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思博
編者按:南懷瑾先生(1918—2012),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者和弘揚者,是於國家民族前所未有之歷史大變局中,投身歷史文化的救亡、清理與重建,續接文化命脈,融通古今中外,為蒼生立心的繼往開來者。2018年,是南懷瑾先生誕辰100周年。為紀念先生百年誕辰,鳳凰網佛教特別策劃紀念專題《南環瑾:為蒼生立心的繼往開來者》,以此緬懷南懷瑾先生為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接續中華民族文脈所做的貢獻。本文系均為法國著名學者Catherine Despeux(中文名:戴思博)教授撰寫的紀念文章《我與南懷瑾先生的相遇》,文章由南懷瑾學術研究會、南懷瑾文教基金會提供,全文如下:
本文作者與南環瑾先生(圖片來源:南懷瑾學術研究會)
本文作者(右一)與南環瑾先生(圖片來源:南懷瑾學術研究會)
在一九六四年,我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面對選擇大學專業的方向,我決定了在東方語言文化學院學中文,同時在巴黎索邦大學進修人類學,一九六七年順利拿到文學士文憑。
在大學期間,因語言交換的機會,得識後來臺灣的文建會主委及臺灣駐法代表郭為藩先生,這個因緣造就了我日後繼續漢學研究。當時的中國正處於文化大革命的階段,外國學生根本無法去中國留學,更遑論以語言進修的理由申請入境。看到我繼續鑽研漢學的決心,臺灣的郭為藩先生於是建議我,何不嘗試申請去中國臺灣,在幾位當時留法臺灣朋友的協助下,展開了我遠渡重洋的學習生涯。
在一九六七年的秋天,我得到一年的留學獎金,順利到了臺灣,且在臺居留更延長到四年之久,在那些年頭裡,得以認識日後對我影響至深的南懷瑾先生,那段歲月,是我永生難忘的美麗回憶及生命體驗。在那裡,所有的人熱切地希望跟我分享他們的中國文化知識,從書法的習作到各種文娛課程,我沉浸在崑曲、古箏、琵琶等等中國傳統文化的氛圍中,過著詩意與人文精神的完美體驗。
在臺北跟隨南師的那三年
一九六八年的某一天,一位知道我對佛學有興趣的友人白德厚先生,告訴我當天晚上在臺灣師範大學有個佛學講座,我欣然地前往聽講。遠看著講臺上的學者,身著長袍,一派溫文儒雅,我專注地聆聽著,但是講者濃重的鄉音,令我在理解上深感吃力,當下想的是,我肯定不會再來了。
到了休息時間,正盤算著如何開溜,沒想到,這位仙風道骨的先生,卻派來了一位女弟子來找我,並建議我坐到前排去,我心裡一沉,完蛋了,這下子跑不了啦!萬萬沒料到,這其實是一個點亮我生命的契機。講座結束後,那位女弟子在陪我回到住處的途中告訴我,今晚主講的先生有一個道場,作為傳授禪修之所,而且,再過些時日,會舉辦禪七,就是七天不斷的打坐修行,而禪修的導師,正是這位南懷瑾先生。就是這個機緣,種下了在日後堅如盤石的師友之情,一直到二零一二年我們的南老師離開人世。
從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一年間,我在臺北的廣播公司兼職,這期間我幾乎天天去南懷瑾先生的禪修道場。一九七一年離開臺灣後,除了先生旅居美國期間(1985 ~ 1988)我每隔兩年左右就會回到先生身邊,仰沾法喜一兩個月。
在我一九六八年參加過的那個由師範大學舉辦的佛學講座之後不久,禪七的共修在離大學不遠處的一條人煙稀少、卻有點喧鬧的小街上的一個辦公室裡,順利展開了。一開始參與者並不多,大約只有十二個人左右,同班還有另一位西方人羅梅如女士。有別於我認知裡日本禪宗的嚴肅氛圍及規範,我起初很驚訝人們怎麼可以在這個空氣對流不好,又充斥著四、五臺打字機發出的噪音的一個小辦公室裡,舉辦禪七呢!心想著,我絕對不可能在如此吵雜的環境裡進入禪修境界的。
儘管起頭的那兩天很困難,在好奇心的驅策下,我還是全心投入學習各種基本練習。那時的我對佛學一點都不懂,再加上南老師的浙江鄉音很重,所以要理解他指定為禪修重點基礎研習的《指月錄》內容,更是難如登天。所幸,在每次休息的時間,王紹璠總是走近我,耐心地跟我解釋剛剛研讀過的經典要義。我總算定下心來,嘗試著進入這個奇妙的,有著精彩公案的禪修世界。
