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疫情蔓延,中俄兩國發出「中俄同心 攻抗疫情」的口號。
其實,早在七十多年前,在承德就有過一次中蘇兩國共同抗擊鼠疫的歷史。
雅爾達會議
1.
1945年2月,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已經勝利在望。
蘇、美、英三國首腦在雅爾達達成秘密協議:蘇聯承諾在歐洲戰爭結束後2—3個月內參加對日作戰。
4月5日,蘇聯宣布廢止「蘇日中立條約」。當月27日,蘇聯最高統帥部華西別夫斯基調離白俄羅斯第三方面軍,出任蘇聯遠東軍司令,著手制定對日作戰計劃:
以三個方面軍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同時進攻,東、西對進以西為主,北面做為輔助進攻方向,切斷東北日軍與華北、朝鮮的聯繫,分割圍殲關東軍主力於偽滿地區。
日本人一直把蘇聯作為假想敵,早在雅爾達會議之前,日本人早就做好了應對蘇聯紅軍進攻的準備。
7月5日,日本大本營確定了對蘇聯的作戰方針:
利用滿洲廣闊地域粉碎敵人進攻;不得已時,也要扼守長春—大連以東、長春—圖門線以南要地,堅持長期作戰,以利於進行大東亞戰爭。
在日本人制定的作戰計劃裡,還給蘇聯紅軍布下了一道惡毒的「老鼠防線」。
2.
冉煒君寫的《魔鬼的戰車》對臭名昭著的日軍細菌戰做了這樣的調查:
1945年3月,日本陸軍省發出關於擴大細菌武器生產的正式指令。
陸軍中央立對731細菌部隊首長進行了調整,將原以貪汙罪被撤職的石井四郎部隊長重新調回731部隊,並將其提升為中將。原關東軍作戰部部長松村知勝證實:「石井復任為該部隊長,是由於當時接到了陸軍省說要增大細菌生產和加緊準備細菌戰的訓令。所以,石井這個富有經驗的工作者也就重新被任為731部隊長了」。
石井四郎到任後,開始了空前規模的細菌戰戰備工作。
他說,「各條戰線上的戰況惡化,我們就要使用最後極端手段,一次更大規模的細菌戰,以資爭得有利於日本的轉變。」「一旦使用細菌武器,鼠疫跳蚤是最好而效力最大的一種細菌武器。」「按照大本營的指示,731部隊準備在8月前完成這一任務」。
石井四郎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鼠疫菌的產量,曾擬定了一個龐大的計劃,即在1945年9月把鼠的數量增加到300萬隻,以大批繁殖帶菌跳蚤。
原731部隊軍需勤務實習官堀田在伯力法庭證實,「遵照部隊長石井的指令,軍需分部部長佐藤少佐曾命令我計算一下,為要在9月份以前培養出300萬個鼠類,究竟需要有多少飼料和營養素。」
這是一項極為可怕而又瘋狂的戰爭計劃,伯力軍事法庭醫學檢驗委員會對731部隊生產鼠疫跳蚤的數量進行了計算,指出:平均每45公斤跳蚤就等於約一億四千五百萬個跳蚤。
而按照石井四郎的計劃,用300萬隻鼠將要生產的鼠疫跳蚤是3000萬公斤。
1945——1948年第三次東北鼠疫傳播路線
3.
魔鬼的籠子打開,放出來的是帶著病毒的老鼠。
1945年8月,日本法西斯在中國戰場上敗局已定,侵駐在內蒙古王爺廟(烏蘭浩特)的日本侵略軍在忙著撤退之時,在偽興安總省白濱參與官和福地加久警備廳長的指揮下,將偽興安醫學院細菌庫中實驗用的帶菌老鼠放出,使鼠疫的細菌首先在王爺廟傳染開來。
據當年參加防疫者介紹,最先染病死亡的駐守在王爺廟的蘇聯紅軍戰士,經軍醫解剖屍體、化驗後確認是百斯篤菌所致。
百斯篤(Pest)又叫黑死病,就是人們平時說的鼠疫。
內蒙古興安盟黨史辦編寫的《侵華日軍在興安盟罪行錄》,收錄董志霞的回憶文章《日軍在王爺廟製造鼠疫大流行》:
這種鼠疫傳染速度快,死亡率高,染病者以成人為多數。有家估衣鋪老闆,身體健壯,魁偉,在經營店鋪時被傳染上病菌突然倒斃;一位抱著不滿兩歲嬰兒的婦女,行走間突然倒地死亡,不懂事的孩子哭喊著依偎在母親的身邊,還不知母親已經死去;一家肖姓居民,全家24口人中有22人染上鼠疫而死亡;又一家居民全家7口全部染病而死。當時的王爺廟每天都在死人,多時一天竟死去100餘人,負責防疫的工作人員不得不車成車的往山上運送屍體,然後用柴草灑油將屍體火化葬掉,慘狀目不忍睹。王爺廟被戒嚴兩三個月,並被看作是「黑死病」的恐怖之城。
1945年冬至1946年春,第一次暴發鼠疫期間,王爺廟因患鼠疫而死去3000餘人。
1946年、1947年又相繼發生了不同程度的鼠疫流行。鼠疫不僅給王爺廟帶來巨大災難,同時,也蔓延到毗鄰18個旗縣。
1945年至1949年間,東蒙地區因鼠疫傳染患病達47522人,死亡39097人。
1945年鼠疫流行期間,駐王爺廟的蘇聯紅軍士兵有200餘人染病死亡。
發現疫情及時報告
親歷者尹德田寫的回憶文章《不能忘記的血淚史》,記錄下了當時的場景:
