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謝谷
關於黃花梨「天下第一案」,無論是善鄉村鄭先生還是連興福房後人,都在說大案從橫塘而來,是「從明朝某大官後人手上買回來的」,「那時候他們家業敗了,就拿家具抵債」。謝谷先生前往橫塘,即今莆田黃石鎮七境村。經走訪調查得知,大案最有可能由彭氏明清先祖或其後人置辦。若大案出自橫塘一說屬實,謝谷先生確信其為橫塘彭氏故物。說到橫塘彭氏,不得不提彭汝楠及彭鵬。其中,彭汝楠辭官歸興化,在柳橋隱居,更是建了被稱為十六世紀江南著名園林的「岸圃大觀」。而這張黃花梨「天下第一案」極有可能出自這座名園中。跟著謝谷先生的文字,一起領略「岸圃」的遠山近水,絕佳風光!
一
「莆田谷清裡(註:即「國清裡」)錢塘境,自古文化發達,科甲聯登,明萬曆年間曾敕建《累世進士》坊,後時久圮廢。癸巳(2013)年端月,本村賢達人士與鄉裡耆老董事會以緬懷祖先烈績,後昆奕裔踴躍響應,建言獻智,慷慨解囊,今集思廣益,合村坊與進士坊為一,於癸巳年杏月動工,陽月竣工。」
錢塘,位於莆田黃石鎮七境村,舊稱「橫塘」,因黃花梨「天下第一案」的緣故,筆者來到了這裡。
石坊雖系後建,卻是一張很好的名片。在《錢塘名仕錄》裡,從明成化到清順治時期為仕的彭氏祖先一覽無遺,確實是「累世進士」。其中,與「明萬曆」相關的一條——「彭汝楠明萬曆丙辰科進士兵部左侍郎」——引起了筆者的注意。
據《中華彭氏大典》P365載,「彭汝楠,甫公五世孫,明萬曆丙辰科(1616年)進士。在136年間祖孫五代六人繼登進士,受到朝廷褒獎。並於村口建一『累世進士』木牌坊。此坊毀於清末民初。2013年村中在原址重建一『累世進士』石牌坊。」
彭汝楠(1584-1643),字伯棟,號讓木。天啟五年(1625)五月,四十二歲的吏科給事中彭汝楠被奪職、削籍。不久前,他給熹宗上了一道《劾魏忠賢疏》,言辭激烈、懇切。
彭汝楠的情緒並不是突然爆發的,為官半生,魏忠賢始終是他糾彈的對象。只是這一次,面對屢與自己做對又軟硬不吃(忠賢曾囑人私為結納,汝楠拒之)的彭汝楠,魏忠賢沒有再客氣,直接矯詔將其奪職、削籍。
彭汝楠回到了莆田。在橫塘,他每日讀書吟誦,訪名士,論詩文,遍遊莆田名勝,卻也意外開啟了一頁新的篇章。
二
▲ 錢塘村石牌坊右側,彭鵬簡介,筆者攝
《錢塘名仕錄》上方,系「帝眷忠清」四字榜書;一旁則是彭鵬的單獨介紹:
彭鵬(一六三五年——一七零四),字奮斯,一字無山,又字古愚,號九峰,莆田黃石錢塘人。順治舉人。耿精忠反,裝瘋拒偽命千日。由三河知縣舉「天下廉能第一」,擢給事中,直聲震海內,時有「彭鵬劾人無救」之說。官至僉都御史,廣西、廣東巡撫,為地方興利革弊,懲治貪贓枉法官吏,政績卓著,遺著有《古愚心言》《中藏集》《萬壽敷福集》《兩粵疏抄》《渡江草》等傳世,今小說《彭公案》基本原型為彭鵬之典事。
▲ 金橋巷105-8,彭鵬故居,筆者攝
彭鵬的賜建府第在荔城金橋巷,為清初建築物,規模宏大,尚保存有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左都御史于成龍題的《帝眷忠清》木匾,現為莆田市文物保護單位。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4年),這位直吏清官卒於任所,享年六十九歲,後葬於華亭雲峰村。
▲ 錢塘(舊稱橫塘),系彭鵬故裡,筆者攝
從其突出位置和介紹內容看,彭鵬實屬彭氏祖先中地位最顯赫者。或許正因如此,後人才於這村口石牌坊近處立一石,上書「彭鵬故裡」,而非「彭氏故裡」。
