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對植物學知識漸漸入迷、初步認識一些花草樹木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一大群飛鳥浮雲一般地從我頭頂飛過,最低的鳥兒貼著圭塘河河面掠過,最高處則與30層的高樓屋頂比齊,這些飛鳥,有著朱紅色喙、橙黃色趾、絲光白色的頭和頸、灰色背部和胸腹,以及黑色兩翅和尾巴,現在城市的天空不同種類的飛鳥已不奇怪,但印象中見到如此數量眾多的飛鳥還是第一次。
烏鶇是我每天上班途中都見到的鳴禽,也是世界範圍內分布最廣的飛鳥。
如此眾多的飛鳥在城市的天空飛越,作為多年的生態領域傳播者的我,竟然不叫不出它們的名字,這是一件足以讓我汗顏和難以啟齒的事情,羞愧之下只得將圖片發給遠在洞庭湖的李君請教,李君是《湖南鳥類圖鑑譜》的編著者,告之我這群飛鳥為絲光椋鳥和灰椋鳥。
這件事讓我徒然增添了學習鳥類知識的緊迫感。對於飛鳥的熱情我在20年前就曾經有過,那是1998年中國長江特大洪災後,我與前來洞庭湖區參與災後生態修復工作世界自然基金會的專家們有過一段較為頻繁的交往,我們經常去湖區踏勘和做野外調查,主持這項工作的梁君送了我一本中國野生保護動物協會編撰的《中國鳥類圖鑑》,我還受邀參加了在嶽陽市舉辦的2002年中國首屆洞庭湖國際觀鳥節,這個活動是嘗試從長江母親河開始,是認識自然、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和保護自然的重大事件。但是所有這些經歷,都沒有讓我認知飛鳥的熱情轉化為認識鳥類的具體行動,很長時間人間我都是「心動而不行動」,看見生態領域的同行們對各種飛鳥如數家珍,自己只能是「臨淵羨魚」,沒完沒了的俗務佔據著我的心,沒有停下片刻的時光,看雲捲雲飛,觀鳥棲鳥宿,儘管飛鳥的形態是那麼的嬌美,聲音是那麼悅耳,我與飛鳥之間,長期處於一種「相見不相識、對面不相知」的窘迫與尷尬。
雖然飛鳥的世界我不懂得,但它們一天也沒有過離開我們,特別是隨著城市生態的改善和森林面積的增加,我們都明顯感覺到周邊的飛鳥多了,即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幾乎每天都聽到它悅耳的鳴叫,對很多留鳥乃至候鳥的認知,也用不著著意打點行裝,跋山涉水遠行去荒郊野嶺。
城市最具穿透力的飛鳥是斑鳩,在城市每一天、每一個地方,我們都聽到過斑鳩「咕咕-咕咕」鳴聲,這些叫聲總是穿越城市的天空、密密的樓宇和層層疊疊的構築物,從遙遠的某處地方傳到我們的耳中,這便是城市斑鳩數量劇增的明證。為了增加與飛鳥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我放棄車駕堅持步行,每天外出散步和步行上班途中,需要穿過一片城市叢林,跨越圭塘河,沿途可見好幾種斑鳩,最常見的是山斑鳩,珠頸斑鳩、火斑鳩也不少。我注意到這些近處的斑鳩都寂寂無聲,或是在枝頭默默歇息,不時梳理自己的羽毛,或是在林子下悄然覓食,我們聽到的斑鳩都是從遠處傳來,這一現象應該源自所有鳥類都有的機警和自我保護,只有在遠處寂靜無人幹擾的地方,斑鳩才敢放開嗓子盡情高歌。
斑鳩鳴叫是城市最具穿透力的飛鳥,幾公裡外都能聽到它「咕咕-咕咕」不已的叫喚。
城市斑鳩鳴叫雖然最具有穿透力,但鳥群最多的還是麻雀和喜鵲。麻雀是最喜歡群居和打鬥的鳥類,它群居的數量雖然並不比我見到的椋鳥多,但數量也不少,經常幾十隻甚至更多的聚集在一起。麻雀有著極高的警惕性,但它是最樂於見人的鳥類了,它們不僅營巢於房屋的周圍,而且常常嬉戲於我們數步之遠的地方,如果我們撒下幾粒米食或者丟下一片麵包,這時麻雀稍微遲疑過後便會過來表現出一種親近和感激,一方面接受人類饋贈,一方面對人若即若離保持高度警惕,正因為此,人類也對麻雀有著強烈的好奇,兩年前一部以當紅明星李易峰主演的電視劇就叫《麻雀》。
與麻雀一樣,喜鵲也素喜與人接近,往往人類活動越多的地方喜鵲種群數量越多,人跡罕至的密林中往往難見喜鵲的蹤影,而在城市公園以及我每天步行經過的圭塘河畔,常常可見為數不少的喜鵲,它們喜歡在河畔的草地或林木下覓食,夜間則棲息在高大喬木的頂端巢穴裡,黎明即起,它們是整個城市最早的「吹哨人」,無數過黎明,我都是在喜鵲嘰嘰喳喳的鳴叫中醒來的。
我在河畔無數次步行中,見過與喜鵲較為形似的飛鳥是烏鶇和八哥。烏鶇全身通體黑色,長著黃色的嘴喙,算得上是在河畔覓食和活動最多的鳥類。烏鶇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存在,是鳥類中最會鳴叫的,它會模仿很多飛鳥的鳴叫,有著「百舌鳥」的美稱。烏鶇似乎並不喜歡群體性活動,總是三三兩兩地在河畔的泥地、草叢和坡地上活動,有時在溪水中翻滾洗澡。雖然烏鶇被稱為「百舌鳥」,八哥的舌頭功夫也非常了得,不僅模仿其他鳥類鳴叫,還像鸚鵡一樣模仿簡單的人語,因而廣被人們籠養。烏鶇和八哥作為兩種善叫的鳴禽,形象也頗為接近,不過區別還是較為顯著,八哥頭部毛髮聳起而脅羽呈白色,而烏鶇卻是通體黑色。
