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環抱,雲系山腰。
進入旅遊旺季,鐵嶺子村又熱鬧起來。村口巨石上,今年新添的「化石村」招牌格外顯眼。
村展覽館裡,黨支部書記丁利講石頭裡封藏的億萬年前時光,講治山治水的故事,博得遊客點讚。
「現在愛石頭、說石頭,過去,我炸山開礦,可是搞破壞的!」老丁說起過往,有點不好意思。
村子不遠處,山上「傷疤」猶在。
上世紀70年代末,鐵嶺子的靜美被炸山的隆隆炮聲打破。最高峰時,30多戶的小山村有6家採石礦。
可惜鐵嶺子,既有「鐵嶺雲橫」美景,又藏「大地史書」密碼,李四光曾稱讚:「在歐亞大陸同時代地層中,薊縣剖面之佳,恐無出其右者」。但在當時,「青山破膛開肚,空氣塵土飛揚,不是這家果樹被砸,就是那家屋瓦被崩。」
要了金山銀山,丟了綠水青山。壞處大伙兒都明白,可採石掙大錢,誰肯斷財路?
「2008年,縣裡下了關停令。丁利還惦記著重新開礦!」羅莊子鎮黨委副書記劉武剛說,直到黨的十八大提出「生態文明」理念,老丁才徹底打消開礦念頭,帶領鐵嶺子轉型謀變。
從毀山的主兒變成護山的頭兒,從「吃子孫飯」到「吃綠色飯」,鐵嶺子村的蝶變,是天津市薊州區踐行「兩山理論」的縮影。
從挖山到護山,綠水青山金銀不換
薊北多山,山之勝,盤為最。
史料記載,清乾隆皇帝曾32次巡遊,慨嘆「早知有盤山,何必下江南」。
夏日,記者再訪5A級景區盤山西麓。車行盤山大道,觸目皆是蔥鬱,空氣清新淨爽,耳邊鳥蟲鳴唱。
然而,走進官莊鎮掛月莊村,仍可見「千瘡百孔」的山體模樣:十幾座光禿禿的小山矗立,若不是有積水的坑塘,儼然置身於西部荒漠的丹霞地貌中——不同的是,這些「石林」不是風化溶蝕形成,而是取土挖沙留下的。
眼前的「傷疤」,是薊州的刻骨之痛。
作為天津唯一的半山區,建材業曾是薊州的支柱產業。炸山採石,毀地燒磚,挖河取沙……超過400家石料、化工、採沙等汙染企業,給綠水青山留下累累傷痕,生態破壞觸目驚心。
「挖山山會倒,吃山山會空。」薊州人逐漸明白,絕不能走先破壞後修復的老路。只有痛下決心,全面關停山區礦山企業,薊州才有出路。
關停,斷了不少人的財路。矛盾尖銳,政府壓力山大。
「再難,也必須關!」薊州決策層態度堅決,出重拳、下猛藥,扭住不放、一抓到底。漸漸地,山野恢復了平靜。
但也有人心存僥倖,玩起「貓鼠遊戲」。隨之而來,礦點裝監控,公路設卡口,還祭出「飛檢」,懲治利劍始終高懸。2018年7月、8月,薊州區法院分兩批對36名被告人非法採礦案作出一審判決,極大地震懾了盜採行為。
一手抓關停,一手抓修復。從2014年開始,薊州開展「礦山復綠」行動,為礦山創面「療傷」。
記者在燕山西大街山口北側見到,大興峪北礦區創面修復,如道道梯田。坡面噴播沙地柏,梯田種上油松、檜柏、毛白楊、臭椿、白蠟。裸露的山體重披「綠裝」。
「為修復8處『疤痕累累』的山體,區裡已經投入11億元。」負責薊州礦山治理的天津廣成集團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魏海茹說。
除了政府投資,薊州通過招商引資,實現礦坑修復與綠色發展「雙選」。
伊甸園旅遊水鎮是其中典型一例。這個項目總投資80億元,引入英國礦區修復先進經驗,以廢棄礦坑生態修復為核心,融合旅遊和農業,打造健康及運動、科普教育、影視+藝術、生態農業等業態。
「預計2021年建成開放後,每年將帶來超過200萬的過夜遊客量,4年內創造稅收10億元,帶動周邊2000戶村民致富。」薊州東方伊甸園項目副總經理劉振東說。
守住綠水青山,復綠、護綠更增綠。