三
入錢塘村,行未遠即至「靈應宮」。「臺山開福宇,靈應護錢塘」,對視信仰為生命的莆田人來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實際上,從前述彭鵬簡介文字旁落款的「錢塘靈應宮董事會」,筆者便已看出端倪——神靈與祖先,於當地人同等重要。正如莆田方施展兄所說:
「『閩』字裡有蟲。閩地因屬亞熱帶地區,古時草莽遍地,物種極為豐富,天災、野獸、病菌、瘟疫不絕。古人認為多是鬼怪作祟,故深信能夠驅魔的神仙、道士。這裡每個村都有一兩個宮廟,各地供奉的神靈不一樣,玄天上帝、張公聖君、田公元帥、陳靖姑,等等,體系十分龐雜。至元宵節,各村宮廟會依次在各自規定的時間慶祝,正是為了消災禳福祈保新年順利平安。」
▲ 村民為靈應宮所捐「緣金」明細,筆者攝
靈應宮旁有一屋舍。「終南進士顯神威,護福驅邪寶劍揮」,從對聯內容看,這裡應該是村民供奉彭氏祖先「累世進士」的地方,且這些祖先被賦予了同隔壁神靈同樣的期許——護福驅邪。
然而,屋內現狀卻令人唏噓:其中一半空間用來堆放雜物(以塑料靠椅、木條凳為主,應為逢年過節村民所用家具);另一半空間則懸掛彭氏列祖列宗像,像下置一漆木供案,從表面落灰狀況看,已是許久無人使用亦無人打掃了。從建築到陳設,顯然祖先們並未享有與隔壁神靈同等之待遇。
在屋舍靠牆一側,有一幅不起眼的書法,「三代司馬,四世名宦」。雖為今人筆跡,內容卻大有來歷。據《中華彭氏大典》P362載,「明萬曆年間在莆田城內文峰宮前有一『三代司馬』『四世名宦』大石牌坊,系表彰兵部左侍郎彭汝楠的業績。1933年莆田城內文峰宮前大街大火災,石牌坊柱子焚燒斷裂,坊毀。」
▲靈應宮旁屋舍內,「三代司馬,四世名宦」書法,筆者攝
四
彭汝楠是晚明時期的典型文人。
「維時世途孔棘,願得小築息影足矣。」致仕回到莆田的他決定為自己建一座園林。
「出南郭裡許,籬舍錯落,草樹蘢蔥,蔚然深秀者,古柳橋也。」 他看中的地方正是柳橋(註:今城廂區霞林街道頂墩村)。
(按:柳橋,古稱「柳塘」,因南宋抗金英雄李富在此建橋而易名。據說,彼時城南以外之人來往縣城,須在頂墩渡口乘搭渡船而過,可多次發生沉船亡難事件。李富耿耿於懷,決心在此建橋,方便民眾。經四處奔走,多方勸募,又出巨資,最後親自主持施工。在其帶領下,橋建成了,因兩岸垂柳成蔭,便取名「柳橋」。自此,「柳橋」取代「柳塘」,莆田二十四景「柳塘春曉」也成了「柳橋春曉」。)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圖中所繪之橋即「柳橋」
「舊為家景從叔棲靜處。」巧合的是,自己的叔叔彭憲副就曾在此居住。
「會主者求售,為購焉,葺茅締宇,引水通渠,始於乙丑杪秋,閱歲而就。」終於,在1625年深秋,他將這裡的一大塊地買了下來,開始建起了園林。第三年園林就建好了。
「與鳳凰山咫尺相望,壺公、九華、紫帽、天馬諸盤鬱秀拔者,鹹以次拱揖。其水則自木蘭澌流,歷數十折至此,清瀾平漪,澄碧可鑑。」不僅位置好,自然風光更是一絕。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面壺濱溪,地理位置極好
「土人謂橋以柳姓得名,其說頗荒唐,仍應以當年張緒作漢官威儀。」心情大好的他,甚至賣弄起了自己的學識,「南齊武帝蕭頤曾植蜀柳於靈和殿前,言『此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柳橋』怎會因有人姓柳而得名呢?明明是因為它的姿態像極了張緒張公!」
