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族屬問題一直爭論不休。曹家祖上是漢族,後金時期加入了滿洲族籍,《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將其祖上收錄其中。按照歷史慣例,可認定,曹雪芹屬於滿化了的漢族人,就是滿族人。不論從曹雪芹自身,還是從《紅樓夢》中,我們很容易看出滿漢民族融合及滿漢文化交融的特點。
民族不等於血統
什麼是民族?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在中國,比較早地給民族下定義的是梁啓超先生。他認為:「民族者,民俗沿革所生之結果也。民族最重要之特質有八:一其始也同居一地(非同居不能同族也,後此則或同一民族而分居各地或異族而雜處一地……);二其始也同一血統(久之則吸納他族,互相同化,則不同血統而同一民族者有之);三同其肢體形狀;四同其語言;五同其文字;六同其宗教;七同其風俗;八同其生計。
梁啓超的定義將血統作為民族特質之一,但又說「久之則吸納他族,互相同化,則不同血統而同一民族者有之」。也就是說,其始是同一血統,但各個民族之間互相同化,不同血統的人也可以是同一民族。這種情況在世界各國的民族中屢見不鮮,幾乎沒有一個民族在血統上是純而又純的。我國民族學家認為:「民族不是血緣組織,相反,它正是血緣組織瓦解之後的產物,因此,『血統』是決不能作為民族的基本要素之一來確定的。」
就滿族而言,從後金開始,大量的漢族人、蒙古族人、朝鮮族人湧進了滿族這一共同體,他們在這一共同體中長期交往,共同生活,融為一體。雖然他們的血緣不同,但誰也無法否定,他們就是滿族,他們同處於一個民族共同體之中。就清王朝皇室而言,順治的母親孝莊文皇后是蒙古人,其子康熙,其孫雍正等皇子、皇孫都沒有純正的滿洲血統。可誰也沒有否定他們是滿洲族的皇室與後裔。
那麼,到底什麼是民族呢?我國民族學家曾給民族下過這樣的定義:「民族是一個歷史範疇,是指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共同體,有它發生、發展和消亡的過程。雖然在各個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共同體中,其規模、表現形式和具體內容有著巨大的差別。但它們都具有最一般的共同特徵,即是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生活方式(即有共同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生活等的具體形式)和共同的民族意識、民族情感的人們共同體。而共同的民族意識、民族情感,則是最主要的特徵,缺此,便不成其為民族了。」
無可厚非,曹雪芹家是漢族血統無疑。但到了曹雪芹這輩,他們家已經加入了滿洲八旗,並且在滿族這個圈子裡生活了一百多年,其思想感情、風俗習慣已經滿族化了。
曹家加入了滿洲族籍,不但已經得到了滿族的認可,甚至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認可。最有力的證據就是,曹家早在乾隆年間就已經被收入到了《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之中。《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八十卷)又稱《御製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因為是奉乾隆皇帝之敕令編纂的。這部書的主要編纂人有,和親王弘晝、保和殿大學士鄂爾泰、保和殿大學士訥親、武英殿大學士福敏、文華殿大學士查郎阿、尚書徐元夢等。從雍正十三年(1735)開始,到乾隆九年(1744)結束,一共編寫了九年時間。本書共收入除皇族愛新覺羅氏之外的滿族姓氏1114個,主要記載其歸順愛新覺羅氏的時間,其原籍所在,其官級事跡,並且為各個姓氏中的重要人物立了傳。
