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眾文化、青年文化、亞文化跟時裝產業是 「天生一對」。由於亞文化社群本身就是一個以服裝、配飾為識別符號的 「視覺系」 存在,因此朋克、地下搖滾、光頭黨等亞文化至今仍然是時裝設計師取之不盡的靈感來源。
今年,人們開始留意到一股新的亞文化勢力的崛起,它在中國年輕人中萌芽,最開始被戲謔地稱為 「亞逼」 文化,後來被簡稱為 「亞」,更是被直接翻譯成了 「ya」。「亞逼」 文化或許是當下最快被中國年輕人本土化的一種亞文化趨勢,在 「國潮」 火爆之後,可能會成為點燃下一輪時尚熱潮的媒介。
矛盾的是,雖然 「亞逼」 的概念越來越火,但它反諷意味濃厚,是一個讓身處其中的 「亞逼」 青年們都不太願意使用的代名詞。一方面的原因是這個概念在諷刺一種 「假亞文化」;另一方面,它也在暗指這種文化是空洞、缺乏內涵的。
所謂亞文化,其精髓在於反抗主流話語體系、主流審美以及商業化,但這一波 「亞逼」 年輕人並沒有反抗主流文化和商業化。他們大多是 「90 後」、「95 後」、甚至 「00 後」,作為網際網路的原住民,他們 「呼吸」 著商業消費文化長大成人。在青年志聯合創始人 Zafka 看來,這是 「後亞文化時代」 的一種 「亞」,在這個網際網路技術發展而來的多元化時代,「亞逼」 青年甚至還能形成自身的商業變現網絡。
「亞逼」 文化更多是當下年輕人尋求身份認同的一個方式。「亞逼」 審美最初被認為與千禧年前流行的 Y2K 潮流有些類似,後者同樣沿用了賽博朋克及 90 年代 Jean-Paul Gaultier 等時裝屋所創造的異域復古元素,但 「亞逼」 們所展現出的視覺語言更為 「混亂」,也更為情緒化。他們在硬核中混搭 「卡哇伊」 風格,鉚釘、破洞、毛絨、螢光亮色系等元素,有些過剩地堆積在一起,類似於朋克教母 Vivienne Westwood 所說的 「confrontational dressing」(激進服裝),只不過現在的樣子更為科幻未來。他們穿的衣服有明顯的 DIY 痕跡,因此顯得不夠時尚,但絕對能給你帶來時尚及時裝本應帶來的視覺衝擊力。
在我們採訪的品牌相關人士看來,亞逼群體仍然很小眾,這樣的人群在全國範圍內可能也就幾千人,他們大部分是藝術家、設計師、造型師、模特、品牌公關、DJ 等創意型的自由職業狀態。也許由於工作生活狀態不符合奮鬥的成功學標準,當他們聚在一起時,很需要創造一個自由創作的 「庇護所」,不被主流社會的焦慮所影響 —— 無論是 「內卷」 還是 「996」,當下的主流年輕人變成了脆弱、易怒、自戀的 「小雪花」 一代(snowflake generation),而 「亞逼」 青年卻能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拋棄理智,感性地用自己的身體及服裝說話,探索 「個性化」 表達。
在藝術及文化產業作者 Jaime Chu 看來,「亞逼」 們只是想被人看到,而不是想表達什麼,「亞文化通過最卑鄙的一種方式成為一種驕傲,即使是年輕人最近迷戀的亞文化,很早就被品牌拿來做營銷了,它與消費變得無法分割,所以我覺得亞文化是無法被拿來與朋克或者 90 年代的日本青年文化運動同日而語的。」
這或許也正是 「亞逼」 文化最有趣之處,它是當代商業體系融會貫通的一種亞文化體現。除了 Demna Gvasalia 設計的 Balenciaga,還有 Marine Serre、Misbhv、Ottolinger、Telfar 和 Windowsen 等國內外新晉設計師品牌,都是 「亞逼」 圈層認可的時裝品牌。這些品牌都符號感強烈,也有著烏託邦或者反烏託邦的敘述,這樣的世界強調極端:或是塑造了一個美好的全新世界,或者帶有強烈的末日感。Telfar 的創始人 Telfar Clemens 甚至認為,他通過時裝設想的未來,最好是 「能幫助毀滅現實的」。
也有越來越多的中國本土 「亞逼」 青年開始自創時裝品牌,更極致地表達自己的視覺。如淘寶品牌 Grape,DIY 服裝品牌 TaxEvasion,包袋品牌 Kando Sogow 等,這些時裝體系之外的品牌,在較容易產生小眾傳播熱度的上海 「亞逼」 文化圈層裡有著一定的影響力,他們 DIY 出了一種結合了可愛、科幻、未來的誇張風格。