「橋當郭村孔道,履屐頻仍,歲久幾不任度。小築竣始,命工併葺,稍擴舊基,護以石欄,建亭於左,立石識之。」可正經事還得幹,於是在園林建成後的1628年,他將已坍圮的柳橋也修好了。
以上彭汝楠所述之言,均來自明末拓本《岸圃大觀》。「岸圃」即其所建園林之名。
▲ 莆田三清殿東廂碑園,「古柳橋」立石,筆者攝
在莆田三清殿,東廂碑園內,筆者見到了彭汝楠當年所立之石,上書古隸「古柳橋」三字,又以行書撰文:橋創自製幹李公,歲久而頹,行者艱焉。因為更造,稍廓舊址,增設石欄,建亭於左,以待憩者,命曰「古柳橋」,識所因也。崇禎改元岸圃主人彭汝楠書。
這塊石頭就這樣靜靜地佇立著,像一張帆引人駛向昔日岸圃,只見「道旁古荔二十餘株,離披覆水,群山環侍,間從杖履過其下,未嘗不流憩逾時」。
▲ 莆田三清殿東廂碑園,「古柳橋」立石,筆者攝
崇禎元年(1628)十二月戊戌,思宗朱由檢登極,起汝楠大理寺右寺丞。此時,岸圃落成未久,坍圮的古柳橋剛剛修好,彭汝楠尚沉浸在「喬遷」(從橫塘遷至柳橋)之喜中,卻不得不再次北上。
但他仍然興奮不已。「己巳小草北上,遇思白先生於丹陽舟次,倉卒出《圖記》求教,先生欣然為書『岸圃大觀』四大字,兼綴數語弁之,爾時目喜過當。」 (《明尚書朱繼祚書彭汝楠〈岸圃大觀圖說〉》附識,《莆田縣誌——莆田金石木刻拓本志》,1961年11月莆田縣縣誌編集委員會刊印)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董其昌書「岸圃大觀」
據學者吳國柱先生考證,崇禎二年(1629),彭汝楠北上赴任大理寺右寺丞,途中在江蘇鎮江遇見了好友董其昌,倉促取出隨身攜帶的《岸圃園圖記》向其求教。董其昌欣然為他題寫「岸圃大觀」四個大字,並寫下寥寥數語放在《圖記》前面。這一年,彭汝楠46歲;董其昌75歲,已是生命暮年。能夠得到書畫大家、前輩董其昌的肯定,彭汝楠自是「目喜過當」。
而所謂《圖記》,正是明末拓本《岸圃大觀》的前身。我們先來看看董玄宰是如何「兼綴數語」誇的:
唐有盧鴻乙《嵩山十志》,每一境,為騷詞紀之。《岸圃》每境,題跋皆漢晉人語,更勝。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董其昌所綴數語
▲ 董其昌識。鈐印兩方:宗伯學士,董玄宰
董其昌說《圖記》比牛逼的唐代盧鴻乙《嵩山十志》更牛逼,這一下就把彭汝楠給誇到位了。
十二幅畫,十二篇題跋,外加一篇彭汝楠的自述,它們與董其昌的文字一起,構成了今之所見《岸圃大觀》。
在開篇自述中,彭汝楠寫道,「友人黃子目素心而韻,所居望衡,數與晨夕,興到盤礡,輙泚筆貌一景。業成麗矚,間有阿堵不及傳者,為綴數語佐之。」由此可知,《岸圃大觀》是彭汝楠與好友黃子目共同創作而成的,黃子目負責畫,彭汝楠負責寫,因畫筆總有無法傳達之處。而黃子目畫畫的狀態,不禁令筆者想到吳彬,吳彬畫《十面靈璧圖卷》時正是如此。更加巧合的是,吳彬也是莆田黃石鎮人。
黃子目筆下的岸圃,可謂還原度極高。閱畢這些繪畫及彭汝楠題跋,說岸圃是17世紀最偉大的園林,或許也毫不為過。
五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籬內種木奴半百,榕樸之屬鬱起
岸圃大觀內種了許多種樹——
「自此以東,榕樸之屬鬱起,直幹龍蟠,旁枝虯伏,飲澗波而巢雲氣。」
「三方蒔筠,中有赤松,大可蔽兕,偃蓋成幕,半以覆軒,半作臺上蔭,綠葉華滋,若為此中詠也。」
「樓居前後皆古荔側生,熟時隱避其間,火齊萬顆,可憑而掇。」
