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健哥 八點健聞Plus
健哥:
關注你的欄目很久了,這是第一次給你寫信。
大概半年前,談了4年的女朋友和我分手了,特別堅決的那種。頭一個禮拜,我心情糟到沒法上班,跟公司請了病假,天天在家躺屍。後來,雖然勉強能出門工作了,但狀態也不好,注意力很飄。
尤其到了晚上,一想到以前那些事兒,很容易哭。我甚至還想過,是不是以死相逼,看看有沒有複合的可能,最後沒下得去手。
朋友說我這是抑鬱症的症狀,讓我去看心理醫生。他還說這種情況很普遍,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那個誰,王自健,一個說相聲的都重度抑鬱過,最後是吃藥吃好的。
我現在很糾結,你覺得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嗎?
開心不起來的小喪
小喪,你好。
你的難過健哥懂,都是過來人,誰還沒失戀過呢。
光從信上的內容看,健哥也沒法判斷你是單純的抑鬱,還是抑鬱症,所以我特地諮詢了一個好朋友,杭州怡寧醫院的執行院長劉志宏。
他告訴我,臨床上有很多判斷抑鬱症的標準,但總結起來就兩件事,第一是你的痛苦有沒有影響到社會功能,比如工作、學習等等,第二是這種影響是否持續了兩周以上。
你可以先按照這個標準來對照一下自己。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健哥還是建議你去醫院掛個號,找個精神科醫生看看。因為你提到了自己有「以死相逼」的念頭,這是一個比較危險的信號。
但一定要記住,要去找精神科醫生,而不是心理醫生。心理醫生這個說法是不準確的,中國大陸沒有心理醫生,只有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詢師,或者心理治療師。他們的區別在於,精神科醫生能下診斷,能開藥,而心理諮詢師(治療師)不能。
01
我們這代人才有抑鬱症?
你的朋友說,現在抑鬱症越來越普遍。從數據上看確實是這樣,現在全世界被確診抑鬱症的人數已經超過3億,其中中國就佔了近1億。
很多人聽到這個數字時,都覺得不可思議。尤其是像我們父母這樣的60後、70後,畢竟在他們年輕時,恐怕連抑鬱症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這就帶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是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才抑鬱?還是老一輩患者沒有被診斷出來呢?答案顯然是後者。
△當代社會,誰還不是《頭腦特工隊裡》每天都在不高興的sadness?
前面提到過,在抑鬱症作為疾病名稱出現以前,得了抑鬱症的人會被診斷為「神經衰弱」。這個詞最早來自神經學家,他們認為,人在過度用腦後,會對神經造成損傷,導致情緒低落,身體疲乏。
這個「非常好用」的定義一下子就在精神科醫生的圈子裡流行開來,以至於後來,「神經衰弱」成為精神科醫生的萬能方式,但凡找不出病因的精神問題,都可以歸入它的名下。
美國大概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走出這一誤區,而中國的步伐要更慢一些。
1980年,美國哈佛醫學院和人類學系教授阿瑟·克萊曼(中文名凱博文,被稱為全球醫學人類學的鼻祖)訪問中國,在湖南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今天的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精神科的門診記錄裡發現,神經衰弱是最常見的診斷。
某一個星期裡,精神科接診了361個病人,其中有36%被診斷為「神經衰弱」,只有1%被診斷為抑鬱症,儘管他們的疾病表現差不多。
