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我們在訪談了很多股票基金經理之後,也開始逐漸擴大覆蓋的資產類別,其中一個重要的資產就是債券。無論是股債混合多策略的固收+,還是低風險的純債基金,都是未來能代替銀行理財,具有巨大需求潛力的資產類別。
華夏基金固定收益部執行總經理柳萬軍,曾經獲得三次明星基金獎和一次金牛獎。在和柳萬軍的訪談中,能感受到他嚴謹的性格,對於一些問題的回答很「幹」。在柳萬軍的從業經歷中,從未踩過債券的「雷」,這對於一個管理上百億規模的債券基金經理來說,是比較難得的。柳萬軍偏好從自上而下的宏觀判斷出發,不過度承擔風險,通過對於債券久期和品種的把握去賺錢,不去放大信用風險的敞口。
從投資世界觀上,柳萬軍看重投資中的勝率和賠率。勝率來自驅動因素背後數據的完整性和可靠性,賠率更多來自估值。債券投資者更多是在不同資產之間進行比較:股票和債券,信用債和利率債等。
1.債券投資的核心是三點:久期、倉位和品種
2.賠率更多是基於資產的估值進行分析
3.我們不會單純基於單一因素進行交易,更多是找到共振的結果,這樣我的盲點會小,投資成功的概率就更高,從而提升決策的可靠性
4.不踩雷的核心原因是,我們從沒想過賺信用下沉的錢,這個思維極大程度降低了我們在信用敞口的暴露,也就大幅降低踩雷的概率
5.我們本身是判斷趨勢,當條件發生了變化,就必須做出賣出決策,所以賣出時不要猶豫
6.我覺得中國債券市場,是一個久期貢獻更大的市場,畢竟信用端很多時候是0和1的區別,如果發生違約事件,承擔過高風險的性價比並不好
債券投資的核心:久期、倉位、品種
朱昂:能否先談談你的投資框架?
柳萬軍我整體的投資框架偏向自上而下,從宏觀和政策出發,結合股票和債券的資產性價比,進行大類資產配置。我管理的二級債產品,需要先確定股票和債券的配置比例,股票對應的是二級資產的配置,包括不同的行業敞口,然後再細分到個股。
債券投資的核心是三點:久期、倉位和品種。對債券的具體判斷,我會基於一個五因素模型來考慮:宏觀、政策、資金、估值、和市場供需。在交易上更多看市場情緒。絕大多數時間,我會根據五因素模型對應的大趨勢來做投資,並且要對趨勢是否出現變化保持較高的敏感度。
朱昂:你曾經說過對勝率和賠率很看重,會對應不同的倉位操作,能否具體說一下背後的想法?
柳萬軍大家做投資都會經常提到勝率,對於我來說,會先考慮驅動不同變量背後的邏輯是什麼。比如說在債券投資中,大家都會對債券的久期做判斷。如果我從宏觀經濟走弱的角度出發,去做久期的交易,那麼驅動這個交易的邏輯是宏觀,而非微觀數據。假設我看到了10個宏觀數據,其中有8個數據走弱,那麼我從宏觀出發的久期交易,就有70-80%的概率。勝率也會基於不同數據的置信度而產生變化。
當然,投資並不是只看宏觀數據一個維度,需要考慮的因素很多,我會給不同因素賦予不同的權重,最後得出這一筆交易的勝率是多少。
再講賠率,賠率更多是基於資產的估值進行分析。
最常見的賠率是對股債性價比的判斷,當股票的估值性價比顯著高於債券時,就應該買入股票。我會根據股票的估值中樞和債券的十年期國債利率進行比較,然後考慮資產價格出現回歸時,能給我帶來多少個基點(Base Point)的收益。
朱昂:影響宏觀的變量很多,如何在自上而下判斷的時候,保持比較高的準確性?