值得注意的是,這是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而不是八旗蒙古氏族通譜,更不是八旗漢軍氏族通譜。曹家之所以能夠進入《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說明他們家已經歸屬滿洲八旗,其滿洲族籍也已經得到了認可。由於這本書是乾隆皇帝「御製」的,從一定意義上說,曹家的滿洲族籍也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認可。乾隆皇帝在諭旨中說:「八旗滿洲姓氏眾多,向無匯載之書,難於稽考,著將八旗姓氏詳細查明,並從前何時歸順情由詳記備載,纂成卷帙。候朕覽定刊刻,以垂永久。」很清楚,他要求大學士們要編的是「滿洲姓氏」通譜,而不是別的,並且經過乾隆皇帝「覽定刊刻」。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卷七十四中記載:
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瀋陽地方,來歸年分無考。
其子曹振彥,原任浙江鹽法道。
孫曹璽,原任工部尚書;曹爾正,原任佐領。
曾孫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護軍參領兼佐領;曹荃,原任司庫。
元孫曹顒,原任郎中;曹,原任員外郎;曹頎,原任二等侍衛兼佐領;曹天祜,現任州同。
關於曹雪芹的族籍有不同的說法:一說漢族,一說漢軍正白旗,一說漢軍包衣等等。這些說法其實都不準確。從《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中,我們可以看出曹家的族籍應該是:滿洲正白旗。
正白旗是清代八旗之一。早在後金時期,就建立了八旗,即正黃旗、正白旗、正紅旗、正藍旗和鑲黃旗、鑲白旗、鑲紅旗和鑲藍旗。其中正黃旗、正白旗和鑲黃旗為上三旗,正紅旗、正藍旗、鑲白旗、鑲紅旗和鑲藍旗為下五旗。曹家祖上被俘後,隸屬於滿洲正白旗,也就是說從那時起,他們曹家就正式加入了滿族,成為滿族中的一員了。清代八旗又分為滿洲八旗、漢軍八旗、蒙古八旗。曹家隸滿洲八旗,無疑是加入到了滿族共同體之中。
曹家又為「滿洲正白旗包衣人」。其中「包衣」一詞,許多研究紅學的人都「以訛傳訛」認為是「奴僕」之義,其實這是兩個滿語詞booi(包衣),其義為「家的」。與「奴僕」一詞相近的滿語詞(組)是「booiaha(包衣阿哈)」。其中boo是滿語「家」;i是格助詞表示所有,漢語的詞義是「的」;aha是滿語「奴才」之義。整個詞組翻譯過來應是「家的奴才」,也就是「家奴」。曹家在後金時期被俘後,成為滿洲正白旗的家奴。
從上面的譜續中,我們可以看出曹雪芹的祖上曹錫遠很早就加入到了滿族共同體之中。有關曹雪芹的家世,胡適先生做了很好的考證。他在《紅樓夢考證》中第一次明確了曹家的世系:
曹錫遠——曹振彥——曹璽——曹寅——曹(曹顒)——曹雪芹
也就是說,到了曹雪芹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了。如果我們認定曹雪芹死於1763年(乾隆二十七年),卒年45歲,那麼他就應該生於1718年(康熙五十二年)。按照中國傳統說法每25年為一代的話,到了曹雪芹這一代,曹家已經加入滿洲120多年了。努爾哈赤於1583年起兵,並於1616年稱汗,建立了「大金」政權(史稱後金)。1618年,努爾哈赤又以「七大恨」為由向明朝宣戰。1621年,大金攻佔了瀋陽、遼陽等七十多個城,並於1625年定都瀋陽。曹雪芹祖上曹錫遠「世居瀋陽地方」,很有可能在1621年(天命六年)瀋陽城被攻破時被俘,成為滿洲正白旗包衣人。如果從那時算起的話,1621年至1763年曹家六代142年完全生活在滿族中。他們已經「徹頭徹尾」、「徹裡徹外」地「滿洲化」了。我們總是在講「民族融合、民族同化」,給人一種感覺,它的內涵就是漢族融合和同化別的民族,別的民族永遠是被融合、同化的對象,而漢族不是。這其實是一種偏見。因為民族的融合與同化從來都是相互的,只不過是程度不同罷了。應該承認,漢族的血統與文化是很雜的,歷史上許多民族在中國消失了,大都融進了漢族行列。所謂「五胡亂華」之胡、遼代之契丹、金代之女真、元代之蒙古等民族,一旦他們的政權失去後,其平民百姓也就無處可去,大都淹沒在漢族的汪洋大海之中了。其人數何止成百上千,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地處中原的漢族文化總是與邊疆少數民族文化相互影響、相互交融。歷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學習,共同提高,從而形成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燦爛文化。
我們說曹家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一直生活在滿族文化的圈子裡,已經被完全滿洲化。到底「化」到了什麼程度呢?
