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的兩位科學家曼弗雷德•克林斯和內森•克蘭曾經提出一種大膽的設想:通過機械、藥物等技術手段對人體進行拓展,可以增強太空人的身體性能,形成一個「自我調節的人機系統」,以適應外太空嚴酷的生存環境。為了闡明這一觀點,他們取了「控制論」(cybernetics)與「有機體」(organism)兩詞的詞首造出「賽博格」(Cyborg)一詞。
「賽博格」高度概括來說,就是人和人造物組成的結合緊密的統一功能體。在今天,賽博格可以描述為用醫學、生物學、仿生學等技術對有機體進行控制,並與其不分彼此,構成和諧穩定的系統。它在科幻作品中常常表現為各種近似人類的生化人或者機械人,比如《機械戰警》中的機械義肢。廣義地看,不一定要擁有人的模樣,比如《黑客帝國》中的人機互聯也可以算作此類。
在以往的哲學中,人是與動物、機械這些「非人」之物涇渭分明的,這是人之為人的首要綱領。進化論剛剛面世時民眾對它的抵制,工業革命後興起的拋棄機器、返回自然的思潮,都是想維持這一綱領。
美國《科學新聞》盤點的2012年25大科學故事中,一名大腦植入晶片的癱瘓婦女用意念控制機器手臂喝咖啡。
如今,賽博格在打破這些界限。可被意念控制的義肢正在模糊人與機器的界限,愈加聰明的人工智慧正在模糊程序與人類心智的界限,流行的工業設計在模糊自然與人工的概念,轉基因技術則在模糊物種之間的界限……賽博格,就是對界限的模糊。
對此,美國後現代女性主義學者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指出:「我的賽博格神話是跨越界限的」。
唐娜·哈拉維。
唐娜•哈拉維最著名的作品,是1985年發表的《賽博格宣言:20世紀晚期的科學、技術和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
哈拉維將希望寄託於新的社會秩序。在她的理論中,賽博格神話不僅是構建一個多元、界限模糊、元素衝突的社會,而且是一個關於女性的貼切隱喻。這事我們可以從《弗蘭肯斯坦》說起。
瑪麗•雪萊的小說《弗蘭肯斯坦》被認為是科幻小說的開宗立派之作。文中主角是一名被科學家用人的殘肢拼成的「人造人」怪物。儘管手法不夠高科技,但我們仍然可以把它歸於賽博格的範疇。
在這位女作家的筆下,這名男性怪物形象其實表現出非常濃厚的女性色彩,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價值為何,並因此深受傷害——這實際上隱喻著男權社會中女性被邊緣化的處境。
而哈拉維則認為,理想中的賽博格不會像它一樣,期望著它的父親通過復樂園將它救贖(在男權社會中,這種救贖基本上就表現為嫁個好老公)。在她的構想中,賽博格是主動終結了女性的恐懼、焦慮與孤獨的,因為在賽博格社會中,男女兩性的區分是沒有意義的,男女之間的界限也將模糊。她們不必作為男性的附庸,其存在意義也不在於生育孩子——比如《黑客帝國》式的虛擬世界中,完全可以直接通過數據交換來實現生殖後代。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生孩子,而永久保留自己的生命,即實現永生,這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所以哈拉維說:「我寧願成為一個賽博格,而不是成為一個女神。」
《弗蘭肯斯坦》作為先驅,自會對後人造成深遠影響。而在如今的科幻作品中,賽博格多少會體現出一些女性主義的色彩。既然賽博格模糊了人與非人的界限,肉體的意義不復存在,那么女性性徵的存在意義也同樣要被削減。
「攻殼機動隊」系列中的草薙素子和「黑客帝國」系列中的崔尼蒂,都體現了打破性別界限的風格。
日本經典動畫「攻殼機動隊」系列中,女主角草薙素子肌肉強健,外貌硬朗,是一名義體化的警察。其實仔細看可以發現,她的面容和髮型很像是借鑑了男性日本武士。回憶一下,動畫片《一休》裡的新佑衛門,電影《大菩薩嶺》裡的武士機龍之助,都是英挺的鼻子、圓瞪的金剛怒目、濃密的鬢髮,與素子姐姐的面孔極其相似。
《黑客帝國》中的崔尼蒂也是這樣,造型偏向中性。當然作為通俗作品,這類動漫、電影不會表現出絕對的女性主義,但哈拉維界限模糊的觀點仍然深深影響了創作者的觀念。在《攻殼機動隊2:無罪》中,創作者甚至讓哈拉維以一名工程師的形象出場來闡述片中的觀點。
最後,如果你覺得這種巨大的社會變革還是很遙遠的事,那就錯了。《黑客帝國》時期的沃卓斯基兄弟,現在已經成了沃卓斯基姐弟——哥哥拉裡•沃卓斯基已經實施了變性手術,用現代醫學科技將自己變成女性的拉娜•沃卓斯基。再聯繫哈拉維和「攻殼」對《黑客帝國》的影響,這不禁讓人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一種個人的選擇。
由沃卓斯基兄弟改變而成的沃卓斯基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