柳萬軍我們會對很多歷史數據的有效性進行回溯。我會長期去比較月度的高頻數據,當這些數據在歷史高位或者歷史低位波動的時候,就能給我們一個宏觀現狀的大致結論。我們會把這些數據在歷史上的有效性進行觀察,對於有效性高的數據,給予較大權重,有效性較低的數據,給予較低權重。
債券投資就是不斷的比較
朱昂:你前面提到大類資產配置,許多人會用風險溢價模型,但是最後每個人做出來的結果都不太一樣,這一塊你是怎麼做的?
柳萬軍我傾向於在不同產品中,對於不同的數據做一些適當性考慮。如果某一類資產的估值達到了極值附近,那就是一個明顯的態度,表明就不太適合參與了。但這裡也要注意到,估值比價也應和其他研究相結合,我們想要判斷在當前宏觀、政策、資金背景組合下的估值水平是否合理,而不是簡單機械地單一以歷史估值做判斷。
我們不會單純基於單一因素進行交易,更多是找到共振的結果,這樣我的盲點會小,投資成功的概率就更高,從而提升決策的可靠性。
朱昂:債券中也有不同類型的細分資產,比如說利率債、信用債等等,能否談談你是如何在不同細分資產能夠做投資的?
柳萬軍我們做利率債和信用債投資的時候,會考慮信用利差的問題。信用債的利率票息天然比較高,因為有信用利差。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更多考慮兩類資產的相對價值。比如說在某一類資產接近牛熊拐點時,做一些大的資產切換。畢竟,一旦牛熊轉換發生,信用債要賣起來很難。這兩類資產的流動性溢價差異太大了。如果久期不是那麼明顯,我會把久期替換成利率債的久期倉位。
信用利差所處在歷史中軸的什麼位置,是我們在不同類型債券資產做配置的重要考量因素。如果信用利差到達一個歷史性的中樞位置,或者中樞高一些,那我肯定會把一部分的久期換成信用債,除了根據信用利差來考慮外,再一個是牛熊拐點時候會考慮,或根據信用債和貸款的比價優勢來考慮。
不要承擔沒有意義的風險
朱昂:我們觀察到,你的產品沒有踩過雷,但是債券投資中踩雷是比較普遍的,你如何做到不踩雷?
柳萬軍不踩雷的核心原因是,我們從沒想過賺信用下沉的錢,這個思維極大程度降低了我們在信用敞口的暴露,也就大幅降低踩雷的概率。在2013到2015年之間,許多人直接做信用下沉的投資,在融資收緊的環境中就比較容易踩雷。
過去中國經濟不斷加槓桿,當出現宏觀槓桿率的調控時,就會進入企業信用違約的高發階段。這時候,要系統性上調可投範圍的信用等級。這是一個我們必須遵守的大趨勢,不去賺高風險的收益。
其次,高收益債券的風險收益比往往不對等,賺個位數的收益,卻可能遭受本金損失。在二級債基中,權益性資產可以幫助投資者從優質企業的成長和盈利中獲得收益,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冒險從高風險企業的身上博取票面。
朱昂:你很看重降低風險,但是風險和收益也是匹配的,客戶買產品也希望獲得較高收益,你怎麼去獲得風險調整後的收益?
柳萬軍我覺得中國債券市場,是一個久期貢獻更大的市場,畢竟信用端很多時候是0和1的區別,如果發生違約事件,承擔過高風險的性價比並不好。所以在整個收益端,我會主要依靠久期的調整來獲得,在此基礎之上,適當做一些信用挖掘。
過去幾年的供給側改革導致煤炭、交運、鋼鐵等這些行業的龍頭企業信用資質出現了趨勢性好轉,這時信用利差相對較高,我們在信用債的行業配置做系統性傾斜,就能拿到挺好的投資收益。
朱昂:國內公募基金的持有人久期都不會太長,你如何解決負債端久期的問題?
柳萬軍這個問題可以通過管理組合的流動性來實現,我在做投資的時候,會考慮極端情況的申購和贖回,如果我的組合面臨50%贖回的時候,如何應對流動性壓力。我會選擇信用資質評價較高的公司,這些公司的流動性也比較好,導致組合不會出現流動性兌付的問題。
朱昂:這是否意味著,你的組合裡大部分會是一些短久期,流動性較好的品種?
