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7日早上正在旅居西安,9點多一開機就接到妹妹帶著哭腔的電話:「快回來,媽走了!」,雖然媽因低燒在住院,但卻不相信這樣的消息,我對妹妹說:「我不相信,你騙我」,妹妹把電話遞給了弟媳,弟媳向我證實:「是真的,早上7:12媽就走了,快回來吧!」我一時間慌亂如麻地哭起來,沒有頭緒的胡亂收拾行李,和邱邱開車從西安往重慶趕(也是突發的這件事他讓我寒了心,決心離開他,這是後話)……
晚上九點多我們趕到了位於珊瑚公園的安樂堂,母親黑白的照片掛在牆上,周圍布滿了花圈,母親躺在鮮花簇擁的冰棺裡,我瞻仰了母親的遺容,不,那一刻我根本就不相信母親離我而去了,她閉著眼睛那麼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我更相信她是睡著了,也許是早上就聽到消息已經哭過了,傷心過了,也許是看到躺著的母親我更願意她是睡著了,看到母親的那一刻,我反倒哭不出來,或許是從二十多歲母親就開始生病,幼年的我們就是在母親的住院中、病危中度過,母親常常說活不到多長時間了……真的到母親離開我們的時候已經是過了71歲了,活過了好多當初比她健康的人。或許我們早就設想過這一天的到來,但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我卻不相信,我恍恍惚惚中覺得母親是睡著了,第一天臉上一塊塊紅色的印記,後來弟媳告訴我是化了妝,守了三天三夜的夜,我幾乎眨眼未眠,加上在西安的頭兩天看電視劇《後海不是海》,熬夜到四點多,我嚴重缺睡眠到幾乎崩潰,但是因為母親去世的刺激,我無法入睡、哪怕打盹。
我不相信母親離開我們了!在母親火化前共瞻仰了四次母親遺容,除了最後一次進火化爐前的最後一次我都仿佛覺得母親是睡著了,特別是告別儀式的時候我和弟弟掀開冰棺,那次看母親的時候是最長的,場景儀式提醒我母親是病故了,些許有些害怕,但是我還是很仔細地端詳了母親良久,母親頭一天臉上的紅印已經褪去,還算正常的膚色,嘴角微微上揚,像睡著了在微笑,很是安詳,我有一種幻覺,她睡著了。
是的,我即使三天三夜在安樂堂,聽見哀樂低鳴,花圈簇擁,親朋滿座,甚至時常去樓上給母親點香,有人告訴我香不能斷,斷了對逝者不好,幾乎是20多分鐘一柱香。我不知道原因,但是還是懷著敬畏的心情,機械地跟著法式,記住去點香,但是我依然只相信母親是睡著了而已。去點香的地方人沒有安樂堂大廳人那麼多,有時只有我一個人,然後周圍都是各家逝者的黑白照片,我相信人即使軀體去了,人有靈魂,所以那個氛圍讓我有些害怕。邱知道我害怕,每次都陪著我。我感覺在我為母親點香的時候,母親的靈魂可以更舒服安寧,去另一個地方的路上一定平坦很多,所以,不敢讓香斷了。但同時周圍其他的逝者,也感覺他們的靈魂在四周飄蕩,看著我,因為不是自己的親人,我感受到冷冷的陰氣,即使每次我都讓邱陪著我一塊去點香,那種感覺還是讓人極度不適。也難怪妹妹不願意去。