第一,曹家作為滿族上三旗成員,滿洲正白旗人,已經從昔日的包衣人身份,一躍成為滿洲貴族。曹家雖系「包衣」出身,但上百年過去了,他們不僅加入到了滿洲族籍,而且已經成為滿洲中的「名門望族」。從《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曹家世代為官。到了曹雪芹的太爺曹璽那輩,已經擔任工部尚書的要職了。工部相當於今天的「建設部」,主管全國的工程事務。工部尚書就相當於今天的「建設部部長」,那是一品大員啊。同時,曹璽還當過「江寧織造」一職。「織造處」,清代設有三處,即江寧織造處、蘇州織造處、杭州織造處,隸屬內務府,主要是為皇家織造紡織品,設監督一人主管,大約官在六品。值得一提的是,《江南通志》一書直接寫上了曹璽是滿洲人,「江寧織造:曹璽,滿洲人,康熙二年任」。曹雪芹的爺爺曹寅,雖然只任通政使司通政使,三品大員,但同時當過蘇州織造、江寧織造;曹雪芹的父輩曹顒和曹也先後當過江寧織造。織造一職,官品雖然不高,但位置重要。它是由內務府管轄,直接為皇家服務,並且「油水」很大,可以說是當時的一個肥缺。從曹雪芹的太爺曹璽開始直到他的父親曹為止,曹家祖孫三代四人共作了58年織造。
曹雪芹的爺爺曹寅,是清代的一個重要人物。他不但能作官,而且還是一名重要作家,著有《楝亭詩鈔》五卷、《詞鈔》一卷,並主持編輯了《全唐詩》,同時還為我們留下了幾部戲劇作品。曹家到了曹寅這代,可以說達到了鼎盛。在曹寅小時候,他的母親,就是曹雪芹的太奶奶,作了康熙皇帝的乳母。乳母一詞,滿語寫作meme eniye(嬤嬤媽),與這個詞相對的還有meme ama(乳父),就是乳母的丈夫。在滿族中,乳母的地位是很高的。可以說親如生母,又勝於生母,因為不僅將他養大,而且要從小對他進行教育。據陳康祺《郎潛紀聞三筆》(卷一)記載: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迴馭,駐蹕於江寧織造曹寅之府。曹世受國恩,與親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孫氏朝謁,上見之,色喜,且勞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賞賚甚渥。會庭中萱花盛開,遂御書「萱瑞堂」三字以賜。
由此可見,乳母地位絕非一般。曹寅與康熙從小關係甚密,又是他的伴讀。兩個人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如同親兄弟一般。康熙繼位後,更是信任曹寅,百般關照。他長期在南方任「織造」一職,名義上是掌管宮廷內部的織造事務,而實際上權勢很大。乾隆年間人袁枚,在所著《隨園詩話》中記載這樣一件事,「康熙間,曹楝亭為江寧織造,每出,擁八騶,必攜書一本,觀玩不輟。人問曰:『公何好學?』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見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耳目』」。其地位之顯赫可見一斑。康熙在位曾六次南巡,其中四次是曹寅在職出面接駕,並以其織造府作為皇帝行宮。同時,曹寅還經常上奏江南事,並得到康熙帝的硃批。一次,康熙在其奏摺上批道,以後有關地方諸事,「必具密折來奏」。還有一次,康熙得知曹寅得瘧疾,便馬上賜藥,並破例用驛馬星夜送去。所有這些可以看出,曹寅一家與皇家的親密關係。
曹寅死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其子曹顒接任江寧織造。不久,曹顒去世,其弟曹又接任。雍正六年(1728)因宮廷鬥爭受牽連,曹被革職、抄家,從江寧回到北京。曹家被抄家時,「細查其房屋並家人住房十三處,共計四百八十三間;地八處,共十九頃零六十七畝;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四十口。」還有外人「欠曹銀,連本利共計三萬二千餘兩」。曹家任江寧織造幾十年,其地位、財產與當時的王爺相比,可以說不分上下。只是到了後來,曹家徹底敗落,曹雪芹中年才困於北京西郊,著書《石頭記》。乾隆二十七年(1763)除夕卒,終年四十餘。