柳萬軍確實如此。國內債券市場大多數情況下,要麼是一個趨勢性牛市,要麼是一個趨勢性的熊市。在趨勢性熊市的時候,我們通過持有短久期產品,迴避可能出現的資本虧損,通過票息的持有到期來獲得收益。在趨勢性牛市時,我們通過長端利率債來拉動久期,最終貢獻也會超過票息收益。信用債的久期通常比較有限,至多三五年,牛市中久期的收益貢獻遠遠超過票息貢獻。
純債類的收益來源有兩個,一是持有收益,即買入到期收益,這是假設市場收益率曲線沒有任何變動的情況下;二是債券收益率的上浮或者下浮,引起資本利得的虧損或是收益。
只有很偏震蕩市時,比如說過了半年,你發現整個收益率曲線完全沒有任何的變化的時候,我們可能拿的期限段會稍微高一點,持有收益才會高一些,現在一年的短端差不多收益率在3.1-3.5都有,也有一些能到3.8,三年期,AAA級債券的收益也就在3.6-3.8這個曲線段,整個期限利差都會比較窄。
朱昂:市場上投資固定收益的玩家還有銀行,但是他們有很強的流動性優勢,相比於銀行你們的Alpha能力體現在哪裡?
柳萬軍銀行對於債券的投資,更多從配置層面出發。公募基金雖然負債端不如銀行穩定,但會更關注趨勢性的資本利得機會,運作更加靈活。比如,當收益率下降到一定程度時,銀行的配債比例還會非常高,但是公募那時可能最佳的比例都會系統性的調降了,或者大家在一級市場或者二級市場,整個操作的需求會不一樣。
明年債券有可能出現拐點
朱昂:對於目前的債券市場,你覺得是處在一個什麼狀態?
柳萬軍今年從4月底至今,債券市場確實有過一輪調整,目前處於一個小熊市中。從估值來看,十年期國債已經到了3.2%左右,基本上回到了去年年底的位置。從這個階段往後看,債券市場不至於會進入一個大級別的熊市。目前來看,除了估值的因素之外,還不足以支撐市場從震蕩轉向一個牛市。
我們再看地產新開工這塊,由於上半年開發商拿了很多土地,很難想像新開工會持續疲弱。況且,從我們對於螺紋鋼和水泥價格的微觀價格跟蹤看,接下來新開工大概率會走強。從現在到明年上半年,機會應該更多一些。在這個階段,至少我們持有的票息收益是穩定的,也有一定概率獲得資本利得的收益。
朱昂:從大類資產配置的角度看,明年債券的性價比是不是比股票更好?
柳萬軍目前來看,股票和債券的風險溢價還處於中性位置,我們相對更偏好二級債基這樣的資產,配置更加靈活,收益會比較可控一些。基本上中性假設下,明年債券能夠貢獻3.5%到5%的收益率。股票方面,拋開一部分高估值的股票,結構性機會也會很多。所以,我傾向於股票和債券兩者都有機會。
朱昂:你怎麼看明年通脹的情況?
柳萬軍明年通脹,基數因素會佔很多,除非權重有明顯調整,否則明年CPI完全不用擔心,可能就是1點多;明年PPI的高點可能出現在5-6月份,有可能會到2-3,整體比較中性。
當然,我們也要密切關注海外因素對通脹的影響。明年隨著歐美財政政策刺激落地,疫苗的推出,海外的通脹大概率走高,但具體幅度和其對國內的傳導還有待觀察。
朱昂:明年有可能出現重要的拐點嗎?
柳萬軍明年債券有可能出現拐點。GDP增速大概率一季度最高,這是基數導致的,明年全年GDP可能在8.5%-9.5%,半年均值會同比下滑,所以,目前為止,我個人更傾向於認為今年年底之前會出現趨勢性交易的可能性,最多20-30個bp。長期的拐點肯定會延續下去,因為中國GDP增速是長期向下的。
朱昂:你怎麼判別牛熊的拐點?