1945年8月,蘇聯紅軍進軍中國東北,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就在他們愴惶出逃之際,也沒有改變他們的侵略者本性,在王爺廟地區又使用了滅絕人性的細菌戰,把鼠疫菌投放到王爺廟,造成鼠疫大流行性。同時,他們還在軍用倉庫的糧食中放了毒菌,人吃了就會毒死,而且還要傳染蔓延,我的家鄉巴彥高勒也受到了毒菌的危害。鳳凰山屯有個姓魏的,叫魏老疙瘩,他去王爺廟買回來大米、白面、白酒吃完那夜就死了。按當地風俗,當家人死了要停放三天,才能埋葬,這下可壞了,前來悼唁的親戚在他家吃、住幾天內又死了十七口。他的舅舅帶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前來探望,怕回家後再傳染給別人,走到鎮賚北的大葦塘子時,弄了一堆柴禾點著火,把這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推進火堆活活燒死。哈達營子屯有個陰陽先生叫張聾子,被請去給魏老疙瘩送葬,結果回到家就死了。第二天,這家又死了六口,除一人外出不在家,才倖免遇難。我家東院的老趙頭,套二驢子車到白家店送兩名警察,到白家店吃了大米粥、喝了白酒,晚上兩名警察被毒死了,老趙頭趕著驢車回家後,在夜間也死了,第二天趙家四口人全死了......
疫情結束後,人們將後貝加爾方面進攻路線圖與日軍投降後內蒙古和東北地區鼠疫流行圖相對比,發現在後貝加爾集團軍進攻「滿洲」過程中,凡是能夠大軍突進,沒有遭遇日軍抵抗的地區,正是戰後發生鼠疫大流行的地區。如科右前旗(王爺廟)、突泉縣、扎賚特旗、通遼、科左中旗、奈曼旗、庫倫旗、科左後旗、敖漢旗(新惠)等地。
日軍把帶有病菌的老鼠,作為了阻擋蘇聯紅軍進攻的防線。
赤峰1946年以前無鼠疫流行記載,1946年後卻連續4年發生了鼠疫流行,1947年達到高峰,1949年停歇後再沒發生鼠疫疫情。(<<內蒙古鼠疫流行史>>)
圖為東北機動防疫隊正在對隔離區做消毒處理。1949年拍攝於熱河省
4.
很快,鼠疫蔓延到了熱河。
1946年8月9日,赤峰建昌營、元寶山一帶首先發現鼠疫,死亡14人。隨後,又在烏丹、南山發現鼠疫,並迅猛蔓延到新惠、赤峰,大有繼續向承德地區的圍場、平泉、承德各縣蔓延之勢。
《熱河革命史》這樣描述:
由於一部分幹部中仍存在麻痺思想,沒有嚴格執行防疫措施,有的人不顧疫情,強行通過封鎖線;特別是由於缺醫少藥(如敖漢旗只有1名西醫,赤峰市也只有1名西醫、一名中醫做防疫工作),對疫情得不到及時預防和治療,到9月中旬,疫情轉劇,疫區擴大,15日赤峰市發生鼠疫,省防疫委員會實行全城封鎖,戲院停演、學校停課,市場解散。冀察熱遼中央分局、軍區和熱河省政府等黨政軍機關遷往建平縣農村,到9月底,疫情擴大。死亡人數已達300以上。到1947年底,以敖漢,平莊,赤峰,翁牛特為中心,已波及熱北、熱中的8縣1市,發病3萬多人、死亡2.3萬多人。
1947年8月11日,中共冀察熱遼軍區和熱河省黨政軍聯合署名發出緊急通知,決定防治鼠疫的六條辦法,號召大規模開展防疫滅鼠清潔衛生運動,並開始預防注射。
23日,中共冀察熱遼中央分局、軍區和熱河省政府決定成立熱河省防疫委員會,統一領導和指揮防治鼠疫的工作。9月15日,中共冀察熱遼中央分局、軍區和熱河省政府等黨政軍機關由赤峰遷往建平縣農村,全力領導了消滅鼠疫的鬥爭。
為了消滅鼠疫,東北局先是派7名醫務人員攜帶藥品器械來到熱河後,又派一支150人的醫療隊。熱河省也建立起一個有100多名學員的衛生幹部學校,全力投入防治鼠疫的工作。
1952年8月28日,萬川沸(前排中)與戰友們在瀋陽拍攝的「防疫戰線肖影」
萬川沸,原哈爾濱醫科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院長、教授,他在回憶在熱河抗擊鼠疫的時候說:
1949年是我生命的花季。3月,我在哈爾濱的東北衛生幹部學校學完臨床課後,隨校南遷瀋陽,被集體編入東北機動防疫大隊。從此,我就踏上了在農村防治鼠疫的艱苦歷程。
我所在的二中隊被分配到條件最艱苦的原熱河省敖漢旗(即現在的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疫情、災荒、匪患交織在一起,我們的防疫工作因此富有了戰鬥的色彩。
中共冀察熱遼中央分局還從中國醫大四分校(現在的承德醫學院)師生中,抽調一部分人員分派到疫區,參加除害滅病工作。
以校長劉韶久、政委王中藩、教育長徐鴻圖為首的兩千多醫務人員到疫區後,很快組織起防疫隊、醫療隊,這樣,在熱河疫區組織起近3000人的防疫滅病隊伍,使防疫滅病工作普遍開展起來,阻止了疫情向承德地區的蔓延。
蘇聯防疫隊東北防疫隊離赤紀念合影
5.
