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這部書現在看的人越來越多,人生不如意、命運捉弄,都想從中找到勇氣。有很多人看哭了,愛上書中那個有血有肉,有光環有奇遇,很悲慘很屈辱的上校。
我讀完沒有悲傷,只覺得有些憤恨,是誰讓他成為所謂的英雄?又是誰讓他背負屈辱?命運就像過山車般不靠譜。但上校從始至終做的都是自己,並無他想,所有的傳奇、名聲都來自周邊人,來自歷史的態度轉變。
上校,本不該承受這麼多......
太監
麥家小說裡,常常是有第一視角「我」出現的,但大多是個故事的旁聽者和記錄者。而這一步《人生海海》,我卻參與其中,是一個故事的見證者,也是一個當事者。
前半部分「我」是個孩子,更多是一個旁觀者,爺爺的灌輸,爸爸的態度,村民、同學的以訛傳訛。「我」代表大多數村民,對上校的特立獨行充滿了好奇,最好奇的是,「太監」到底是不是真的太監。
爺爺講:綽號是人臉上的疤,難看。
「太監」是外號,是對個人的嘲笑,每到夏天,村民們都盯著他的私處偷偷地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當事者閉口不語,只得事實變了味道。
爺爺代表落後的村中老者,代表著家族的權威,爺爺的價值觀就是家規,就是戒律。而爺爺的價值觀又來自村裡主流價值觀。
所以會有爺爺開始對「上校」的冷嘲熱諷,而後默許兒子和孫子去「上校」家交往,到最後恐懼村裡閒話誤會兒子被說成「雞姦犯」而告發上校,形勢造人人造孽。爺爺看似雲淡風輕,看透世態炎涼的智慧老人,一生也不過為了在村中的「聲譽」,為了子孫的聲譽而過活。
爺爺的態度觀點,影響了童年「我」對這樣一個人物的認知。當帶著有色眼睛看待人和事,世界就真的變了顏色,太監的家像鬼屋,充滿了好奇和恐懼。
直到親眼所見上校救了小爺爺,第一次直視他明亮的眼睛,「我」的觀念發生了改變,覺得像英雄,即便如此,還是充滿了好奇,是否少了東西。
「太監」雖然出自這個小山村,卻憑藉聰明才智參軍後做了軍醫,經歷過無數次戰爭,救人無數,按理說是個英雄人物,榮歸故裡。然而,歸鄉後卻遭到輿論擠壓成為極端分子。
這和麥家的童年故鄉有很大關係,麥家來自江南的一個村子,父親被判右派時,他的世界被村子裡的輿論淹沒了。就像《人生海海》的故事起落,很多時候來自這個村子裡「我」孩子的視角,不理解世界的規則,帶著許多不解地走上人生之路。
上校
「上校」是太監的另一個外號,是英雄的象徵。作為特工,他潛伏日佔區,足智多謀;作為軍醫,他救人無數,包括共產黨一位大領導,在抗美援朝戰場上榮立一等功……
這是他的豐功偉績,打造了人生的光輝,是他人格、智慧發揮的光芒。然而,在封閉的小山村,信息閉塞人言可畏,叫他「上校」的始終是少數,大多還是叫他「太監」。
上校的英雄形象,在歷史動蕩下,也變得撲朔迷離。為了救貓,他回到村子被批鬥、被辱罵踢打都無所畏懼。然而,上校小肚皮上的字,大大小小,一個紅色的箭頭,小瞎子偷窺後告知天下,從此發生了命運的調轉,引起了所有人,包括讀者的好奇之心。
難以抹掉的刺字傷疤,聲聲刺耳,步步驚心,像冰封的雪在被刀割,被錘擊。那是他的屈辱,是無法解釋清楚的「罪狀」。
刻在上校最隱私處的這些字,像《紅字》裡的海絲特,紅色是罪的象徵。源於《聖經·啟示錄》紅色是負罪的靈魂,也可以是火刑的隱喻。也暗示著,上校的後半生,將苦難、鮮血、精神甚至生命都將為此付出代價。
