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坊正字劍子歌》·李賀
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吳潭斬龍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練帶平鋪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鵜淬花白鷳尾。直是荊軻一片心,莫教照見春坊字。挼絲團金懸簏簌,神光欲截藍田玉。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
李賀曾赴京都長安做從九品小官奉禮郎,官職底下,俸祿微薄,備感壓抑,卻又毫無遷調的希望。此詩的寫作時間,可能就在入京作奉禮郎任內,在元和四年(809年)至七年(812年)之間。
《春坊正字劍子歌》通篇題劍,取喻多方,傳神寫照,措語雄健。詩歌所寫寶劍是春坊正字的佩物,賀詩尊之曰「先輩」,應是長吉在長安為奉禮郎時結識交遊,此篇亦當創成於其時。
全詩圍繞寶劍,多角度地加以題詠,從劍身到劍光,再是劍鞘、紋理,並及劍上刻字,最後是寶劍的束帶飾物,近乎面面俱到,但並不循規蹈矩,詩篇保持著意識流的連貫與波動,無一疊犯,從容俯仰,因此讀來絕不呆板。開篇以「先輩匣中」自然起始,「三尺水」明劍身之長,並由此「水」字延展思路,述及次句的吳潭刺蛟。「隙月斜明」、「練帶平鋪」兩句,一言劍之冷,一言劍之光,誇張有度,總是劍光寒鋒,不同凡物。「蛟胎」云云,形容劍鞘,奇崛異常;「鵜淬花」可使刀劍不鏽,在想像性的拭劍動作中讀者的視線被引向了劍身,去辨識那如同白鷳尾羽的寶劍紋理。
「直是荊軻一片心,莫教照見春坊字」,這兩句不僅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更重要還在於藉此點明全篇題旨,照見詩人牢愁之心。寶劍英雄,看似自然成章。不過,正字終是文職閒官,寶劍藏於春坊難免冷落,這真是辜負了烈士的壯志雄心。如果聯繫《昌谷集》內其他諸多以劍自喻的詩句,我們不難從中窺見長吉的心事。末四句轉韻,進一步申足詩意。華美的劍穗,繼續增飾寶劍的相關細節,洵如曾益《詩解》所云:「末謂劍具眾美,第今藏匣中而未試耳,試一提出,則白帝且為之驚,而鬼母且為之哭矣。」
描繪寶劍是長吉的酷好,此與詩人之詠馬同為《昌谷集》中的突出意象。日本森瀨壽三教授嘗著《李賀詩歌的道教側面》一文,其間一節專就上述問題進行探討,綜其論旨約略有二:其一,見諸陶弘景《刀劍錄》等南北朝道書,劍乃道教儀式常用的器物,長吉在詩裡頻繁地寫到它,可以說是一種宗教情感;其二,李賀詩內所摹述的劍,帶有很濃的自我象徵,往往是在詩人遭到社會排斥、心情鬱悶的背景下,它就被作為超越現實、打破這一背景的意象來加以表現。姑以本篇論之,亦未嘗不是這位深受道教文化影響的詩人精神上的一次自我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