特別有一次半夜,邱邱因為三天三夜堅持守夜,貌似睡著了,我擔心香斷了,只有硬著頭皮一個人去,脊背發涼的感覺,我越害怕看到那些陌生的逝者的遺照,越要偷偷瞟一眼,那種感覺特別難受。給母親點完香,發現她旁邊的逝者的香快斷了,我怕像他們說的那樣對逝者不好,心軟加上害怕,我還是自己給自己打氣,我是在幫你們,別嚇我,給陌生的快斷香的逝者幫忙把香點上,然後逃也似地離開,來到有人守夜的安樂堂。有些人熬不住或者有事堅持守夜的人越來越少,舅舅家的女兒看來對母親的感情很深,很難過母親的離去,和邱邱一直堅持守夜。有些人已經開始在約起到外面打牌談事情了,到最後守夜的人更少了。
第三天早上7:02分出殯,我們再一次和母親的遺體告別,看著安樂堂的工作人員非常專業地把母親從冰棺裡移到紙棺裡,工作人員都是些年輕帥氣的小夥子,他們畢恭畢敬,面色凝重,言行中充滿了對逝者的敬重,有條不絮地把母親從冰棺裡移出來 送上靈車,看不到慌亂和害怕,或者他們已經看淡生死?聽妹妹說安樂堂是按四萬多的標準提供的一條龍服務,我們幾乎也沒操什麼心,都是工作人員在安排,我捧著靈位,弟弟抱著遺像,妹妹抱著骨灰盒坐上了靈車,舅舅的兒子坐在我右邊靠窗的位置,提著從冰棺周圍摘下的菊花花瓣,一路拋撒,還有買路錢,一路上橋 就在喊:「大姨媽,上橋了,不要迷路了」,靈車開路,後面四輛扎著白花的小車,再加上載著為母親送行的親友的共9輛車前往四公裡的火葬場。達到火葬場,再爬到半山腰才是高級火化爐,正遇到上一個剛火化出來,到場的親友們估計多半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人從火化爐出來再倒進骨灰盒的過程,也許是人多,也許是那一刻超越了生死,連小孩子,比如妹妹的小孩敬如都不感到害怕,擠到最靠近火化爐的位置觀看從火化爐出來的遺體,剛從火化爐出來,整個還呈灰白色的骨架,頭部、肋骨清晰可辨,一會兩個工作人員就拿著錘子敲下去,瞬間化為骨灰,再收撿用布包起來放進骨灰盒裡。觀看完了這個過程,就輪到火化母親了,母親被推到爐前,工作人員讓我們檢查是否是母親,有無佩戴金首飾等,如有佩戴要取下來,(看來再多的珠寶都不能帶走,裹屍布上沒有口袋,真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和弟弟向前去了,妹妹估計害怕沒上去,我再看了母親一眼,雖然在火化爐前有些回過神來母親是真的走了,有些害怕,但是我知道不看母親這最後一眼,我是再也沒有機會看了,母親的臉色已經沒有前兩天好看了,有些泛青,那一刻我有些相信母親不是睡著了,我知道她是要永遠離開我們了,我擔心進火化爐她會痛嗎?
不管願不願意,母親終究被推進了火化爐,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由於母親偏胖,而且腹部較大,估計有腹水,火化時間要長一點,讓我們離開等待,9:30以前再去看。我們離開了火化地等候,那會我真是恍惚了,跟隨弟弟上廁所,恍惚中不看男女,進了男廁所,把弟弟嚇了一跳,洗完手又不關水龍頭,兩天晚睡再加三天三夜不睡覺,再受母親離開的刺激,我的精神開始有些恍惚了,我知道我再不睡覺就要崩潰了!