一開始,南老師給我們一些指導,如參「我是誰」或者「我在哪兒」等公案, 我的思維繞著這些問題打轉,越想心裡越緊張,這慌亂的情緒引起南老師的注意,他發現複雜的思考習慣和緊張的情緒,是我最大的障礙,於是他建議習慣於辯證思維的我和羅梅如,先放棄參公案,而改習默誦心經。一段時間過去,到了下午,我有了幾次感知暫停的體驗,緊張的情緒,複雜的思維,甚至時間的流逝都忘了。我身處於虛空之境,短暫的輕緲且明亮的身心感知。在提醒結束的搖鈴聲中,我慢慢地又回到紛亂的現實之中。經過這次體驗,我發現即使在吵鬧的環境中,禪修也並非難事,因為那些吵雜的聲音與我無關,它們只是無分別地跟我同時存在,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法喜,逕自地自鳴得意了起來。孰料,這其實是一個陷阱,我卻耽溺於奇妙體驗,執著於奇異境界的追尋,而難以跳脫。
這七天的修行中,我驚訝地發現,所有共修,無一例外地,陸續體驗了緊張情緒的釋放,通過哭泣抒發了生命底層的苦痛,之後又有如雨過天青般地,精神進到另一個更平靜的境界。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喜悅,從此禪修與我的生命產生重要的連結,屢屢因牧牛而找回迷失的心志。
相較於那些只能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中打坐,尋求短暫寧靜的人,我何其有幸,能在吵雜不堪的環境中習禪,而領略到「一切平等本來寂靜,不為諸法所罣礙」,生命中的紛紛擾擾,就在動靜之間自然消退。一直到我一九七一年離開臺灣以前,有幸參加了三次南老師所主持的一年一度的禪七。與第一個吵雜的環境不同的是,之後我們有一個寂靜之所。這當中,南老師搬到了師大附近的青田街上,一棟日式的老房子,非常安靜素樸,如同我原本想像的,一個理想的禪修之地。也就在這幾次禪修的機緣中,我得識了葉蔓女士,她總是興致滔滔地敘述著她的照見,而這一切也經常得到南老師的印證,不過偶而也會提醒她「多言無益」。
在每次參加禪七的過程中,內心總是法喜充滿,而不只是精神上的浪漫體驗。遺憾的是後來再也無緣每年參與,這種禪修與平日自修打坐不同,更能進入深切的寧靜。直到有一天南老師告訴我,如果你以為修道就只是打坐,那就錯了。
那段日子,我幾乎每天去青田街找南老師。真心喜歡那個空間,永遠有著賓至如歸的感覺,只要一進門,馬上有人奉上一杯茶,南老師的弟子們,親切地接待著新入門的同修。那個房子的格局是以進門後的中央走道分隔,右邊一間秘書和南老師助理李淑君女士的辦公室,旁邊是南老師的辦公室,在走道的左邊,有另一個辦公室和禪堂,屋後有一個小院子。有一次到了那裡,我逕自往禪堂走,突然有人跟我說「老師要見你」,源於對法國那些高高在上的假道學的成見,我抱著誠惶誠恐的心情去了,卻意外的發現,原來在這裡,只要你有困擾,隨時都可以跟老師提問。就這樣我養成了求見老師的習慣,因為他用盡所有辦法讓我因作繭自縛而緊繃的心得以鬆綁。實際上我還不太敢提問時,往往是他導引話題,再用心地幫我解惑。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驚人的洞察力,好幾次巨細彌遺地點出我的困境與迷思,在在令我錯愕無言。在對談的過程中,經常聽到「這還不是」,「無須刻意追索」,「一切都在你的內心」,「何須自尋煩惱」等等……
在面談後,老師會請我第二天再來,或邀我和他的一些弟子午餐。一開始,我覺得很奇怪,這完全遠離了我對禪師的主觀想像。在繁忙的活動中,南老師沒有多少自己的時間。所幸在離辦公室不遠,位於信義路與仁愛路街口,有一家他非常喜歡的川菜餐廳,有時老師邀請我和幾位弟子去那裡午餐,有時去中山北路一家高檔的咖啡廳。
又過了一段時間,老師搬到了吵雜的、大樓林立的信義路上,那是一個寬闊而缺乏感性的地方。我後來終於明白,其時他的影響力及活動力正在快速的擴展中。就在搬到信義路的那段時間,他創辦了「東西精華協會」,當時參與創會會議的西方人代表只有羅梅如和我。即使我其實還不太明白協會的創立目標,但是它的成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不止一次重讀入會規則,這讓我了解到,協會的成立,是植基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與道德規範的重建。