後來,克萊曼挑了100位被診斷為神經衰弱的病人,分別訪談幾個小時,採用DSM-3的診斷標準逐個對照,最後發現有93人可以判定為抑鬱症,其中87人為重度。這個研究記錄在他的著作《苦痛和疾病的社會根源》中。
這些患者接受抗抑鬱藥物治療後,多數都有明顯好轉。正是這次發現,讓中國醫學界對抑鬱症有了更深的了解,開始把它作為一個獨立的病種看待。
這其實就是人類認知疾病的一個過程,只不過相比於生理疾病,精神疾病的標準更難統一,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02
到底什麼是抑鬱症
但坦白說,直到今天,我們對於抑鬱症的認知還是遠遠不夠的。
從生理學上來看,抑鬱症的發病機制仍然是個謎,目前比較受推崇的是單胺假說。
1960年,英國科學家對抑鬱症患者的腦脊液進行分析,發現他們的5-羥色胺濃度是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針對這個結論,大批抗抑鬱藥物被研發出來,對部分患者起到了作用,這是單胺假說被認可的基礎。
類似的研究還涉及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它們和5-羥色胺一樣,都屬於單胺類神經遞質,承擔著影響人類情緒的功能。
但研究最大的悖論在於,人們始終無法證明,單胺類物質濃度偏低和抑鬱症的因果關係。看起來,它反倒更像是抑鬱症的病症表現之一。
好在,對於疾病機制的探討,並不影響抑鬱症的診斷。
世界上對於抑鬱症的臨床診斷共有三套常用標準,世界衛生組織版本的《國際疾病和分類》(ICD)、美國版本的《精神障礙的診斷統計手冊》(DSM),和中國版本的《中國精神疾病分類和診斷標準》(CCMD)。
隨著國際學術交流日益頻繁,這三套標準已經非常接近,只是表述略有不同而已。
抑鬱症最早作為單獨的病種出現,是在1968年出版的美國DSM-2裡,此前這類疾病被普遍定義為「神經衰弱」。最新版的DSM-5裡,對抑鬱症列出9大症狀,如果符合其中的5項,且持續時間超過2周,就達到了抑鬱症的診斷標準。
這9大症狀包括:
1、每天大部分時間心境抑鬱;
2、每天大部分時間對所有活動的興趣或愉快感顯著減低;
3、體重明顯減退或增加(以每月變化5%為限);
4、 每天都有失眠或嗜睡;
5、每天都有精神激越或遲滯;
6、每天都感到疲倦;
7、每天都感到自己無用,或有過分內疚;
8、每天都有思維能力或注意力的減退;
9、反覆出現自殺的想法。
我相信,處於失戀悲傷中的你,符合5條以上症狀的概率還是挺高的。
但診斷標準中還提到,對於重大喪失的反應(如喪親、經濟損失、嚴重的疾病或殘疾),即便符合以上條件,可以理解為是對重大喪失做出的適當反應,但不排除抑鬱症的可能,需要通過臨床觀察判斷。
03
如何診斷抑鬱症
假設你真的去掛了精神科的號,接下來等待你的會是什麼呢?
一般來說,醫生對初診,且自述有抑鬱情緒的病人,會先進行談話,暫且把它理解為初診問診吧,主要就是問問病史、生活狀態、社會功能評估等等。
談話時間因人而異,如果症狀比較明顯,比如已經有自殘舉動的,會邀請其他精神科醫生會診,再收治入院,這種病人不一定是抑鬱症,也可能是躁鬱症、精神分裂症等等,但風險很高,可以先住院再判斷。一般初診談話時間在30分鐘左右。
然後,醫生根據基本判斷來讓你做心理量表。涉及抑鬱症的心理量表很多,常用的有幾十套。
給病人選定匹配的量表,是精神科醫生最見功力的地方。大多數情況下,通過之前的觀察和訪談,醫生已經能夠大致判斷出病人有沒有抑鬱症,以及是輕中重哪一級,屬於哪種類型。
不同的抑鬱症對應的量表不同,如果醫生判斷是人格上有問題,就會做人格量表,如果明顯是受了生活事件的影響,就會給你做生活事件量表。
而量表的結果也往往是為了印證之前的判斷,對於一個高年資的精神科醫生來說,初始判斷和量表結果的一致性會非常高。
總的來說,觀察、訪談和量表是精神科醫生最重要的三板斧,這三板斧下來,已經能夠相對準確地下診斷了。
劉院長還特別強調了一點,精神疾病的診斷和生理疾病是截然不同的,生理疾病通過常規檢查,比如抽個血、拍個片,拿到生物學指標,對應到疾病診斷標準上,就能基本確診,非常依賴客觀證據。而精神疾病不是,它往往就是依靠醫生的經驗和主觀判斷。
04
醫生會搞錯嗎?