柳萬軍拐點相對而言比較容易判斷,只是會有時間差的問題,如果和市場同步交易,那感受上就會比較好,如果比市場提早交易,就會沒那麼舒服。
例如,在今年4月初的時候,我想把自己的純債組合調降久期,現在看來,當時的做法是對的,但4月時,央行調降了超額準備金利率,所以導致4月整個曲線瘋狂的陡峭化,當時我們就很難受,所以牛熊拐點不難判斷,只是執行的時候偶爾會屁股推動著腦袋。
投資要相信常識
朱昂:你曾經說過一句話「投資最重要的一個是常識,另一個是數據」,關於這句話,能否展開和我們講講?
柳萬軍舉兩個常識的例子:
第一個,疫情稍微過去之後,我們大概率能看到,當完全不可控的外來的公共衛生的衝擊過去之後,市場會回升,經濟同比增速會有個一直往上的階段,這肯定對債券是不利的。
第二個,假如一家企業的發債融資利率是5%-7%,它購買理財產品的收益率是3%-4%,這就完全不符合常識,因為它借幾百億的錢,淨虧兩到三個點的利差,這要麼是錢有問題,要麼是企業有問題,因為企業都是利益驅動的,肯定不可能做純粹虧錢的生意。這就是所謂的常識。
宏觀的數據有很多,要尋找共振,就要把各個數據都看過來。數據本身的可靠性會有差別,如果不同的數據指向不同的方向,我們會根據它的波動性特徵進行排序,賦予不同的權重。
朱昂:你之前說買入時要謹慎一些,賣出時不要猶豫,能不能講講這句話背後的思想?
柳萬軍系統性的買入和賣出,都是在判斷拐點,這個決策要謹慎,是因為我們很多時候都想買在拐點。買入之後肯定要持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的不斷跟蹤,讓我們對這個企業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認知,讓我們持有的更加堅定,賣出時也能看得更加清晰。我們本身是判斷趨勢,當條件發生了變化,就必須做出賣出決策,所以賣出時不要猶豫。
朱昂:你怎麼看債券基金經理這份工作?或者說這一類投資?
柳萬軍海外的話,規模大的基金裡債券基金會更多些,因為他們的養老金很多,他們的投資模式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很犀利。國內這麼多年發展下來,債券投資都在賺久期的錢,偶爾賺一些信用的錢,炒來炒去也就幾個bp的錢,我們債券基金經理一般調侃自己,操著賣白粉的心,去掙賣白菜的錢,從波動幅度上來講,債券投資經理是比較屌絲的。
長期看好固收+產品的發展
朱昂:您怎麼看債基長線的發展?
柳萬軍債基產品線,純債的一級二級產品定位越來越清晰了,長線來講,一級產品會慢慢被邊緣化,一級產品說白了主要貢獻來自於轉債。
今年轉債有很多風口的行情,除了今年,未來的核心都在純債和二級債,這會是未來比較好的點,從收益角度來講,很多過去買理財的人都會更喜歡純債和二級債,因為過去理財都是持有收益,未來資本利得增量的貢獻會吸引更多的投資者。
轉債單純交易的是T+0,這段時間T+0,大家都在割韭菜,割一茬是一茬,所以導致階段性的瘋狂,但是這對於機構來說,都不是主要的參與點,轉債投資還是有基礎支撐的會更好一些。
朱昂:從產品類型上,哪類固收產品有比較大的發展空間?
柳萬軍我認為「固收+」產品的發展空間比較大,這類產品的收益和風險可以取得更好的均衡,未來中國股票市場會持續存在很多結構性機會,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很好的做好增厚,那「固收+」產品的風險回報比本身就比股票更好,會取得一個更好的均衡點,市場接受度也會更好。
朱昂:如果不做基金經理,你會做什麼?
柳萬軍我是歷史系出身的,如果不做基金經理,我就想去研究歷史。
朱昂:平時你有什麼業餘愛好嗎?
柳萬軍我這個人比較「宅」,工作之餘喜歡看阿加莎。克裡斯蒂的懸疑小說。也會通過巴赫、勃拉姆斯的古典音樂尋求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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