很快的,在這些日常交流中,我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作用,他的影響甚至比我們的坐禪練習更有幫助,真正的動中之靜,在吵雜的環境中,有更多的機會考驗我們的定力,我們的注意力,這就是南懷瑾先生的傳授之道。在人聲鼎沸的環境中,我們喝著咖啡聊著天,他教我們如何用中醫診斷學,如何察言觀色,時而會提起我們禪話如「萬法本閒,人人自鬧」,或其它詩篇。不知不覺地,我已然進入了中國文化和禪文化的場域中,那些情境已然深深銘刻我心,永難忘懷,因為當下我所有的感官是敞開的,全然的心神如一。
我明白了,禪修者要像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更以其葉承接著純淨的露珠,即使生發自汙泥,亦能永保純淨之心。在那當下,我向苦痛眾生敞開了心房。
南老師的多方學問
在我離開臺灣之前,南老師在信義路開設了私立學院,傳授中國傳統文化課程,如易經、中醫,老子道德經、四書十三經、孔子思想、佔卜、古琴、古箏、書法、國畫等等……可惜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參與。南老師的弟子當中有位孫毓芹先生,培育了一些臺灣著名的古琴演奏家。我經常和孫先生一起回到他建國路的住處,聽他敘述著他的人生際遇,中國文化典故。偶而和他以及朋友去郊外,他會為我們彈琴,在他的琴音中,禪境的氛圍使我們感受到身心的釋然,那往往是一個忘我的時刻,內外追索已然多餘,琴音與大自然完美的契合,在靜默中滲透身心。再有機會回味這美好時光,是多年以後,南老師安頓於太湖邊,廟港小鎮的學堂,有幸聆聽他的一位年青弟子操縵。
儘管歲月匆匆,禪宗入門的深遠影響,真真切切地為我的臺灣留學生涯,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從《指月錄》的注釋導讀,尤其是大禪師悟道的故事和一些深具啟發性的歷史典故。我至今還珍藏著些當年的書本和個人筆記,每當我重讀這些文本和注釋,耳畔依稀還聽到南師那特殊的口音,何其有幸能進入這個智慧的無盡藏!這一切,感謝在我的學習過程中,或有理解障礙,或聽不懂老師的鄉音,那些熱心幫助過我的朋友們。至今仍有一些句子銘記難忘,因為它們深刻進入我內心,例如馬祖禪師與弟子言「僧問:『和尚為甚麼說即心即佛?』道一禪師曰:『為止小兒啼。』」,又如「平常心是道」,等等,引發了我對馬祖道一的興趣,後來更翻譯了法文版的馬祖語錄。禪學的一些文本常提到的老婆心,總是讓我想起南老師,是那麼如實的老婆心,無盡的愛與仁慈,就如同我深愛的老祖母對我的恩慈一般。每當我面對南老師的時候,他完全明白我的痛苦和喜悅,我過去的經歷,我的人格特質,他寬廣的心胸,讓我認識到愛之深責之切,必要之處絕無寬容,甚至機鋒當下忒也無情。
我每天打坐的狀況越來越好,遠比我所預期的,更迅速進入一個思想入靜狀態,甚至連動都不想動,經常就這樣,待起坐時,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就在那段時間,約莫持續兩個月,南老師每天清晨就會來到我和兩位法國友人的租屋處,和我聊十五分鐘左右的天,或者就在那裡打坐。我能深刻地感受到內在的能量,光明,如是寧靜的輕鬆與自在。有一天,我的心忽然全部都放開了,什麼東西都放下了,我又經驗了第一次打禪七的境界,更純粹的放空,而且感受到對眾生無量的慈悲心,有別於小我情感上的慈悲,那是一種苦難與共,在淚水與歡笑中,我已不再是我。就是這個機緣,讓我明白了為什麼中國人用「慈」和「悲」兩個字來詮釋這種境界。就這樣,我體認了活在「當下」的自在。
在我的生命中,我僅只經歷過兩次,如是同體心的體驗。佛教經典中所倡導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等等,正是為了開闊本心,以無分別心,無我無他的心理去慈悲眾生。在這當中我看到了當下的真實,也似乎明白了一種理智上難以解釋的,亦即一人得道有助於眾生得解脫。
從此我喜歡上永嘉禪師以理、事的闡述,探討無瑕的禪偈:「夫妙悟通衢,則山河非壅。迷名滯相,則絲毫成隔。然萬法本源,由來實相。塵沙惑趣,原是真宗」,有著很深的相印。
在臺灣期間,我有機會學習到一些道教內丹道理,但是更主要的,還是在中醫及易經的涉獵。這些基本認知,為我之後以漢學研究為主的職業生涯,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我研究了道教的氣功、內丹,基礎的道家養生技法,以及練氣的方法。