熱河疫情發生初期,熱河省委書記李運昌就親赴東北局和中央匯報疫情,省政府主席羅成德在疫區了解情況,指揮戰鬥。
羅成德在疫區整整工作了一個月,疫情越來越嚴重,他直接向中央寫出報告,請求蘇聯援助防疫。
因為赤峰地區發生鼠疫,是在老爺廟鼠疫後的兩年,在老爺廟發生鼠疫的時候,蘇聯紅軍已經積累了防治鼠疫的經驗。
得到中央的答覆後,冀察熱遼中央分局書記黃克誠指示羅成德說:蘇聯要派百多人的防疫隊,中央也要配備人員,你們要在疫區做好準備。
蘇聯部長會議主席史達林先後派來兩支醫療隊100多人,第一支醫療隊「蘇聯紅十字半月協會」的醫務人員,在正副大隊長麥亞斯基、斯特萊勒佐夫率領下,於1948年6月經瀋陽到達赤峰後,立即開展工作,前後工作了5個月。
第二支醫療隊於1949年10月3日,經北票、承德,到達喀喇沁旗平莊,隊長是赫赫洛娃。在平莊設立了醫院,工作了兩個多月。兩個醫療隊,都是自帶藥品和器械,免費防治。
萬川沸當年的女戰友
蘇聯醫療隊還為中國醫務人員開辦講習班,為村衛生員辦培訓班,使100多名中國醫務人員能獨立操作,1000多名村衛生員學習、掌握了防疫滅病知識。
在兩個多月中,捕鼠35.3萬隻,防疫注射12萬人次,博得了中國同志的一致稱讚。
醫療隊回國時,承德市組織當地群眾熱烈歡送,熱河省黨政領導羅成德、李子光、閻顧行、強曉初、郭洪德等,出城12裡歡送。
羅成德還以熱河省政府主席名義致電史達林,表示感謝。
6.
面對緊急的疫情,當時,平莊、烏丹、赤峰等地的所有脫產幹部全部投入到了防疫滅病工作。他們帶領群眾清理環境,墊圈、填坑、捕老鼠、滅跳蚤,堵鼠洞,消滅傳染媒介。
同時,堅決封鎖疫區。省政府明令劃定疫區封鎖線,在疫區與非疫區之間的大小路口上,設立武裝哨卡,晝夜有人輪流守護。出封鎖線時,行人留住三日進行觀察,不發病,消毒後放行,如有症狀,立刻集中治療。
牲畜不許離境,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沒有例外。
對疫區的所有人進行防疫注射,逐人檢查,發現病人或可疑症狀,有醫生確診,對已經確診的病人,即刻進行隔離。
中醫中藥在對已經染病的人的治療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王世儉《熱河消滅鼠疫記》裡說:
「三早一準兩快」投藥是對鼠疫患者進行挽救的惟一手段。在當時情況下,以鏈黴素和磺氨類藥物配合應用,或投以中草藥雙花、連翹、板蘭根等效果良好。早期投藥效果甚佳,中期次之,晚期則不明顯。對疫區沒被傳染者進行疫苗接種注射和在封鎖線以外接壤區進行安全接種注射,是防患於未然的重要方法之一。
人們總結出3個字:「早、準、快」,即「三早」、「一準」、「兩快」,就是早預防、早期發現病人早報告;準確診斷;快速隔離和快速投藥。
身著防疫服的東北機動防疫大隊第二中隊的隊員,1949年攝於熱河省敖漢旗
7.
經過從中央到地方,以及基層幹部及廣大群眾的努力及持續戰鬥,在蘇聯的無私援助下,疫情快得到控制,發病率逐年減少,死亡率大大下降:
1947年發病30326人,死亡23171人;
1948年發病5492人,死亡3924人;
1949年僅發病144人,死亡69人,到年底得到完全控制,沒有再發現病人。
從1947年7月開始,到1949年12月,在蘇聯醫療隊的幫助下,這場歷時兩年零6個月的防治鼠疫鬥爭,終於獲得了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