我們所討論的 「亞逼」 文化其實符合著名亞文化學者 Dick Hebdige 在 「Subculture- The Meaning of Style」 中所提到的必備元素:這種時尚風格跟文化是 「不自然的」(Unnatural)。而在法國社會學家羅蘭·巴特看來,主流社會追求的是一種 「自然」 的效果,而在 Hebdige 看來,「不自然」 的亞文化群體喚醒了 「一種最原始的焦慮」,這種焦慮關乎 「自然和文化之間的神聖區別」。
在 Kando Sogow 的創始人艮土看來,亞文化還是一種 「摻雜著叛逆的精神,質疑傳統保守的觀念與思想,並對之進行獨立思考和判斷的產物」。「我想這是它獨特的價值觀,主流時尚也是如此,」 他說道。
今年開始密切關注 「亞逼」 群體的上海買手店 Le Monde de SHC 主理人 Eric Yang 是在 Instagram 上輸入定位 44KW 後發現了艮土的品牌,在他看來每個時代的 「非主流」 都有,只是個網際網路時代他們更容易找到對方。
「你很難定義他們,他們未必要去參加時裝周,他們也沒有官方認可,但匯集在上海的這些 『亞逼』 青年能對全國的年輕人形成一定的輻射作用,」 Yang 說道。他認為當下活躍在上海的這一波 「亞逼」 青年並沒有很在乎西方的時裝和文化體系,只是活在自己構築的體系裡,但還是有機會出圈的。「他們還是很敏感的。這種真正的中式 Cyberpunk,是來自城市角落裡的。」
Yang 認為,任何自發形成的圈層能不能最終形成強大的凝聚力需要考慮這一點,「亞文化是一個人的事情,但大了就不是一個人的,是需要有組織能力的。要不然他會一直輸出文化,然後被大眾品牌消費,但能不能得到亞文化族群的認可就不知道了。」 Yang 說道。
他還認為,其實早已有奢侈品品牌與亞文化為伍成為其中的一份子,雖然主流,但也在影響 「亞逼」 文化的走向。最典型的是 Balenciaga,Yang 亦認為 Balenciaga 是真正懂亞文化的,它一直在挑戰主流審美的邊際,品牌內部也圍繞著 Gvasalia 形成了一個 「亞文化朋友圈」,最後體現在品牌的產品上,是經過時裝表達後,儘可能保留下來的大量亞文化痕跡。
那麼隨著 「亞逼」 所代表的視覺系在 2020 年漸成規模後,能否在接下來幾年裡變得大眾化,甚至主導時尚風格的走向呢?
這些 「時尚局外人」 主導的 「亞逼」 文化時尚,目前仍然處於一個 「從 0 到 1」、尚未破圈,也並不具備明顯領袖人物的發展階段,但這群人聚在一起的影響力是不容小覷的。
「亞逼」 文化其實是我們經常討論的 「泛二次元」 風格中的一部分,在趨勢預測機構 WGSN 的創意總監鄭綿綿看來,它正在促成 「泛二次元時代」 的到來。「 『泛二次元』 的很多風格正在受到更多消費群體的認可。總體來說,大部分的消費者覺得這些產品本身是比較可愛的,可愛的力量更能直接觸動人類情感,」 鄭綿綿說道。「在當下,『可愛』 對長大的成人來說,也同樣有吸引力。在東亞地區(尤其是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可愛』 這股文化趨勢一直是產品、服務和品牌營銷的主要驅動力。」
鄭綿綿認為,這股 「可愛」 的力量也因新一代消費者的出現而獲得了新的意義。根據市場調研自信公司 Mintel 的研究,新一代消費者在儒家文化強調家庭、個人成就、刻板的社會等級價值觀下長大,而當這樣的消費者長大成人,他們產生了想要更簡單的生活的情感需求。艾瑞諮詢就在 2019 年底出版的《2019年動漫二次元人群營銷價值白皮書》中提到,這個 「可愛」 市場預計會在 2020 年達到 4 億用戶的規模,觀眾不再限於兒童和青少年。
「這些用戶的成長將會很大程度上決定未來的市場方向,特別是在疫情之後的經濟恢復中,對於內心正面情緒需求的增加,泛二次元風格將會是中國市場上比較重要的主流風格,」 鄭綿綿總結道。「對於中國 『Z世代』 不同的興趣部落,一個越來越明顯的趨勢就是,攜帶小眾文化內核基因的社群,正在大步邁向大眾圈層。」
對於品牌來說,更容易做的是去察覺到這一 「亞逼」 文化圈層的情感需求,並進一步去思考如何與消費者產生情感連接,無論是不是最近以 「亞逼」 文化的形式去表達和消費者之間的連接,而這也是接下來一年品牌進行本土化營銷所需要具備的元素。
其實逃避現實,追逐幻想世界的 「亞逼」 狀態,在某種程度上是否也是品牌能夠造的一個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