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姨娘
崔小紅
老家在懷遠,那裡生活著我的親人們,彩霞姨娘就是其中一位。她是我母親的堂妹,但比我母親小許多,她倆的年齡相當於兩代人。
今年初夏,彩霞姨娘來到淮南。她很有精氣神,大酒窩笑起來與做姑娘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依舊甜甜的。頭髮很順,隨手一摞,扎在腦後。不像我,前額的頭髮已經白了。她說她的頭髮也是白的,因為要來淮南,專門去理髮店做的洗染。她樂呵呵地說,那年談戀愛也沒有今天講究。她與我的母親拉家常,說裡短,絮絮叨叨的內容自然離不開她們共同生活過的大河灣。彩霞姨娘說麥收以後插秧,栽一點糯稻。我大姐,秋收後,你就等著吃我的糯米吧……
1
七月,天公不作美,連續幾天大雨滂沱。夜深雨不靜,水簾上扯天下拽地,溝滿河漫,淮河告急。彩霞姨娘打來電話,大河灣裡,她的稻子被她伺候的黑烏烏,生病都不耽誤她下地幹活,那些稻秧跟刀切的一樣齊刷刷的,看著就喜歡人。今天,村裡廣播通知,準備炸淮河大壩,大河灣行洪,稻子們即將大難臨頭,她心疼的難受……
時間就是淮河裡的水,總在向前流,總也流不完。前些天,我母親跟我說,多虧淮河炸壩子,要不然你彩霞姨娘就沒命了。我有些驚訝,怎麼回事?
一段時間以來,彩霞姨娘感覺身體疲軟,沒有力氣。她選擇忍耐,等這一季的稻子歸倉後再去醫院檢查。大河灣漲水,稻子淹了,不用她再伺候,那就伺候自己吧。醫生說要是秋後來,可能就沒命了。
彩霞姨娘說這話的時候,早已經出院。之所以這麼晚才說,是因為不想讓我母親牽掛。我母親知道後的第一反應是:回老家,看彩霞。
2
老家在懷遠,老家有淮河流過,有荊山矗立。大河灣在荊山之南,又名荊山湖。在大雪節氣之前,荊山湖遠在寒煙裡,近在霜氣中。淮北大堤向前延伸,大堤下的麥苗也讓綠色向前延伸。油菜的葉子藏在一片冷霧裡,青翠變成湖水綠。世界變得朦朧,情感在思念中……
我問母親,你知道彩霞姨娘家住哪嗎?我問的話一點兒都不多餘。老家變化太大,這種變化一是蔓延,房屋四處蔓延,前村接後店。二是增高,改革開放後興建的瓦房,現在又像是當年推草房一樣被推倒了,原地樹起樓房,兩層、三層、四層,更上一層。
3
陽光曬著,淮北大堤上有車輛,有行人。下大壩後,我的母親說,就是這裡,你看,有河,有橋,有超市。我的母親打聽彩霞姨娘家住在哪裡?一位村民主動為我們帶路,他指著前方說,那個紅色的門樓就是。
彩霞姨娘正在廚房裡忙碌,聽到動靜後馬上跑出來。她臉上的酒窩裝滿了幸福的酒釀。她的小院裡擺放著許多花卉,蘭草、山茶,等等等等。石竹兩朵,正從從容容,平平談談把紫紅綻放。
彩霞姨娘的廚房保留著結婚時的模樣,那是一排三間小瓦房中的一間。鐵鍋裡炒著小雞,灶膛裡劈柴燒的正旺。廚房裡的油鹽嗆著香氣,最美不過人間煙火。高壓鍋哧哧地冒著熱氣。彩霞姨娘說燉的肉,燒蜜棗扣肉給你吃。案板上,牛肉、魚肉、蝦肉,親人來了,唯有大魚大肉。
我在小院子裡轉一圈,又在樓房裡轉一圈。我的母親乾脆扶著樓梯,又上樓轉了一圈。屋裡整潔,擺放著花花草草。我們又轉悠回廚房,廚房裡的油煙變成白色的水汽,黃山的雲海一樣浮在廚房上空。兩口鐵鍋都在悶燒著美味。
我母親坐在鍋灶前,說1960年的時候,她從淮南回家,看見我外外倒在鍋灶前,餓的浮腫,只剩下一口氣。飯菜的香氣讓人想起從前。
4
彩霞姨娘還要炒菜,三個大人,加上她的小孫子,這麼多菜餚怎能吃完?我們用打架和拉架的方式決策著是否繼續燒菜。
飯菜一碗碗端上桌,彩霞姨娘問燒了幾個菜?我說七碗。她說你看我這腦子,只顧炒菜,也不知道到底燒了幾個菜,我再去炒,說著話又一頭扎進廚房。我連忙把花生端上來,這下可以了吧?
飯桌擺放在堂屋,大門敞開,午時的太陽把明媚與暖意灑進廳堂。我們坐在陽光裡吃飯,小黃狗在桌子底下站著,小孫子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手機裡的動畫片。屋外,複讀機在播放「椒麻雞,椒麻雞」。一輛電動三輪車帶著不鏽鋼桶,裝著幾隻滷雞,還有配料,在走村串巷,做著流動的生意。
彩霞姨娘不停地往我面前的菜碟裡夾菜,她在抱怨我的嘴長得太小。
5
午後,我們起身告辭,彩霞姨娘像是搬家一樣給我們搬東西。其中一個絞絲口袋裝滿小魚乾。那需要在多少個太陽下去逮,在多少個太陽下晾曬?能被太陽見證的情義,一定是共同經歷過苦難,又不忘記苦難的情義。
離開彩霞姨娘的小院,小黃狗搖著尾巴跑出來,院門的菊花還在傲霜,我看見「平安家庭」的牌子釘在她家的門上。小院的桂花樹上,居然還有金桂在飄香。一朵粉紅色的梅花插在桂葉間。彩霞姨娘在空閒的時候,把花瓣與嬌黃的花蕊插接在一起,12元一斤計費。
有時候,我看著人工的花花朵朵,陌生的人影叢叢,感受總是充滿著溫情。原來,那裡有我親人的呼吸,有我不認識的親人的身影。
6
彩霞姨娘騎著電動車與我們並肩前行。她上大壩,下大壩,壩子東邊有她的菜地,有做酸菜面的臘菜,有蒜苗,有一棵棵大頭青,她拿著鐮刀在那裡砍個不停。大河灣裡的冬風吹過來,吹過彩霞姨娘的頭髮,吹上高高的大壩,吹到壩子護堤石上,那裡停留著汛期漂浮的作物秸稈,那裡有彩霞姨娘伺候的黑烏烏的稻秸嗎?
當一切化為烏有的時候,又是一切蓬蓬勃勃地開始。
《彩霞姨娘》
作者:崔小紅,教師,省作協會員
20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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