不僅如此,曹寅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曹雪芹的兩個親姑姑分別嫁給了滿洲王爺,其中一位「適鑲紅旗平郡王訥爾蘇」,另一位「適王子侍衛某」。也就是說,曹家不僅是滿洲貴族,而且與滿洲皇室有血親關係,已經成為皇親國戚了。平郡王訥爾蘇為克勤郡王嶽託的重孫。嶽託是禮親王代善第一子,禮親王代善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第二子。嶽託在清初被封為克勤郡王,也是清初「八大鐵帽子王」之一。所謂「鐵帽子王」,就是世襲罔替之王,其後代不降等級,永襲王爵。訥爾蘇於康熙四十年(1701)襲平郡王,雍正四年(1726)因罪革爵,乾隆五年(1740)卒,並按郡王品級下葬。其第一子福彭,於雍正四年(1726)襲平郡王,乾隆十三年(1749)薨。福彭第一子慶明,於乾隆十四年(1749)襲平郡王,乾隆十五年(1750)薨。訥爾蘇之孫慶恆,於乾隆十五年(1750)襲平郡王,四十三年復克勤郡王號,四十四年(1779)薨。一直到清末,克勤郡王爵一直有人承襲。
從親戚關係上看,平郡王訥爾蘇是曹雪芹的親姑父,平郡王福彭是曹雪芹的表兄,平郡王慶明、慶恆則是曹雪芹的晚輩。應該說,曹雪芹從小就與克勤郡王府及其大小王爺們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尤其是平郡王福彭,與曹雪芹同輩,彼此來往甚密,並且具有共同的文學愛好。平郡王福彭的詩作也流傳至今。
我們來列一個簡單的表,看一下曹家與滿族的親戚關係:
曹璽之妻孫氏(雪芹太奶奶)
康熙帝之嬤嬤媽
曹寅之姐
滿洲大學士傅恆之妻
曹寅(雪芹爺爺)
康熙帝之伴讀
曹寅之女(雪芹姑姑)
嫁給滿洲王爺納爾蘇
曹寅之女(雪芹姑姑)
嫁給滿洲王子
平郡王福彭(納爾蘇之子)
曹雪芹之表兄弟
從上面的事實中,我們可以看出,曹家不論與康熙皇帝家族的關係,還是與滿族親戚的關係都十分密切。曹家經過一百多年的變化,不僅成為滿族中的重要一員,而且已經成為當時舉足輕重的皇親貴胄。
影響曹雪芹的滿族文化氛圍
曹家從後金開始,就加入到了滿洲族籍,並且在滿族這個民族共同體之中生活了近一個半世紀之久。到了曹雪芹這代,可以說已經成為了一個地道的滿族貴族之家。曹雪芹也已經成為滿族一員,並且生活在滿族的文化氛圍之中。在曹雪芹生活的圈子裡基本上都是滿族文化人,甚至是一些皇親國戚,愛新覺羅的子弟。比如,脂硯齋、敦敏、敦誠、弘曉、弘旿、墨香、永忠、明義、高鶚、裕瑞等。這些人的詩詞和著作是研究曹雪芹及《紅樓夢》不可多得的重要材料。一粟先生曾編過一本研究《紅樓夢》的資料彙編《紅樓夢卷》(7),共兩冊,上個世紀60年代出版。這是一本比較早的《紅樓夢》研究資料集。在這本書中,我們可以發現,早期研究《紅樓夢》的資料大都出自滿族人或「旗人」之手。這一點,也許是許多人沒有注意到的,但它卻是客觀存在。為什麼會這樣呢?道理很簡單,因為曹雪芹是滿族人,他自然生活在滿族文化氛圍之中;因為他是一個文人,他的生活圈子自然滿族文化人居多。我們不妨看一看在紅學研究中一些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1.脂硯齋:曹雪芹至親、《紅樓夢》第一評點人
脂硯齋到底是誰?現在還沒有定論。有人說是曹雪芹的父親曹,也有人說是曹雪芹的妻子史湘雲,也有人說是曹雪芹的叔叔。在沒有發現新的材料之前,我們更傾向於曹雪芹的叔叔。這個說法來自宗室紅學家裕瑞,他在《紅樓夢》續書評論集《棗窗閒筆》中說:「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其叔脂硯齋」,第一次明確了批《紅樓夢》者為曹雪芹的叔叔脂硯齋。因裕瑞為滿洲人,又距離曹雪芹比較近,其話較為可信。
脂硯齋及其《紅樓夢》評點,對於《紅樓夢》的成書、流傳及研究影響很大。他的許多材料與觀點,我們至今還在運用。比如,他說「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餘嘗哭芹,淚亦待盡」。其中「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基本上成為曹雪芹逝世時間的定論。又如「句句是耳聞目睹者,並非杜撰而有。作者與餘,實實經過」;「真有是事,真有是事」;「因命芹溪刪去」;「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這些批語告訴我們,脂硯齋無疑是曹雪芹的摯親,許多事情他是與曹雪芹親眼目睹,實實經歷的。從一定意義上來說,脂硯齋參與了《紅樓夢》的修改、定稿,他的貢獻不可低估。
2.敦敏、敦誠:曹雪芹至友、與曹雪芹贈詩最多的詩人