我理解到了在道教通脈的過程中奇經八脈的重要性,也理解了一些如「精滿不思淫,氣滿不思食,神滿不思睡」的理論。在與南老師討論過後,我明白了兩件重要的事情。其一,不能強迫禁慾,那是對身心健康有害的,因為性衝動和生命力是同根同源的,從這一點來看,弗洛伊德是對的。其二,道教講到還精補腦,並非生理上的精子——所謂後天精,而是所不能間的能量——道教所謂先天精。
在那些跟隨南老師的歲月裡,我在順應曆法及節氣對身心的影響上變得更敏感。南老師曾多次提醒我們,「你們感到情緒低落、感到不舒服甚至自覺愚蠢,卻忽略了這其實是節氣的影響」。他也沒忘記提醒我們,切忌被這些現象所束縛,囚禁自己的心靈,而成為痛苦的奴隸。對易經、佔卜與風水的態度亦然,否則就陷入同質的病態。從佛家思想來說,疾病起源於「地、水、火、風」四大失調,通過打坐,我們可以調整疾病狀態甚至自我療愈,而無需依賴號稱有療效的醫療補救。正如南老師常說的,所有非凡的現象都取決於一個人在修道路上的精進,以及入空的能力。
在我旅臺期間,幫助我理解藏傳佛教的契機,其實是通過到臺灣前已經讀過的,那洛巴圓滿瑜伽六法門。這是一個歷史的傳承,它涵蓋了藏傳佛教的主流與基本法門。我們每天有練氣兩個方法:九節佛風和寶瓶氣,由此,我逐步建立了一條心靈與身體並存的,不存在於西方思維的蹊徑。從佛教理論來說,身心靈應是齊頭並進的,生理上的改變與心理上的變化是互動的。南老師常說:修道容易,悟道難;悟道容易,證道難;其根本在啟發自我的天性,以臻「明心見性,成佛成道」。
在長達三年與南老師幾乎天天見面之後,我不得不返回法國探望我睽違四年的父母親,同時得面對職業生涯的開端。在一九七一年,我順利地在東方語言文化學院——我幾年前開始學習中文的大學——得到了副教授的工作,然後升等教授。之後,我一直留在這個崗位上,教授現代文學、文言文和中國文化思想史。除了教學外,我還做研究,撰寫關於道教、佛教及中醫的研究論文,直到我退休。這一切都得感謝南老師給我的教導,是他為我打開這扇理論與實踐方法的大門。
何其有幸,在我能夠充分學習的歲月,得遇南老師!回到法國後,我必須面對工作,照顧經常生病的丈夫,養育幼兒和陪伴年邁的雙親,我淹沒在生活的洪流中,幾乎遺忘了曾經擁有過的美麗的寧靜。很顯然的,這種平和寧靜已成夢幻泡影,心經所載「以無所得故,無有掛礙」的境界也已遠去。我曾經想過不要太依賴南老師或許是件好事,我更應該精進自我的追索。但是南老師還總是打電話給我,打聽我的近況,修行有沒有問題,打坐進步了沒有,修道認真不認真等等……企圖拉回我那迷失的心智。
離開臺灣後,我差不多每兩年會回到南老師身邊,待上至少一個月,每一次得以重返修煉的正軌,學習新事物,認識臺灣和中國政治關係上的演變。每一次能總發現南老師的另一面,至今仍然是不可思議的功德。
在香港的重逢
與南老師中斷聯繫了幾年,那是他旅美期間,而我也處於在法國的種種羈絆而無法抽身。總算,他在一九八八年回到香港後不久,才有了彌補這個遺憾的機會,我又回到南老師的身邊。也就是這段時間,南老師傳給我準提法,可惜當時的我並未對修這個法感興趣。每次去香港,三至六星期的時間,總覺來去匆匆,在有限的時間裡,心頭總有著無數計劃,而覺得時間永遠不夠用。除了白天的學習,每天晚上眾弟子和南老師吃飯,繼續探討。我起初並未注意這些同修的身份,後來才慢慢明白,其中一部分人其實有著舉足輕重的社會身份。當時被視為國家發展和經濟取向典範的金溫鐵路……想必他們對當時南老師建造金溫鐵路的計劃,是很重視的,那是中國第一個半資本主義企業所負責,目的在作為國家未來發展和經濟取向的探索,同時也藉由交通條件的改善,起到提高區域性的,包括南老師的家鄉樂清與溫州的經濟狀況。他對家國的一切用心,就如同儒家崇高的仁義胸懷,更符合了毛澤東「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對家鄉同胞艱苦經濟條件的同情,或許起於他無法忘懷的,在時代的夾縫中,萬般無奈,辭別親人,隻身到了臺灣,闊別四十年後,對家鄉和親人唯一能做的補償心理吧!同時也是他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儒家精神、佛家無我利他菩薩道精神、道家善利萬物而不爭與功成身退精神的實踐。