「越『叢雲』出小石門,綠樹鱗比,因以為籬,點綴襍花,力省趣別。籬內種木奴半百,葳蕤映樹,秋冬之際,百卉具腓,朱英密綴,芬鬱牽人,忘其為搖落候也。」
這裡還種了許多種花——
「面峙小岡,盛有桃花,間植襍卉什之四,絲縟芊眠,參差照水。從閣上觀,妍秀萬狀,『煙鬟曉鏡』不啻似之。」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水芝竟吐,香湧心頭
「軒之外為池,橫縱可十畝,並植紅白蓮,匝以長堤,葭葦樊之,細草柔葩,傍堤間發,四序迭榮。距軒十餘步,曲廊臨池,南東其向,東向者視樾庵為近,每水芝竟吐,妙香觸簾作供,不假都梁,署曰『湧香』。」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臘梅盤鬱多姿,朗朗照人
「冬月梅花盛發,馨逸遍散林巒,煙姿窺水,落英繽紛,遊魚瀺灂有聲。玉照臺老乾數株,盤鬱多姿,白石巑岏映綴,開時渾成玉山,朗朗照人。」
這裡的環境足夠文人——
「旁有密室數間,蕉林屋角時作風雨響,謂之『蕉聲』。」
「堂背扶荔一株,清蔭密匝,石屏森列,家八叔自偵陽鞭置者。峻峭玲瓏不可逼視,旁有怪石,從南劍來,幻態奇情,皆目中所僅見也。」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巨石若巖岫浮煙
「再轉為叢雲谷,早荔龍目數本,輪囷離詭,堪與石伍。會海上客,以巨石來售,嵌空生動,逼類飛雲,亟置樹間,其旁大小錯布,若巖岫浮煙,因以『叢雲』標之。」
「其西則池水所從入,構閣臨之。割河少許,築堤植竹,以御夕炎,綠氣紛披,閣中牖戶,映之皆綠。河通仙溪,舟行如織,咿啞與歟乃互答,是曰『棹聲』。『密庵』在樓居深處,閒然靜謐,闢牖西向,綴與『棹聲』之旁,推欞則几案悉受山水,舟過者遙窺緹帷,輒徘徊不能去。」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築堤植竹,閣中牖戶,映之皆綠
以致還有閒心養鶴——
「下有小池稍隔河流,自為一泓,向畜兩鶴,狎居其中,園丁呼為『鶴池』。」
岸圃的這些角落,也因各自景致有了好聽的名字:煙鬟閣、情依樓、蕉聲館、剩水居、棹聲閣、搖碧齋、玉炤臺、且止臺、湧香廊、浮山舫、雲來榭、見山亭等等。
而自崇禎五年(1632)遷兵部右侍郎後又轉兵部左侍郎始,隨著官越做越大,彭汝楠受到的掣肘也越來越多,終「以流寇猖獗,其力議籌餉清剿,與當事者不合,遂力辭而歸」。
再次回到莆田的彭汝楠,此時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要將自己的餘生全部交付給岸圃:
他再次請董其昌出馬,這次是請他為《圖記》作題後跋。董其昌意料之中的又是一頓猛誇。
繼而,因《圖記》一再易,他又請來好友朱繼祚為作小楷勒石,連著董其昌手書的前後題跋一併勒之。
最終在崇禎十一年(1638),彭汝楠將《圖記》刻版印成。書畫及刻工均極精美,遂成《岸圃大觀》。
不僅如此,好友柯士璜又為其繪《岸圃花志》,黃升為其篆刻《岸圃大觀印塔》全套石章。岸圃可謂一時風光無量;然而,這卻也是岸圃最後的榮光了。
六
崇禎十六年(1643年),彭汝楠逝;翌年,明亡。清兵南下福建時,彭汝南子士瑛時年未二十,集結義民,響應父親好友朱繼祚復明運動,從城內奪開城門,收復了興化府城,卻不幸遭山寇王士玉的暗算而犧牲(流寇清剿難行正是當年彭汝楠辭歸莆田原因)。清兵下令屠城時,城外的岸圃亦被夷為平地,時清順治三年(1646年)(一說清順治五年)。岸圃的存在只有短短的二十年。
