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在乾隆朝的出現,讓人不得不想到同時代出現的賈寶玉的形象,儘管那是個文學形象,卻也說明那個時代的富人家的子弟的生活狀態。他不思仕途,也不治生產,最窮困的時候在冬天連棉衣都穿不上,他除了教書作畫,寫些沒用的文字,除了那些於生計毫無裨益的小情趣,似乎別無所長。
然而芸娘從來不嫌棄沈復沒出息,也從不逼他上進。
哪怕是他與芸娘寄住在友人魯半舫家的蕭爽樓時的窘迫,也經常和朋友品茶飲酒作詩,並且與夏淡安、張閒酣等友人約定了「四忌四取」,所謂「四忌」,是忌「談官宦升遷,公廨時事,八股時文,看牌擲色」;如果有誰違反,必罰酒五斤。「四取」是取「慷慨豪爽、風流蘊藉、落拓不羈、澄靜緘默」。
芸娘的拔釵沽酒,在蔣坦筆下的《秋燈瑣憶》中,寫到了脫釧沽酒。
「是夕風月正佳,餘留諸人為長夜飲…未及數巡,而呼酒不至」,原來,秋芙脫玉釧換酒,酒家得先辨認真偽,這酒便來得遲了。蔣坦遂悵然吟出一句「泥他沽酒拔金釵」。這段描寫,與《浮生六記》中芸的拔釵沽酒一段極相似。但慮去了凡俗生活的種種,文辭間有《浮生六記》的清雅,只少記了世道的滄桑。
「泥他沽酒拔金釵」,是元稹寫給亡妻韋叢的。元稹還有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患難中的真情,彌足珍貴。芸娘在家無餘財的情況下,拔下頭釵當來酒錢,不動聲色地備茶酒供客,默默做好後勤工作,她靜靜地看著這幫文人沉浸在他們小世界裡自娛自樂,就很快樂。
當沈復之父指責他「不思習上,濫伍小人」時,芸娘卻從來不苛責丈夫什麼。
新婚不久,沈復即去外地一位老師那裡讀書,他思念芸娘不已,三個月如十年之久,書也讀不進去了,老師看出他的心思,就給他放了一個假,讓他回家。
沈復回家後,芸娘起身相迎,沒說一句責備的話,而是「握手未通片語,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
小別勝新婚,接下來的幾天,芸娘不再刺繡,天天與沈復讀書論古、品月評花,芸娘酒量不大,但與沈復在一起,還是可以喝三杯的,喝酒之後,沈復教芸娘玩射覆之戲,自以為「人間之樂,莫過於此」。
沈復的幸與不幸就在於娶了個不俗的妻子,芸娘「不教夫婿覓封侯」,境界早就超越了同時代的許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