在眾多的親朋好友中,敦敏、敦誠兄弟可算是曹雪芹的摯交。他們是努爾哈赤之子英親王阿濟格之後,愛新覺羅氏。敦敏(1729—1796),字子明,號懋齋,是敦誠的哥哥。曾授右翼宗學副管、總管。清代主要的宗室詩人之一,有詩集《懋齋詩鈔》傳世。敦誠(1734—1791),字敬亭,號松堂,曾授太廟獻爵之職。清代重要的滿族詩人,有詩集《四松堂集》。
他們雖然是親王之後,但宗室之間的爭鬥使他們心灰意冷,生活上也與曹雪芹相似。共同的文學愛好和志向使他們成為知已,彼此信任,彼此幫助,甚至互贈詩文,以此來抒發自己的情懷。在敦敏的《懋齋詩鈔》,敦誠的《四松堂集》詩集中,有十多首是直接寫曹雪芹的,為後人了解和認識曹雪芹提供了重要的資料。如《寄懷曹雪芹》《贈曹雪芹》《贈芹圃》《懷曹芹溪》《佩刀質酒歌》《曹雪芹》《河幹集飲題壁兼吊雪芹》等詩,一直為紅學家們所珍視。其中「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破籬樊」「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四十年華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誰名」「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等詩句,是對曹雪芹家事、人品、性格等方面的真實寫照。在清代,像這樣近距離接觸曹雪芹,了解曹雪芹的人,只有敦敏、敦誠兄弟二人。從他們的詩句中,使我們更加了解曹雪芹,更加了解《紅樓夢》。比如,他晚年著書的地方雖有爭論,但其敦誠「不如著書黃葉村」的詩句幾乎成為定論。也就是說,曹雪芹去世之前一直在香山一帶寫作。前些年,在香山正白旗還發現了曹雪芹的故居,以及流傳於香山旗人之中的有關曹雪芹的傳說,更加重了這一說法。香山旗人中有關曹雪芹的傳說流傳至今,也進一步證明了曹家的滿族族籍。如果他家不是滿族旗人,就不會住在香山八旗駐地。
3.弘曉:最早抄《紅樓夢》的王爺
怡親王弘曉(1722—1778),號冰玉道人,愛新覺羅氏。雍正八年(1730)襲怡親王,乾隆四十三年(1778)薨。他的文學修養很高,著有《明善堂集》,並為清初才子佳人小說《平山冷燕》題詞,闡述了自己較為進步的小說觀。曹家與怡親王府有一定的關係,雍正初年曹家被抄,怡親王允祥曾奉命監管過曹家事情。怡親王弘曉對紅學貢獻最大的是,為我們留下了一部珍貴的《石頭記》。紅學界稱這個本子為「己卯本」,或「脂怡本」。這個本子是目前所見諸本子中比較早的一種。從時間上看,弘曉去世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曹雪芹去世於乾隆二十七年(1763),中間相距只有16年。怡親王府抄本所根據的底本,很可能就是曹雪芹的原稿本。這個抄本最接近於曹雪芹的原作,也是怡親王對《紅樓夢》研究所作的重要貢獻。
4.張宜泉:漢軍旗人
張宜泉,漢軍旗人。有詩集《春柳堂詩稿》,內有涉及曹雪芹詩文《懷雪芹溪》《和曹雪芹西郊信步知憩廢寺原韻》《題芹溪居士》《傷芹溪居士》等。其詩「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誰曳杖過煙林」,「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西郊別樣幽」,又詩序曰「其人素性放達,好飲,又善詩畫,年未五旬而卒」,都為我們認識曹雪芹及《紅樓夢》提供了難得的材料。
5.弘旿、墨香:與《紅樓夢》相關的滿洲人
弘旿,字恕齋,號瑤華道人、醉迂、一如居士,愛新覺羅氏。康熙皇帝之孫,曾被封為奉國將軍,獲貝子爵位。他與《紅樓夢》有關的是,曾在堂侄永忠《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詩中批語:「《紅樓夢》非傳世小說,餘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這說明,在當時的滿族文人中對《紅樓夢》的看法並不一致。弘旿因「恐其中有礙語」,所謂「礙語」就是對當今朝廷不利的話,所以一直不敢讀《紅樓夢》。
墨香,名額爾赫宜,愛新覺羅氏,努爾哈赤之子英親王阿濟格四世孫,敦誠、敦敏的幼叔。從上面《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中得知,永忠是從墨香手中得到《紅樓夢》的,墨香肯定讀過《紅樓夢》。這些滿洲文人在傳抄《紅樓夢》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6.永忠:《紅樓夢》定評之人