每一次到香港,總有已經指定了的新文本在探討中,新的事物等著我去發現和學習,但是我卻無法參加全部課程的學習,深感可惜且沮喪。所幸,後來這些課程記錄都陸續出版,讓我能在事後補充學習。這真是個絕妙的機緣,能在珍貴文本和中國文化的學習困難重重的情況下,突然之間,一整套的實踐基礎數據、新的法門就在我眼前。但是,就在此時,我的心卻動搖了,我不能一切都修習,怎麼辦?必須抉擇,哪些是適合我的法門,慢慢地,根據遭遇到的困難,心神狀態的散漫或精進,在南老師的多次指導下,我理出了這些不同的法門在我的修行路上的適切性,也逐漸清楚各種法門在不同的情況下能各為所用。在這一個月跟隨南老師期間,他的存在有如一盞明燈,給了我最好的典範。
我記得有一次到了香港,感到身體很虛弱、疲勞且緊張,甚至覺得無法脫離這個生病狀態。經過醫生的診斷,我有嚴重的甲狀腺功能遲緩症,可是我拒絕吃西藥,也不要動手術。西醫責備我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因為他們是專家,只有他們知道應該怎麼給我治療。我卻偏偏不聽他們的建議。其實,雖然我當時身體虛弱到幾乎無法靜坐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能藉由打坐或其他的方法,找到自我療愈的能量。禍不單行的是,我又被檢查出患有膽結石,這個新狀況更讓我感到危機的壓迫感。所幸,就如同其他大禪師的強大能量,南老師用他殊勝的老婆心護持著我,讓我休息了幾天,給了我幾顆中藥丸服用。七天以後,我開始能打坐,從早到晚幾乎足不出戶。只有到了晚上,他邀集訪客和弟子們晚餐時,我會去參加,聽他們的對話,聽南老師的課。
在我打坐的實踐過程中,他建議我回到禪門的根本法,就是安那般那法門的觀照呼吸。為了幫助我的修習,他開始了每天晚上給所有弟子和偶然經過也有意願聽講的朋友,開講譯自佛陀跋陀羅的《達摩多羅禪經》。我覺得可惜的是,當時因為時間有限,並沒有全部講完。而這艱澀的文本,如果沒有進一步解釋,以我個人的認知,是沒有辦法完全理解的。自從讀了這個經之後,我更進一步了解到呼吸的重要性在「息」,就是在呼氣和吸氣的緩衝間,正是徹底放鬆身心的最好時機,也是聚合身心最好的方法。事實上,南老師以前就不止一次跟我們強調呼吸的重要性,也讓我們練習過,但我卻忘了,完全沒有想到要適時正確的鍛鍊。一直到身體真的出問題了,才深切地體認到個中真味。
從西方思維來看,身體和心靈是分開的,除了專科醫生是照顧身體的專才,還有心理醫生、心理分析師是針對精神問題的治療。在這段時間裡,每當到吐氣盡頭與吸氣之前,那全然的靜寂,讓我再度體驗到空的感覺,就如同道家所言的「玄竅」,那是一種神妙的開啟,來去無定處。通過觀照氣息的變化,漸入色受想行識五蘊皆空之境,此時敏銳的洞察力與細微的知覺由此生發,這就是所謂的般若,被啟發了的智慧。與此同時,我也找到了自我療愈的契機。就這樣持續了大約一個半月的時間,我畢竟避開了外科醫師想對我身體器官動刀的野蠻行徑,而且在回法國之前完全康復了!至此,我學到了並且相信生命本能的真諦。正如南老師所言,「只需一個小小單元,即使是生命的一小部分,也能起到改變困境的作用,進而恢復健康,繼續好好地過日子」,這一切,是何其珍貴的禮物呀!如此對生命的信念,相近於道家的無為思想,也就是,如果我們回到「玄竅」任其自然運轉,就可以找到自我療愈的功能。誠如「一切六通從三昧出」,唯有身處極致靜定的狀態,才能豁然有所得。這也和一些禪師所說的「了大事」相近,亦即了悟生死。因為悟道就是放下生身之地,了卻生死,全然無懼,放下,再放下。就在這段期間,有一天,我正在打坐,南老師問我:你怕不怕死?我當下堅決的回答「不怕」。事實上,有別於當時定靜的狀態,現在的我還是怕死的,因為我還沒有真正悟道。
那次居留是一個很重要的階段,我對南老師還是依賴的,經常要求他為我消除心中的困惑。但是他教導我,依靠自身的力量自我成長,找到真正的自在,而變成「觀自在」。他是幫我回歸到內在的真師,真是佛經所謂「大善知識」,對他我永遠有著無比的尊敬和感激之情。我怯於直呼他為師父,因為他常說沒有好弟子就不配這個名號,我就是那個不稱職的弟子之一吧。
南懷瑾在巴黎
忘了哪一年,在香港期間,南老師突然說他可能會去巴黎。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無比的驚喜,只是有點不敢置信,因為他常常突發奇想,令人難辨真假。事實上,那是一個具體的計劃,一九九四年的九月,在一些親近弟子的陪同下,南老師來到了法國,很快地與臺灣駐法代表見面。與此同時,中國領導人江澤民訪法,中國大陸和臺灣之間的非正式談判,就在巴黎發生。