2015年春,學者吳國柱先生曾到柳橋尋訪岸圃遺址,「聽幾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介紹,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他們青少年時還經常爬上岸圃遺址上十餘塊有二三米高的奇石。1970年左右,當時村大隊建一排房子,把這幾塊奇石打碎作基石。如今,柳橋的岸圃遺址已難覓蹤跡了。」
岸圃雖亡,然而人們仍可通過《岸圃大觀》拓本緬懷之。《岸圃大觀》最後一幅圖,所繪為「樾庵」:
「崇天竺古先生,北面侍者韋陀尊天。精廬數椽依其側,明窗淨几,小有花竹,間從衲子棲息,聽朝暮課誦,塵慮頓清。憶髫齡讀書處,一室如鬥,手植雙梧,久而成陰,命曰『清樾』。二十年來,此況未嘗忘,仍以名齋,用識吾素。」
「歲以囷粟四十石,供香燈暨住僧齋糧,庶幾徼旃檀福力,為岸圃花石,引長歲月雲。」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樾庵」圖後題跋
這樣一個能令人塵慮頓清的地方,想必是彭汝楠暮年常去之處。一句「庶幾徼旃檀福力,為岸圃花石,引長歲月雲」更是令筆者百感交集。於彭汝楠而言,生命固然是有限的,岸圃卻是永恆的。他定是希望死後,自己的靈魂仍能一次次回到這個地方,與花石訴說自己的前世與來生。岸圃之岸,何嘗不是彼岸。
樾庵之左為「寸草庵」:
「寸草庵在東園之東,從水莊入,道旁古榕五六株,披映圳流,有村逕松葉、柴門稻花之致。門前清池半規,雙樹交蔭,蓊鬱殊常,比歲落成,甘露始零,因以『吉雲精舍』(註:除「古柳橋」石碣外,三清殿東廂碑園內尚藏有與岸圃園相關的幾塊石刻,有朱繼祚題「林澤遊」石碣,彭汝楠篆書、原為岸圃園中一景「且止臺」石碣,崇禎八年(1635)九月岸圃主人彭汝楠立「吉雲精舍」石碣。)表之。庵內堂寢苟有,翼以軒廊,奉先君子遺像祀焉。先君子生平五嶽之興,不減昔賢。晚更嗜花石,環堵蕭然,欣以送日。鼎釜弗逮,春暉難報,陟降在茲,從夙好也。」
▲ 明末拓本《岸圃大觀》,「寸草庵」圖後題跋
這裡是彭汝楠奉祀自己父親遺像的地方。父親彭憲章一生無意功名,服侍雙親至孝。然而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在彭汝楠眼中卻是極可愛之人。「晚更嗜花石」,至此,我們也終於能理解岸圃為何會有如此多花石,彭汝楠又為何希冀「為岸圃花石,引長歲月」了:花石不僅是彭汝楠愉悅自身的日常,更是他與先父溝通的橋梁。岸圃在,即花石在;花石在,即父在。
七
▲ 興化舊影,某宗祠內景 圖源:公眾號「三莆」
「黃石也迎來了首批土地整治試點項目徵遷:橫塘村、七境村。目前,這兩個村已啟動徵遷房屋丈量,涉及房屋建築面積約115萬平方米,涉及2200戶,工期15天。」
這是一周前的一則新聞,數百年前,岸圃大觀被清兵夷為平地,燒為灰燼,如今,累世進士坊與橫塘彭氏宗祠或許將就此徹底淹沒於歷史。
如何令有價值的歷史文化遺產得以保留,筆者認為,這不僅僅是政府需要思考的事,更是橫塘彭氏每一位後人都應關心、行動,去爭取的事。
此文本意原為探討黃花梨「天下第一案」與橫塘之間的關係,然而無論大案是否出自這裡(若大案出自橫塘一說屬實,筆者確信其為橫塘彭氏故物),更重要的其實是留住記憶。
若無此記憶,任何歷史文化遺產的毀滅與流失,都不足惜;若無此記憶,大案也只是「大」案而已。
一元復始,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