正因為診斷是主觀的,所以難免會出現「誤診」。
健哥身邊就有同事,在A醫院測出來沒事,跑到B醫院就被確診,還是中度,他也搞不清楚到底該聽誰的,最後只能按照「疑病從有」的原則,在後面那家醫院接受藥物治療。
「誤診」的原因之一是,每個病人在面對不同醫生的時候,所說的話、臉上的神情、表現出的狀態都是不一樣的。當醫生必須依據這些臨場反應做出判斷時,一定會有差異。
最典型的誤診就是把「雙相情感障礙」診斷為「抑鬱障礙」,因為雙相情感障礙本身就是抑鬱和躁狂的結合體,並且以抑鬱為主。如果病人就診期間,只表現出了抑鬱的一面,就很容易讓醫生判斷他是抑鬱症,從而誤導治療。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帶一個關係比較親近的人一塊去醫院,醫生可以通過和他的訪談,儘可能客觀地了解情況。
△有的時候身邊的人比你更能看出你的不對勁
當然,醫生的能力和態度也是很重要的。健哥聽說很多人去醫院看抑鬱症,醫生直接就會丟過來兩三套量表,五六百道題一做,半天就過去了,然後把電腦系統得出的結論作為最終的診斷結果。如果碰到這種醫生,建議另找高明。
有的人去查抑鬱症,醫生會開一些生理檢測,比如腦電波、腦部CT、甚至是查一下激素水平,這都屬於輔助性檢查,不能用來診斷抑鬱症,但可以進一步確定是否和軀體疾病有關。
這在抑鬱症患者中的比例不大,所以不是每個醫生都會開這樣的檢查。千萬不要以為醫生沒開檢查就是不負責任,從目前的醫學發現來看,還沒有任何一項生理指標的異常,能夠倒推出抑鬱症的結果。
05
薛丁格的抑鬱症
說完了抑鬱症,健哥覺得也有必要來聊聊我們的「抑鬱文化」。
不可否認,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學習和工作的壓力遠遠大於過去任何一個時期,這也導致很多人會把「抑鬱」當作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
「脫口秀女王」李雪琴就說過,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喪,其實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緩衝,通過這種喪,可以讓自己在精神上放鬆一下,這樣在無法實現目標時,比較不容易崩潰。
健哥認同這一點,但我們也一定要注意,長期對自己進行抑鬱的心理暗示,是有可能導致抑鬱症的。
德國詩人海涅有一句詩,「不知什麼緣故,我是這樣的悲傷……」,可以用來描繪抑鬱症患者確診之前的那種感受。同樣,中國詩人辛棄疾也有一句詩「為賦新詞強說愁」,就很像那些自我暗示的人。
健哥有個朋友是公司高管,他就吐槽說,怎麼批評一個下屬,隔天就能收到他一張抑鬱症確診書?
△抑鬱症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對患者和家屬都有很大的影響。日劇《丈夫得了抑鬱症》截圖
對這事,北京安定醫院抑鬱症治療中心副主任醫師趙茜跟健哥強調,抑鬱症就診的首要前提是病人要跟醫生說實話,講自己的內心感受,這是一個彼此坦誠的過程。
06
寫在最後
小喪,說了那麼多,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
你的情況是不是抑鬱症,需要科學的診斷。希望不是。
如果不幸確診,也希望能在科學方法的療愈下,逐漸復原。就像你提到的王自健,一個曾經的重度抑鬱症患者,以自己的經歷說,「這件事真的是可以走出來的」。
△王自健在《我就是演員》上告訴大家:「抑鬱症是真的可以走出來的!」
送你一句我很喜歡的話——令人心碎的情緒也是能夠治癒靈魂的良藥,哪裡有脆弱、無助、失望,哪裡就有渴望、好奇和熱情。
祝早日收穫真愛。
特別鳴謝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院
杭州怡寧醫院
本文作者
毛曉瓊 劉可
編輯
王吉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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