一組數據最有說服力。黨的十八大以來,薊州新增林地10萬畝,森林覆蓋率提高6個百分點。「全區林木綠化率53.5%,其中北部山區林木綠化率達79%,生態環境質量保持全國前列。」薊州區林業局高級農藝師劉鳳明說。
水環境修復是薊州打響的另一生態治理戰。
登翠屏山俯瞰,於橋水庫煙波浩渺,猶如一顆巨大的藍寶石。誰又能想到,就在幾年前,這裡還是汙染防治的「老大難」。
從2013年起,薊州加大水庫汙染治理,設置112公裡的隔離網,清理3.6萬畝魚池,清除周邊117家規模養殖場,對水庫北岸107個村生活汙水進行集中處理,搬遷水庫南岸全部47個村並退耕。
「水質明顯好轉,從過去四類、五類水,轉化為三類水。」薊州區水務局副局長王志光說。
生態變化,護林員趙勇感受尤深。「早些年站在八仙山聚仙峰瞭望臺看,到處『千瘡百孔』『狼煙四起』。這些年再看,綠水青山盡收眼底。」
一代名將戚繼光戍守16年的黃崖關長城,天津最高峰九山頂,5A級景區盤山,「北方西雙版納」八仙山,「天津神農架」梨木臺,「天然氧吧」九龍山……擁有如此多的大美生態區,薊州在723個全國重點生態功能區環境質量檢測評比中,居京津冀區域首位。
良好的生態優勢,獨特的區位優勢,地處京津唐中心地帶的薊州又肩負起新的使命——建設京津冀重要生態涵養區。薊州明確:加快推進環北京1小時生活圈品質城市建設,不斷放大薊州在京津冀區域的重要節點作用,為京津冀協同發展貢獻綠色的力量。
「同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發展理念一變,發展效果截然不同。綠水青山是薊州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最大本錢、最大優勢。我們必須看護好這個『傳家寶』。」薊州區委書記於立軍說。
從低端到高端,旅遊產業鼓足錢包
早上7點半,喇叭裡傳來《弟子規》誦讀聲,喚醒了郭家溝。
晨曦中,青山巍巍,溪水潺潺,炊煙嫋嫋。
路旁一戶農家庭院中,蜿蜒的藤蔓纏繞在涼亭上,大紅燈籠點綴其間,老榆木茶几和幾把躺椅放在一隅。村黨支部書記胡金領正忙著招呼客人。
山野菜、柴雞蛋、鹹鴨蛋、蒸紅薯、小米粥、烙大餅……豐盛的早餐端上來,遊客滿滿當當坐幾桌。
眼前旅遊興旺的「黃金溝」,過去卻是地道的「窮山溝」。「收入二千三,百姓抽旱菸」是村民自嘲的順口溜。
為摘掉「窮帽子」,胡金領帶頭發展農家院。吃住一天,一人收費100元。檔位低,客人少,10年間始終在低端徘徊。
「鄉村遊,市場人氣火爆。郭家溝,條件得天獨厚。為啥發展不起來?」胡金領反思:單打獨鬥,缺乏品質,互相壓價,搞不出大名堂。
2012年,郭家溝被納入全區首批鄉村旅遊精品村建設。但一開始,很多村民轉不過彎來,支持的沒幾個。
「價格便宜,吸引不來客人。調高價,還能有人來嗎?」
「別的村名氣已經很大了,我們能搶到客源?」
「投入這麼大,打了水漂怎麼辦?」
……
擔憂一大堆,不改沒出路。區、鎮、村三級幹部,挨家挨戶跑,把整體改造的好處掰開了說、揉碎了講。
最終,村民們都投了贊成票。縣領導掛帥成立了指揮部,請來了頂尖設計專家,緊鑼密鼓推進改造。
真正幹起來,棘手問題可不少。
各家負責屋內裝修,投入大。村民怕賠錢,行動慢。胡金領就帶頭幹,不僅拿出老底兒,還到銀行貸、找親朋借,前後投入150萬元。老父親氣得直跺腳,媳婦和他打冷戰。
改造完工後,郭家溝迅速走紅,遊客爆棚。父親、妻子換了笑臉,「我們家當年9月底營業,一個月掙了15萬多元,抵得上過去一年的收入!」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村民的熱情被點燃了。胡金領說,2013年,全村人均純收入達到6萬元,以前想都不敢想。
人氣旺了,新煩惱又來。