這一切對我來說,是一個與臺灣有關的驚異,這個我一直尊崇的禪師,竟然玩起政治角色,這絕非我所想像中悟道的智者。然而,逐漸地,我意識到那些青史留名的大禪師們不也有這樣的嗎?而在我眼前的南老師,活生生的就如同《大學》第四講所說:「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平天下」的典範。
南老師在法國訪問的那些日子,最喜歡做的就是漫步於巴黎的大街小巷。還記得,我們一起去參觀了巴黎聖母院,然後去聖路易島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喝了熱巧克力,還吃了一個羊角麵包。我們坐在露天咖啡座,瞭望著聖母院、塞納-馬恩省河、河上穿梭的船隻和路上的行人。這讓我想起當年在臺北的中山北路咖啡店裡的氛圍,南老師邊給我們講課,邊教我們如何在吵雜的環境中,還能一心不亂地,觀察身旁事物。那一天,最重要的回憶,是看到他在吃羊角麵包時的喜悅之情,他還盤算著,回臺灣之前要再去一次那個咖啡店,可惜後來沒時間就作罷了。藉此訪問機緣,南老師受邀在我一位針灸師朋友的工作室裡,做了一個約莫有二十來人參加的講座。在講座中所探討的問題,圍繞在疾病、健康、生命本源的探索,南老師在回應中提到了《入胎經》,同時轉頭對我說,「如果可以把這本經翻譯成法文就太好了」。
回到中國
在一九九四年農曆新年的隔天,南老師回到中國大陸的前幾個月,我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電話那一頭興奮的音調,是我認識他以來從來沒見過的。他對我說:「戴思博,我要回中國了,要在廈門舉辦一次禪七,你一定要來!」他的興奮之情感染了我,當下毫不猶豫地一口承諾。為了能順利成行,我積極在我授課的大學裡尋找代課的人選。出發的日期近了,我先到臺灣,和南老師的幾位親近的弟子,以及他的兒子南國熙,從臺灣一起出發去廈門。抵達時天氣很好,不冷也不熱,到了海邊,令人激動的,我們能看見對岸的臺灣。禪七的場地是由幾位臺灣弟子出資,在南普陀寺中建造的一個新禪堂。我對這個新建築感到有點驚訝,它不像傳統的單層方正結構的禪堂,而是由地面層加樓閣的兩層建築。
那是第一次在南普陀辦禪七,但我眼睛所見到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盛況,超過三百多信眾參加,大家為了一個共同的禪修,聚集在一起。我深深地被感動了,繼而想到,這屬於同一文化體的兩岸,何時能夠和平共處呢?對經歷過抗日戰爭、國內戰爭,被迫離鄉背井的南老師,我知道,這是他衷心的想望。
大約是2000前後吧,我聽說南老師原來所猶豫的,考慮南方幾個城市,如四川、上海等地興建學堂的事,總算確定下來了,他選擇定居上海附近,要在那裡蓋太湖大學堂,這些片段的訊息,都是我陸陸續續聽來的。終於我第一次到訪南老師在上海的居所,剛下飛機,已經傍晚五點,還沒時間去向他問安,他倒是催促我來了,說著:「趕快去,趕快去太湖邊看看,我們在那兒蓋大學堂呢」!儘管還在長途旅行後的疲勞狀態,我還是去了,看到那最吸引南老師的,太湖邊上高聳的冷杉小徑。太湖學堂的興建,是他生命中極具象徵性的一件事,他正在重建老式的書院,那些如著名儒家學者朱熹,和無數文人曾經生活過的,中國歷史上最令人讚嘆的書院文化。學院的興建一年一年的擴張,終於有了一個真正的禪修室,我有幸在那靜美的空間裡,參加了一兩次的禪七。
我老早就發現,除了偶爾一碗含有幾塊南瓜的湯和稀飯,已經有一段時間,南老師吃得不多。事實上,他只是把食物含進口中咀嚼,然後由舌尖吐出,一般人就不會發現,他吃的東西極少。我曾經體驗過好幾次道家的辟穀之術,但是都沒能實踐到最後。比較重要的是,有一次在香港,南老師根據孫思邈的藥方(正禪方),為弟子們訂製了一種藥片,作為辟穀期間除了打坐練氣之外的附方,我們同時也服用了一種鹹豆豉。我那一次在香港待得時間久一點,大約有六個星期,慢慢的,我的食慾逐漸降低,心越來越靜,身體的感覺也越來越輕了。我開始對「飢餓」和覺得「必須吃飯」這兩件事的關聯性,產生了探討的興趣。事實上,想吃的念頭是在非自覺狀態中被植入的,因為我們被教導了,如果不吃就會餓死。我必須擺脫這個想法,並且認識到,如果沒有飢餓的感覺,就無需進食。一個月之後,我每天只吃一湯匙的米飯和一湯匙的黑豆,而且感覺精神極佳。可惜的是,回到法國以後,家庭日常的三餐,朋友同事間的邀宴,等等的狀況,卻成為我繼續體驗辟穀的阻力,而我的思維又變得不安定了。其後,在廟港的幾次停留期間,我都重溫這種體驗,沒有刻意地禁食,但是我吃得很少。南老師常跟我談到一個修煉的概念,當「精力飽滿的時候,我們不再想到性;當氣息飽滿的時候,我們不會感到餓;當精神已然飽足了,我們不再感到困」,如此一來,人生的三大難題就都解決了,沒有這些主觀欲望的人,於是能掌握最大的生命自主權。