等到9:15我們又到火化爐前接母親出來,一會就出來和剛才觀看的一樣人型的灰白色骨架,我的母親變成這個樣子了,「是神仙也救不回我們身邊了」,弟弟說。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母親不是睡著了,是永遠離開我們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再也沒有人囉嗦我,擔心我耍朋友、結婚、保險、錢夠不夠花等問題了,我終是不孝,讓母親帶著對我的牽掛、擔心離開了!聽妹妹說,走的頭一天下午,母親精神已經開始恍惚,但是還是在問:「華呢?」,終究沒有人理解母親「兒行千裡母擔憂」的心思,大家也沒有把母親這次生病想得那麼嚴重,所以即使我多次電話回去,也沒有人提醒我回來看望。我其實是能安排出時間回去的,我問了弟媳幾次嚴重不,需要我就回去,大家當成普通的感冒,也沒有建議我回去。甚至這次母親低燒入院,我連電話都沒有給母親通一次,兩次打給父親說其他的事情,想跟母親說說,都被父親匆忙間掛了,我想下次專門給母親打吧。卻成了永遠的遺憾。
父母在,不遠行,我終是不孝了,從來沒有想過母親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不見留下隻言片語,沒有告別,就這麼以睡著似的方式離開了,以至於弟弟守夜打盹一個小時,醒來時,母親已離開,無畏地搶救,插管進去,母親已沒有絲毫反應。最終確定母親離開時間7月7日早上7:12分,溫度已經從手術後高燒不退到37度了。
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母親就這麼走了,從聽說她低燒入院、到趕回來到安樂堂三天三夜守靈、到送到火葬場看著火化成灰裝進盒子裡寄放下來,就像做了一場夢,只是我一直無法入睡,無法安寧,直到安頓完母親,我才在安眠藥的幫助下睡覺。一周過去了,我們跟母親做了頭七,我和弟弟去樓下燒紙,願母親一路走好,人最終總是孤獨的,一個人走向那我們未知的世界,希望母親好好的,照顧好自己,不要受苦,進入永樂的天堂,那裡不再有疾病、苦痛!
母親這輩子也真不容易,生老病死都深深地體會到了,生活成長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可惜因為時代成分的原因嫁給父親,(那是個荒唐的越窮越光榮、越安全的年代,把人分成了地主、富農、貧農),生了哥哥滿5歲時就意外淹死,青年失子之痛後染重疾肺結核後一直與疾病、貧困抗爭,最後還要帶病生下後面的三個孩子,養育拉扯我們姐妹三人成人,好在父親對母親一直照顧忍讓有加、老年生活也還富足有餘,不愁衣食住行、享受良好醫保社保。本該多享幾年福,無奈聽醫生的建議做什麼插管檢查,從低燒轉至高燒後離去,人已走,錢還在銀行,也算有點遺憾吧。請一路走好!不要擔心我們,我們會好好的。我知道母親最不放心我,我也會好好的,安心吧!沒有母親的日子,我知道我更要堅強!親人只有一世的緣分,我們的母女緣也是跌宕起伏,有怨有愛,也沒有好好珍惜,母親一生受病重折磨,最後我不怨她,或者怨也無力改變什麼。不管怎麼樣最後我相信母親是愛我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就如同我們愛自己的孩子,未必得到她的理解和認可。愛講能力也講學問。愛的方式不同,母親只是想用控制,讓我的人生在她的掌控範圍之中,雖然她足不出戶,但卻喜歡兒女一切按她的安排進行。我們的分歧在於此。母親一生不會用鼓勵的語言,但刀子嘴下,或許是久病脾氣燥,我雖然傷痕累累,但最後願意相信愛的本質是一樣的,擔心、牽掛兒女,以為為她好。好在後面,母親年老並不糊塗,開始有所改變,遠走高飛旅居的我除了感受母親擔心我一個人受苦,再也沒有喋喋不休地逼我找個男人了卻她的心事。
母親仿佛預感到生命的盡頭已經不遠,一度告訴我她存了多少錢,好像怕我們不花她的錢一樣,我說你們自己不要那麼節約,隨便用,實在用不完,一切等到你百年之後再說,我先靠自己。母親去世前一個月仍然打電話跟我聊天一個多小時,那是我們母女難得如此心平氣和地聊這麼久,我也變得願意陪母親多說說廢話,她依然愛談錢,聽到她說留給我多少錢來裝修房子,嫌她囉嗦,但也很感動,重男輕女的她心裡還是放不下遠方的女兒的。聽聞母親去世頭一天不斷地叫我的名字,沒有人在意她想念遠方單身無依的女兒的心情,我淚流不止。你終究還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的本能,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惦記兒女,為兒女打算安排,而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好就能做好,還得交給諸行無常的命運。
此去經年,終於慢慢適應我再也沒有媽媽,再也沒有人牽掛的事實。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輕鬆。母親在,娘家在,母親終究操心的事情沒有按照她的安排來,畢竟人走茶涼,無法再控制在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