永忠(1735—1793),字良輔,又字敬軒,號蕖仙,又號栟櫚道人、如幻居士。永忠的祖父為康熙第十四子允禵。他在與皇四子胤禛爭位中落敗,被雍正軟禁,直到乾隆皇帝繼位才得到釋放,並復封恂郡王。經過這樣一場政治鬥爭,允禵覺得很失意,晚年皈依佛、道。永忠的父親弘明,雍正十三年(1735)封為貝勒,乾隆三十二年(1767)卒。弘明深受父親的影響,對紅塵也無興趣,獨衷佛、道。永忠在少年時代,其祖父允禵就請剩山和尚、雪亭上人為愛孫的師傅。在而立之年,其父弘明給永忠的禮物是棕衣帽和拂塵。在這種生活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永忠,不但從父祖慘痛的經歷中得到了教訓,而且比他們走得更遠。《嘯亭雜錄》中說他,「常不衫不履,散步市衢,遇奇書異籍,必買之歸,雖典衣絕食所不顧也」。一個高貴的皇親貴胄竟是經常不穿衣,不穿鞋,在大街上到處亂跑,可真有點大失體統。永忠二十二歲那年按例被封為輔國將軍,但在他的詩稿扉頁上卻寫下了這樣的詩句:「過去事已過去了,未來何必預商量!只今只說只今話,一枕黃粱午夜長」。整個一首看破紅塵、無怨無求的「好了歌」。他除了參禪學道外,還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文學藝術上。他的藝術修養很高,可以說集詩人、畫家、書法家、音樂家為一身。並著有《廷芬室詩稿》傳世。永忠與曹雪芹並不相識,當他偶而從敦誠叔叔墨香處看到《紅樓夢》時,感到與曹雪芹未相識是終生的遺憾。因為當時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曹雪芹已經去世五年了。他滿懷悲憤地寫下了《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我們來看一下原文:
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
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顰顰寶玉兩情痴,兒女閨房語笑私。
三寸柔毫能寫盡,欲呼才鬼一中之。
都來眼底復心頭,辛苦才人用意搜。
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
永忠從《紅樓夢》中似乎看到了自己家族的興衰過程,從賈寶玉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三首絕句,在整個《紅樓夢》研究中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第一首,更被後代紅學家視為《紅樓夢》的「定評」,高度概括而準確。在詩裡,永忠不但高度評價了《紅樓夢》,而且對曹雪芹、對寶黛愛情、對自身的感觸都盡落筆端,可以說句句傳情,字字千鈞。「傳神文筆足千秋」一句,脫口而出,幾成定論,為後人評價《紅樓夢》確定了方向。「不是情人不淚流」,既是說的《紅樓夢》,也是說的他自己。他與曹雪芹,與賈寶玉可以說是情感相投,同命相連。所以他接著寫道,「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其哭曹侯是真,哭自己也是真。哭生前沒有見到這樣一位知己,哭自己的命運與曹公相似。同時,對於曹雪芹不幸的遭遇也寄與了無限的同情,「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
7.明義:題《紅樓夢》詩最多的滿洲人
明義(約1740—?),富察氏,滿洲鑲黃旗人,乾隆年間人。其父親是都統傅清。他是清代大學士傅恆的親兄弟。傅恆歷任戶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太子太保,又是乾隆孝賢純皇后的弟弟。傅恆的兒子叫福康安,與明義是叔伯兄弟。
明義,我們一般都稱他為富察明義,曾任參領、上駟院侍衛。他同時也是清代滿族作家群中的一員,主要從事詩歌創作。他著有詩集《綠煙瑣窗集》,其中《題紅樓夢》二十首是他看了《紅樓夢》抄本後寫出來的。題詩對《紅樓夢》進行了評價,也成為人們研究《紅樓夢》的重要參考資料。其「隨園舊址即紅樓,粉膩脂香夢未休」「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等詩句,對後人有一定的影響。
