰的對立面,並影響到隨後的中國文學表現傳統。」葉舒憲認為,商周革命,正是「鴞」變「鳳」的關鍵。
▲圖騰講座,聽眾中不乏白髮蒼蒼的老者。
在今年元月的第九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活動中,葉舒憲一行在鎮原縣博物館見到兩件出土於當地漢代墓葬中的彩釉陶器,一為黃釉鴟鴞立像,一為紅釉陶熊,而這令他感到「如遇神助一般」。漢代人在製作隨葬冥器時,除了批量製作出常見的陶豬、陶狗、陶雞之類家畜家禽形象外,為什麼還要塑造出此類較少見的鴞與熊的形象?這似乎再次佐證了「鴞熊變鳳龍」的結論。
「龍是哪來的?鳳是哪來的?我認為都是後來的。」不過在學界,「鴞熊變鳳龍」一說也曾遭到其他學者的反對。講座上,葉舒憲以「法庭」為喻,提出自己的看法:這裡是法庭,我給各位提供的是呈堂證供,你們看了以後,跟我一塊當法官來辨辨真假。」
題圖說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教授、中國神話學會會長葉舒憲主講龍鳳圖騰之起源。
本文圖片:上海圖書館 供圖 圖片編輯:邵競(編輯郵箱:scljf@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