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寶設計師、中國地質大學珠寶學院副教授任進的人生軌跡在他30歲那年陡然轉變:那一年,他完成了博士學業,卻又從此告別自己的專業,執起畫筆轉做設計。
細數他從本科到博士的三個學位:鹽礦地化、工藝巖石學、礦床學,這三門理工學科與設計大相逕庭,最多只能與珠寶材質有些關聯。他的轉型看似隨性,僅憑一大單生意的成功培養起信心,由此跨入珠寶設計的行當,一幹就是20年。
上世紀90年代,珠寶市場在中國剛剛起步,珠寶設計團隊還未成形。1996年,任進在中國地質大學珠寶學院設立了珠寶設計專業,編寫了首飾設計教材。這兩個動作均為中國首次,可謂開風氣之先。「到現在為止,讀我教材的人已經有三萬。」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專訪時,任進略帶自豪。
20年來,任進孜孜不倦於珠寶設計,並在高校教學。但珠寶設計對他來說似乎不是一份嚴肅的工作,更像是生活與思考之外的愛好。提到自己的珠寶設計時,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字是「玩」,「我的設計首先是要表達自己,其次才是取悅別人。不過,一般自己滿意的東西,自會有人來欣賞。設計100款,最後只出售10款、20款我都不在乎。」在對利益做預判的基礎上做設計在任進看來是一種「愚蠢的功利心」,「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有用的,在將自己的作品展示出來之前,你必須做足準備讓別人挑選,而不是要求自己百發百中。」
這份隨性與灑脫或許源於他顯赫家族帶來的精神支撐。在任進最近所寫的《無設計不奢侈》一書中,這個出身「紅色家庭」的人回憶了自己的成長點滴,並將成長曆程與設計之路的關聯寫入書中。
紅色傳統下的時尚
「其實,我身邊的那些人也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有喜怒哀樂,會講八卦消息,也會有市井的一面。」任進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家族放在重要的位置。在採訪伊始,便主動「去魅」。
任進出身於一個紅色家庭,爺爺任作明是革命先烈、任弼時的兄長。任進的父親任湘11歲就去了延安,當時與他一同在陝甘寧邊區學習的都是烈士子弟:李鵬、鄒家華、劉虎生等。之後,任湘遠赴蘇聯學習地質,將一生的心血投入地礦勘探中,曾獲得毛澤東題詞「開發礦業」。
繼承父業學習地質勘探的任進,在完成博士學業之後,卻轉向了時尚與藝術。「不靠家裡的關係做事,做珠寶設計也是為了脫離家族影響。」任進有極強的自尊心,他漠視那些依靠家族勢力謀取名利的人,但同為珠寶設計師的萬寶寶卻是他欣賞的。「萬寶寶很勤奮,雖然出身名門,但一直靠自己的努力在做事。」
自小與葉挺、林彪、任弼時、葉劍英的後代們一同長大,任進對於自己在童年時期享受到的特權,記憶仍然具體而清晰:「即使是『文革』的時候,我們還是有外國電影看、有書讀,和之前的生活基本上沒有區別。」正是這些特殊讓他看到了世界的寬廣,看到自己生活圈子的狹小。
成長經歷決定著一個人價值觀的構成。就設計作品而言,任進在《無設計不奢侈》中顯現的設計面貌和語言,明顯地透出了父輩給他的深刻影響。
任進曾為他的家人設計了幾款珠寶,結構平整、寓意獨特,大都以人物身上發生的事件為主題。在任進的設計中,「紅色」元素、中國味道清晰可見。成長經歷與家庭背景,以無形的方式注入了他的價值觀,並影響了他的一部分作品。
看任進的設計圖紙,常常會牽出一段人生故事。從照料過他的保姆、大姐、父親、姐夫到劉少奇、葉劍英、林彪的子女,每段故事或細膩感人,或深含況味。某種程度上說,任進的設計圖紙只是表達自我情感。他的設計並沒有做出真正的成品,很多被他指向的人,也並沒有佩戴那些珠寶。「他們大都是老共產黨員,對奢侈品沒多大興趣。《無設計不奢侈》中的設計只是我用設計語言對自己人生的體悟與表達。」任進說。
珠寶可以不是時尚
談到設計,學礦石、地質的任進最為看重的是:用設計凸顯寶石本身的價值。其次,才是首飾的美感與文化價值。
在任進看來,時尚可以有「主流」,但珠寶設計卻沒有。「珠寶可以不是時尚,時尚可以作為珠寶設計宣傳的載體,但珠寶本身是永恆的。」
現在,很多奢侈品牌在任進看來只是貴重物品,而並非真正的「奢侈品」。「奢侈品牌就是貴重商品的民主化。在中國,真正懂得奢侈品的人現在並不多。」任進對記者說道,「現在年輕一代正在成長,他們中應該湧現出很多能夠欣賞奢侈品的人。這一代人有別於他們的父輩,上一代人只會積累財富,卻不會品味奢侈的含義。再到我們的下一代,也許人們就會對奢侈品失去興趣了。」
在任進的書房中,來自義大利西西里島的珠寶設計師佛杜拉(Verdura)公爵的畫像被擺放在顯眼處。這是任進最為崇拜的設計師。佛杜拉在上世紀30年代走到了巴黎珠寶界的巔峰地位,並成為香奈兒的首席設計師。在香奈兒的一款經典設計,寬鐲上鑲嵌了彩色寶石的馬爾他十字架就是佛杜拉的經典作品。
佛杜拉的設計最讓任進欣賞的一點是,「他很好地處理了具象和抽象的關係」。「他能將一個自然事物通過想像用金屬和珠寶表現出來,讓大家一眼就能夠看出來是什麼。他對美的感悟、對珠寶的理解都很獨到。」除了設計風格,這位從30歲才開始從事珠寶設計的義大利貴族與任進的生命軌跡或多或少有著相似之處。由此而論,任進對他的推崇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種自我砥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