8.高鶚:《紅樓夢》續書第一人
高鶚(1737?—1815),字蘭墅、蘭史,別號紅樓外史,隸滿洲鑲黃旗內務府佐領人,清代盛京鐵嶺人氏。乾隆六十年(1795)中進士,曾任內閣典籍、內閣侍讀學士、江南道監察御史等。一生著作頗豐,有《高蘭墅集》《蘭墅詩鈔》《蘭墅文存》等。在紅學方面的主要貢獻在於,續補了曹雪芹《紅樓夢》後四十回,完成了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此書刊刻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儘管後人對高鶚續書持不同見解,但一百二十回本能夠流傳至今,《紅樓夢》有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功不可沒。
9.裕瑞:宗室紅學第一人
裕瑞(1771—1838),號思元主人,愛新覺羅氏,豫親王多鐸五世孫,乾隆六十年(1795)封為不入八分輔國公,歷任副都統、護軍統領等職,嘉慶十八年(1813)被革職,發往盛京。一生工詩善畫,著有《思元齋全集》。清代文人、大學士紀曉嵐曾為他的詩集《清豔堂詩集》作序,稱讚他的詩「觸機勃發,天籟自鳴」。
他的文學評論集《棗窗閒筆》是第一部紅學研究著作。共收七篇評論《紅樓夢》續書之作和一篇評價《鏡花緣》的文章。這七篇評論分別是《程偉元續紅樓夢自九十回至百二十回書後》《後紅樓夢書後》《雪塢續紅樓夢書後》《海圃續紅樓夢書後》《綺樓重夢書後》《紅樓復夢書後》和《紅樓圓夢書後》,共約一萬餘言。應該說這是有《紅樓夢》以來的第一部評論續書的專論,其中許多論述多有見地,並影響至今。比如,他認為當時的七種《紅樓夢》續書均是「續貂之作」;第一次明確了批《紅樓夢》者為曹雪芹的叔叔脂硯齋;第一次描繪了一幅曹雪芹的畫像,「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因裕瑞是宗室文人,又是明義的外甥,曾「聞諸前輩姻戚言」,一些有關曹雪芹之說比較可信,堪稱宗室紅學第一人。
10.乾隆:帝王「紅學家」第一人
《紅樓夢》在清代影響之深,是中國小說史上所少見的。當程偉元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刊印《紅樓夢》時,一部《紅樓夢》抄本價值數十金。一時間,全國上下竟相抄讀《紅樓夢》,真可謂「紙貴京都,雅俗共賞」(裕瑞語)。所以清人(滿族人得碩亭)所作《竹枝詞》中說:「閒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也就是說,談話之中不提到《紅樓夢》,你根本不知道《紅樓夢》,甚至沒有讀過《紅樓夢》,你讀盡了詩書也是沒有用的。在當時,不讀《紅樓夢》簡直就是沒有學問的表現。清代乾隆年間,幾乎所有讀過《紅樓夢》的人,都要問這樣一個問題,《紅樓夢》到底寫的是誰家?有的說是寫順治與董小宛,有的說是寫大學士明珠家,有的說是寫當朝重臣和珅家。據清人筆記記載,就這個問題和珅曾請教過乾隆皇帝。他問乾隆帝《紅樓夢》到底寫的是滿洲誰家之事?乾隆讀後說:「此蓋為明珠家作也」。《紅樓夢》在清代影響之大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一部小說的出版,竟然驚動了皇上。乾隆皇帝也不得不看這部小說,並且出來發表「評論」。這種評論正在《紅樓夢》刊印之初,乾隆帝堪稱帝王「紅學家」第一人。
我們上面舉出了十幾個與曹雪芹和《紅樓夢》有關的人,其中除張宜泉是漢軍旗人外,其他都是地道的滿族人,甚至是愛新覺羅的後代。這些人與曹雪芹及《紅樓夢》有著最直接的關係,對於曹雪芹的思想意識、文化觀念、審美情趣等方面也有著直接的影響。從一定意義上說,如果沒有他們,就很難有《紅樓夢》的出現;如果沒有他們,就很難有《紅樓夢》的傳播;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研究《紅樓夢》就很難下手。對於曹雪芹來說,他們家族從清初就加入了滿洲族籍,在與滿族人相處的百餘年中,其經濟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以及風俗習慣、民族心理已經徹底滿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