遊客把村裡當免費景點,人滿為患;小商小販湧進村,嘈雜不堪;集體沒收入,衛生保潔、設施維護、景點開發跟不上,遊客開始有抱怨。
提檔升級,勢在必行。
瞄準高端鄉村遊市場,村裡實行聯合經營。限人流、管商販,不在村裡吃住的遊客門票費和每個農家院的管理費,統一用於環境維護和旅遊開發;推行營銷推廣、服務質量、客源分配、床單被罩洗滌、收費結算「五統一」;對村民進行禮儀、烹飪培訓;制定星級農家院標準,實行差異化管理……
這樣一來,旅遊體驗更好了。郭家溝鄉村遊價格「噌噌」往上漲,遊客卻越來越多,上千元一間的高端民宿都要提前預訂。
「2018年,全村人均純收入8萬元,基本家家戶戶開上了小汽車,今後日子還會更美!」胡金領信心滿滿。
推進旅遊供給側改革,嘗到甜頭的,不僅僅郭家溝一個村。
府君山北,蒼翠之間,順青石板路,走進「中國歷史文化名村」西井峪,抬頭是石,低頭是石,石房、石牆、石路、石碾、石磨,質樸的疊層石築就了這個古村落的每一寸肌膚。
前些年,村民們憑藉「石頭村」特色,開始嘗試經營農家院,但低質低價,辛苦不掙錢,幾十家開開停停,最後只剩下四五家硬撐著。
「石窩窩」如何產出「金蛋蛋」?2015年,漁陽鎮通過購買服務方式,從北京請來知名團隊對全村進行包裝設計,依託農家老宅打造高端民宿和優選農舍。
「老百姓,百人百種想法。說時都說好,幹時一邊瞧。」當時剛剛履新的西井峪村黨支部書記周維東頗多感慨,「不能怪群眾,主要是心裡沒底。」
群眾看黨員,黨員看支部,支部看書記。周維東成了改造優選農舍「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個人只花2萬多元,其餘政府掏腰包,第一年就盈利10多萬元。
看到確實能掙錢,村民們爭著搶著要加入。8家高端民宿、6家優選農舍相繼建成、投入運營。最高端的價格,是當地五星級酒店的兩三倍,仍然一房難求。
如今,精心規劃改造的「石頭村」,留白留樸留綠,古秀中透著精緻,「文藝範兒」十足,獲得素有「產品設計界奧斯卡」之稱的「iF傳達設計」大獎,成為「網紅」打卡地。
41歲的周恩星經營著一家名為「暖香清舍」的優選農舍。「今年已經掙了20多萬元。進入暑期旺季,周末房源早就訂滿啦。」他高興地說。
「我們村搞旅遊,原來是刷『流量』,現在是賣『風景』。」周維東說,去年全村人均收入超過2萬元,日子越過越紅火。
「旅遊業進入黃金髮展期,但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比較突出,需要來一場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薊州區旅遊發展委員會主任周旺說,區裡出臺改造貸款貼息補助、特色村公司化運營等一系列政策措施,推動鄉村遊全面升級和高質量發展。
從髒窮亂到綠富美,鄉村振興全面發力
小穿芳峪,意為「穿過芬芳的小山谷」。明清時期,多有朝廷官員、文人墨客在此隱居修建園林。全村現有80多戶、260多口人。
車停村口,佇立遠望,一座座農家小院錯落有致點綴在青山綠水之間,宛如一幅水墨畫。
順路進村,走入名為「響泉農家」的四合院,青磚灰瓦,石板鋪地,園林式的庭院綠化、中國風的室內裝修,處處透著古樸與精緻。
出院,順坡往上,步入鄉野公園。蜿蜒曲折的小路,造型別致的木屋,爭奇鬥豔的鮮花,綠樹掩映的野營基地,一派優美的田園風光。
在氧吧中漫步,在樹蔭下小憩,在花草中抒情,在書屋裡品茗,在果園中拾趣……不覺來到一處「土崖」前。順階而下,一排窯洞小院依崖而建。窯洞裡,裝修陳設典雅,又不失現代氣息。
幾年前,小穿芳峪還是另一番景象:道路坑窪狹窄,溝渠雜草叢生,房前屋後到處是垃圾、柴火垛,豬圈散臭,汙水橫流,小賣部亂戳,電線桿上貼著各種小廣告……