飛鳥中善鳴的真是多的去了,我周邊則以黑卷尾最為常見,它們總是喜歡獨立楓楊、銀杏、欒樹、烏桕等高大喬木的頂端,這些樹即使到了三月份還沒有長出新葉,卷尾尾站在突兀兀地的樹枝頂端高歌不已,非常便於我們觀察,這種鳥雖然也是通體黑色,但上體、胸部及尾羽在黑色中透出輝藍色光澤,它長著長長的尾巴,最外一側的尾羽向外上方捲曲並因此得名。黑卷尾鳴聲噪雜而粗糙,似「痴奔-嚓奔」連續鳴叫,此起彼伏相互呼應,幾乎全天都能聽到它的鳴叫,特別在清晨黎明時叫聲清脆,人們給它以「黎雞」的美稱。
除鴿子、麻雀等少數鳥類比較接近人類外,幾乎所有的飛鳥都對人類保持高度警覺,沒有哪只飛鳥會長時間呆立在一處,傻傻地等我們靠近觀察它們,但聰明如人類者,只要我們肯用心並駐足聆聽,我們總是有機會接近和認識它們。認識鳥類是一項綜合系統性工程,需要對它們的形體、顏色、聲音、習性進行全方位的了解,而找到一本本地的鳥類圖譜成了這項工作的關鍵,從易見和常見的鳥類著手,因為我們日常所見的鳥類都是這些,譬如在長江中遊的地方,就不要幻想想見到一隻南原產美洲洲的紅䴉和鳳冠雉。鎖定一個區域內常見的飛鳥後,我們才能按圖索驥,輕鬆找出飛鳥的名稱,我們知道白頭鵯是長江中遊常見鳥類後,看到從額至頭頂黑色、兩眼上方至後枕白色、腹白色具黃綠色縱紋的小鳥,我們就基本判斷為白頭鵯了。
認識飛鳥,必須先是要靜下心來,細細觀察,認真記錄它們的體徵,什麼樣的頭、羽、胸、腹、尾、翅、脅、趾,僅是頭部,就需要記住它們的嘴、頰、喉、眼、枕。世間沒有相同的樹葉,世間也沒有兩羽完全相同的飛鳥,一切需要我們認真觀察。飛鳥尤其是其中的鳴禽,都是大自然的歌者,不同的飛鳥有不同的聲音,由於聲音傳播不容易受光線、建築物等多種因素障礙,很多飛鳥還長期隱身在林木深處,因此我們即使在黑夜都能聽到三公裡外斑鳩的鳴叫,往往看不到白天棲息在近處枝頭的八哥。我自己無數次聽到四聲杜鵑和五子雀的鳴叫,但至今還沒有見過它們的真身,因此真正的鳥類專家都是先從聲音辨識飛鳥,當然在聲音的基礎上結合形態和飲食習慣進行辨別,有利於我們準確認識飛鳥。
長沙圭塘河畔浮雲一樣,飛過的一大群絲光椋鳥和灰椋鳥。
無論是辨別形態還是聽聞鳥聲,對於一個真正愛鳥的人來說,都要善於記錄,因為我們認識的鳥類總會有限,我們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看到或者聽到新的飛鳥,認識一批飛鳥後又遇上一些不認識的鳥。譬如我在圭塘河畔見到一種小如蜂鳥的鳥,頭部黑色、羽毛橄欖色,胸腹灰白色,體型雖然小巧但叫聲驚人,它們「唧-啊-唧-啊」的叫聲已經深深印入我的腦海,但至今叫不出它的名字,我用不同的鳥類圖譜和軟體中反覆比對,多次向鳥類專家諮詢,通過「知乎」、「頭條」網站詢問,至今都沒有找出答案,但我並不因此放棄,因為我始終相信對於鳥的認知,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只要我自己不放棄,總有一天我會「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間認識這種小鳥,同時認識更多的鳥類朋友。
認識飛鳥雖然寂寞費時,但只要想到每一聲飛鳥鳴都婉轉悅耳,每一片飛羽都色彩斑斕,每一次新鳥的發現都充滿神奇,就會不斷激發我發現它、認知它的激情,我們很長時間無視鳥的世界甚至是肆意捕殺,都是因為我們以自我為中心,或是沉迷於功名不能自拔,被世間俗事佔據了著胸懷,以致忽視眼前唾手可得的美景。飛鳥的世界比我們的世界更加寬廣和自由,只要我們細心觀察、反覆體會,一定能在飛鳥的世界品味出更多的生活真諦,活出杜甫「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和王勃「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瀟灑與飄逸,活出常建的「山光識鳥性,塘影空人心」和賈島「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禪意與詩性,活出白居易「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新泥」的細膩新奇和「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望母歸」的人生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