太湖大學堂的生活節奏非常嚴謹,下午六點整鐘響,所有人魚貫往食堂移動,首先讓出通路給老師入座,在食堂裡通常有七張桌子,每張可以坐上十二個人或更多。依訪客身份人數而定,他們會與老師同桌,或者坐在隔壁桌。那裡的晚餐通常吃得很豐盛,即使並不是很平衡。不過,那幾乎是我在中國吃得最好的地方。我喜歡歐陽哲做的飯, 即使不見得很正統,但是那調味的方法總是令人驚豔,配合著新鮮的食材,真是一種難忘的味覺之旅。
還記得在二零零七年,我帶著幾位法國朋友到太湖學堂,跟老師學習一星期,當時參與的人數只有七人,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南老師所授予他們課程的價值所在。其中深受其益的,主要有任憑,一位嫁給布列塔尼地區太極拳專家的中國女士。有一天,一位南老師的弟子——宏忍法師在我們晚餐後,南老師請她唱誦華嚴字母,就在當下,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暖流進入整個身體,伴隨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毋庸置疑的,整個聚會沉浸在無限靜寂的氛圍中。這位我在臺灣就認識的宏忍法師,是位德行謹嚴的比丘尼,也是我那些年接觸過的,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位。無限的虔誠與全然的悲憫之心,她默默地承受著人們對她不公平的對待,而無所動搖。還記得有一位法國阿爾多瓦大學的金絲燕教授,與北京大學湯一介教授伉儷是好友,南老師給她取了一個叫做「小鳥」的綽號,自從參加過這次禪修,她傾其精力,為佛經的法文翻譯,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結束了一周的學習,我們有一小型的音樂晚會。一位經常在船上航行,且吹得一手好口琴的布列塔尼友人Raphael(拉斐爾),給了我們一個充滿歡樂與生命力的音樂饗宴。南老師的弟子,有位琴人,也是茶道專家,為我們帶來一個近晚時分的完美茶席,伴隨著古琴名曲。另一位弟子,現任江西洞山寺住持的古道和尚,為我們演奏了琴簫,還唱了一首非常懷舊而美麗的曲調。就在這當下,我望見南老師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這歌聲中。
總結我跟隨南老師的經驗,和這為期一周的禪修課程,我看到了他在百忙之間,不設限地應允所求,因材施教,只有老婆心。他那星期課程,不用佛教經文來教那些經歷重重苦難、既不懂禪修、也不懂中國古代文化的人,分享或許有助於他們餘生的修煉。他用的是道教的《清靜經》,很耐心地等到我把他講的翻成法文以後,才繼續解釋下一句。後來二零一零年,我把《清靜經》翻譯成了法文版。
在南老師身邊最後的日子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再去太湖學堂看南老師時,也見到了很多我十多年未見面的一些南老師的弟子,其中還有我一到臺灣就認識的,與我感情有如親姊妹的李淑君。這一次我發現南老師的身形比起我二零零七年看到他時略顯佝僂,視力下降不少,倒是臉色較不那麼黯淡,雖然還是抽很多香菸。在那個星期的每個晚餐後,他的教學重點是從《入胎經》探討生命的起源,一本他訪問巴黎時就跟我們講過的佛經。在這次逗留期間,他非常忙碌,我很少有跟他對話的機會,不過在或許是唯一的一次對談中,至今仍然深深地感動著我。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五號,在我們的交談中,他強調了「沒有其它方法,你要修不修之法,只認得本來面目,放下、放下、再放下」。在那次面談後的三天裡,我完全不知所措,越是想著不修之法的無為情境,內心就更感到煩亂與失落,越是想抓住一個具體的方法。然後,有一天早晨醒來時,當年在臺灣初識南老師時,他教我背誦的《心經》,突然「以無所得故……心無掛礙」浮現腦海,就這樣,既無所求,那無盡的煩惱也就消失了。但是,事實上我的煩惱障並未全然得解,因為那頑固的思維還在持續地幹擾著我。我逐漸明白,當我提問如何做到無我的境界,南老師回答我的問題時常說的「放下」,放下所執,即是無為,從此在思想與虛空、悟性與自忘間就不再有矛盾。