「環境髒亂差,讓遊客怎麼住的下?對比周邊幾個興旺的旅遊專業村、紅火的農家院,鄉親們都抬不起頭。」說起過去,村民苑榮軍直搖頭。
2012年,小穿芳峪村人均純收入僅8400元,在薊州900多個建制村裡排名倒數,而附近的毛家峪村已達到4萬元。
這年,在外闖蕩多年的能人孟凡全回村任黨支部書記。上任伊始,村「兩委」結合實際,正式確定了以「鄉野公園」為主題的定位,著力打造全景式特色旅遊村,突出體現「厚厚的鄉情,濃濃的野趣」。
村集體沒錢,村幹部就自掏腰包,墊資180多萬元搞建設;村裡缺人才,一些黨員寧願不出門賺錢,也留下為集體出力;建高端農家院,村民缺資金,老孟親自出面擔保,累計辦理貸款400多萬元。他還利用自身優勢,免費設計院內園林景觀,打造「一戶一景」……
到2015年,小穿芳峪村容村貌已是煥然一新。古樸風韻的穿芳老街、古建風格的農家院,整潔平坦的道路延伸到裡巷深處,排汙管網通到各家各戶,河道裡清澈的河水在綠草鮮花簇擁下緩緩流動……
實現景觀化改造後,村裡先後建成了鄉野公園、農耕文化體驗園、精品民俗、房車基地等休閒旅遊項目。田園風光、歷史文化與民俗生活相結合,成為「村中有景、景中有村」的3A景區。
環境好了,知名度高了,接待的遊客多了,村民的腰包跟著鼓了。到2017年,全村人均純收入突破3萬元。
不止於此。村裡還註冊了種植合作社,統一規劃種植結構;成立了旅遊管理服務中心,做大做強鄉村旅遊;籌措3000萬元,組建了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村民以土地、宅基地等入股,可以從土地保值增值、合作社和投資公司的利潤分紅、農家院民宿經營等多種途徑增收。
「你笑我也笑,環境大變貌;你富我也富,旅遊走新路;你好我也好,全靠黨領導;心情好沒煩惱,高高興興活到老!」村民徐金榮自編的詞兒,道出小穿芳峪村發生的變化。
從「髒亂窮」到「綠富美」,摘掉的不僅僅是「窮帽子」,更有根深蒂固的「老觀念」。
「村民們常和我說,沒有破壞一寸耕地,沒有砍掉一棵樹木,大家收入卻翻了兩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就是子孫的『錢袋子』,一定得保護好。」穿芳峪鎮人大主席張長武說。
政府搭臺,農民唱戲。在薊州,生態優勢正成為鄉村振興優勢。
山野體驗遊、地質科普遊、紅色主題遊、體育運動遊、農家休閒遊……「山水薊州、京津花園」的旅遊招牌越來越亮。
踏青節、桃花節、梨花節、杜鵑花節、採摘節、冰雪節……做足旅遊節慶文章吸引遊客紛至沓來。
規劃引領,一村一品;市場運作,資金平衡;農企捆綁,集約經營。全新的鄉村遊發展理念引領下,薊州區已創建11個全國休閒農業與鄉村旅遊示範點、中國美麗田園、中國美麗休閒鄉村,18個中國鄉村旅遊模範村,5個全國特色景觀名鎮名村,100餘個鄉情野趣濃鬱的旅遊特色村。今年上半年,全區共接待遊客1150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65億元。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生態優勢就是發展優勢。」薊州區區長廉桂峰說,我們正搶抓國家級旅遊改革創新先行區和全域旅遊示範區創建單位這兩個機遇,引入高品質休閒旅遊、健康養生、文化創意產業,打「山水牌」,吃「綠色飯」,走「生態路」。
一樣的「靠山吃山」,不一樣的發展內涵。一幅生態更美、生產更美、生活更美的大美畫卷,鋪展在薊州的綠水青山間。(記者王明浩、劉元旭、宋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