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散文詩詞作家、學者、能吏汪懋麟,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臨終前口佔絕句云:「惡夢虛名久未閒,孤雲倦鳥乍還山。半生心事無多字,只在儒臣法吏間。」這首詩道出了汪懋麟短短44年人生的深切感悟。汪是典型的文人為官,他自況「儒臣法吏」。身為「法吏」,汪不是以威權壓人,而是以「法」以「理」服人。
1672年汪懋麟在中央高層秘書圈任內閣中書舍人期間,湖北道士朱方旦在京城活動頻繁,最後終因「挾邪說」左道惑眾獲罪入獄,後總算僥倖得赦。讓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出獄後竟名聲大振。朱藉機造勢,誇口「古號為聖賢者,安知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兩眉之間」。聞聽此言,汪懋麟坐不住了,提筆寫了篇《辯道》。文章指出,「士大夫之從山人遊者,崇奉太過,傳說不經」;更批評朱「高車輕裘,蔑禮逾制」,「不知恬退保身」。同時不忘善意提醒他,「萬一朝廷赫然震怒,問以術士妄言禍福之罪,山人其安逃耶?繩以惑世誣民之法,山人其何說耶?」
不久汪任職刑部(相當於今司法部)主事。當時京城有個姓武的小販駕著一輛馬車到南花園販米,當天夜裡投宿在一個名叫董之貴的人家裡。哪知董見財起意,於夜半殺死武。殺武后,他將武的屍體扔上武的馬車,然後鞭打了一下馬,馬車很快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說來也巧,這天凌晨武父有事出門,在路上驀地發現兒子屍體,那顯然是被馬車顛落的,但馬車卻無蹤影。悲痛萬分的武父當即循著蛛絲馬跡一路尋找過去,最後終於在一戶姓劉的家門口發現了兒子的馬車,於是便向地方官狀告劉某殺人越貨。儘管劉某再三辯解,案情還是在地方官的酷刑下被坐實。此案上報至刑部,汪一看即搖頭道:「殺人而置其車馬於門,非理也。」接下來他親歷親為,牽來武某馬車,任其自行。結果馬車就徑直衝進董家,起獲米囊等贓物,一起謀財害命案真相隨之浮出水面,「懋麟收之貴,訊鞫得實,置於法」。汪在查實另一起命案並逮捕罪犯時,有人稱奉親王命前來說情,說涉案者是王府轎夫,希望汪能放過他。汪嚴正拒絕道,我身為刑官,更應守法。一語把說情者擋了回去。
汪在履職時「聽斷矜慎,雖強御不顧也」的堅持,終於無可避免地招來了一些人的忌恨。1684年秋,「忽有以蜚語陷(汪懋麟)君者」。致使汪獲「不安分,生事」罪遭革職,還險些被流放到邊陲寧古塔。人生遭此挫折,汪不由悵然慨嘆「此生未歷榮華夢,一輩空餘患難身」。這年9月,汪孑然一身離開京城,其行狀一如他詩中自況的:「獨驅羸馬出,懶別故人行。秋氣飄零狀,浮雲聚散情。廿年塵土夢,才聽曉雞鳴。」似乎堪稱迷惘的過去,在廿年過後總算清醒了。回到故鄉揚州,汪開始傾心讀書治學,「晝治經,夜讀史,日有程課,將銳志著述,成一家之書」。歸園田居後,汪又去田數十畝建十二硯齋,頓見「舊時修竹重新綠,此後疏簾分外涼」。揚州西北鄉蜀岡有北宋文學家歐陽修構築的平山堂,汪以前曾為修復平山堂捐過資,如今有暇更不時遊覽平山堂。同行友朋常見他佇立於此,默然有所思。但他不語,也就沒人知道,那一刻他究竟在作何想。不過吟誦他臨終前留下的「半生心事無多字,只在儒臣法吏間」的詩句,或可讓人從中領悟到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