我記下了那時他在課堂上所背誦的一首「順治皇帝出家詩」:
祗因當初一念差
黃袍換卻紫袈裟
未曾生我誰是我
生我之時我是誰
這一次很特別的是,很多南老師在美國的、臺灣的老弟子都到了,讓我隱然覺得異乎尋常,甚至有股奇怪的感覺。
最後一次在太湖學堂和南老師見面是在2011年。我喜歡沿著湖邊的堤岸散步,然後每天去禪堂打坐,那些天人不多,經常只有我獨自一人,而大部分的老弟子都留在自己的房間裡打坐。在此期間,我住在與南老師同一棟大樓的公寓裡,也就是說,我可以隨時去跟他請教問題。但是我感覺他健康不佳,所以也就沒敢去打擾他。而且很奇怪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要問什麼問題。只有一次,我們坐在他的客廳裡,隨便閒聊著。在我住的房間,可以聽到隔壁房間南老師偶而來回走動,去他的藥櫃拿藥的聲音。那期間,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覺睡得特別少,有時候南老師會探過頭來問我,「戴思博,還好嗎?」我的回答總是:「是的,是的,我非常好」。那之後幾天,我就回法國了。臨行前,南老師和一位訪客在他的辦公室說話,我不敢打擾他,但是李素美還是去告訴老師我要走了,他於是來到院子裡作簡短的告別。他經常說,佛家不講「再見」,安如般若波羅蜜經中寫著「亦無來亦無去」,一切如如,一切是不二法門。正如他所認識的我,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每次的離別,總是要含淚而去。那是我與南老師的最後一會。
跟隨南老師超過五十年,對我來說,還是不知該如何描述,他那有著深沉的人性思考,卻又看似平凡的一切。他有著凡人的缺點,偏好、脾氣甚至任性;卻又能以一顆老婆心,無限的溫柔與同情的心,方方面面的關照你;又似乎隨時都能洞悉你的心思,一切就在當下,在一個光明的存在,那個聚合就是一切,自然而純粹。南老師經常說:「你們都要成仙成佛,可是起碼希望你們能先做到阿難的話——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2018年2月12日於法國鄉下)
作者簡介:Catherine Despeux(戴思博)教授,法國著名學者,歐洲著名漢學家,1946年7月18日出生於法國巴黎,法國巴黎大學博士,法國國立東方語言文化學院(INALCO)教授、中文系主任及研究生院院長,法國東亞文明研究中心漢學研究員,法國教育部漢語師資考試委員會主任。從1973-2006年,她一邊教授中國現代語言與文言文,一邊做研究工作,研究範圍主要為中醫學史,道家養生與內丹,佛教禪宗,敦煌資料。她還將一些中國文化經典譯為法文版,如:《陸羽茶經》《張仲景傷寒論》《千金方》《道德經》《清靜經》《女丹書》《無門關》《十牛圖》《圓覺經》《大乘起信論》。她的書與文章被譯為西班牙文、德文、英文、普塔亞文、日語、中文等多種語言版。退休後,她多住在法國西南部鄉下別墅。
戴思博教授將以下南懷瑾先生的著述譯為法文版在法國出版
1978. Despeux Catherine (trad.), L』expérience de l』éveil,de Nan Huaijin, Paris, Seuil, 1978.(南懷瑾,如何修證佛法,第一冊)
1994. Nan Huai-chin, Yi king, sagesse et santé, Paris,Guy Trédaniel, 1994.(南懷瑾, 道家易經與中醫醫理)
2015. Despeux Catherine (trad.), Le Sûtra du cœur,commenté par Nan Huaijin, traduit du chinois et présenté par Catherine Despeux,Paris, Les Deux Océans, 2015.(南懷瑾,心經修證圓通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