這樣的突發性是秘密在讀者中產生較大的懸念和反差。使讀者期待地猜測那字的內容,也與實際發生的「我」的一家因此背負的慘痛代價,以此審視道德評價和諷刺的效果。
麥家的一貫筆法,塑造的人物離奇命運,他們擁有奇高的智慧和善心,但經常遭到命運的捉弄,走向毀滅。然而,只是戲劇手法嗎?人生原本小說來的真實,跌宕起伏。
瘋子
上校最終瘋了,但沒人給他起第三個外號「瘋子」,經歷了半世的波折,人們最終會明白上校是個真正的英雄。被他救過的人,比比皆是,他明亮的眼睛和爽朗的笑聲,騙不了人。
他的精神聖潔而機敏,因為有人揭了這塊說不清的「傷疤」,瘋掉了。讀者為之惋惜之時,麥家給了他最好的安排,既然無法改變史實和字,就讓他回到七歲的小孩的童真世界裡吧,那裡沒有傷害,沒有英雄,沒有傷害。
與之對比,「我」家的爺爺上吊,父親疑神疑鬼,兄弟分崩離析,「我」遠遊他鄉,不敢回歸家。難道這不是一種道德上的負罪嗎?
麥家的童年纏繞了他的一生,他寫盡了神人妙事,唯獨沒有觸及自己的故事。《人生海海》裡涉及的童年和故土,他對童年的一種精神鏡像。
他在父親被判右派時,受盡了同村人異樣的對待,老師和同學的排擠,那份孤獨,逼著他離開了故鄉。而當他如今五十多歲,心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過得去,終究要去尋求一種方式得以和解,否則那便是無盡的苦海。
上校瘋了,也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防衛。而麥家選擇的出口,是寫作小說:
「我想通過這次寫作,和我的童年、故鄉,包括和我已經走了的父親達成一種和解,更重要的是,跟我自己達成一種和解。」
完美的英雄?還是現實的強者?
麥家說:「我想寫的是在絕望中誕生的幸運,在艱苦中卓絕的道德,我要另立山頭,回到童年,回到故鄉,去破譯人心和人性的密碼。」
上校跌宕起伏的傳奇一生,充滿了讚譽與屈辱,冒著生命危險的革命事業,身上無法磨滅的恥辱烙印,讓他受到非議與討伐。
英雄變成了流氓和叛國賊,只存在與臆想和猜測下。英雄就該時刻昂起頭顱,一身正氣,消除一切人性的過失與犧牲嗎?
我們最熟悉的羅曼 ·羅蘭的金句:「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便是注視世界的真面目——並且愛世界」,出自《米開朗基羅傳》的序言。
在寫《米開朗基羅傳》的時候,羅曼 ·羅蘭似乎對英雄主義有個更深的理解,他在這本書中說:
「我沒有給那些高不可攀的英雄們建立紀念碑。我憎恨理想主義,因為它膽怯地迴避生活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弱點。」
這些英雄在生前,遭受著宗教、政治、社會、乃至家人朋友的怠慢和誤解,他們每一個人在克服多種身體疾病的反覆,和精神痛疾的折磨,痛苦和弱點可以說是千瘡百孔,然而,即便如此,他們卻能夠用一種執念去堅持自己的人生理念,並以此抵抗一切壓迫。
麥家描寫的上校,是他心中的英雄,然而人們用一塊蓋布把他跌入的整個痛苦深淵罩上。這是誤解,是扭曲。英雄主義就是看到世界的本來面貌,熱愛這個世界。真實高於一切!
英雄背後的「成為英雄」的過程更值得人們去細品斟酌,這才是傳記和他們的作品帶給後人的意義。甚至用幸福作為代價答應給他們真實,給他們勇敢的真實,並用真實這把刀子去雕刻不朽的心靈。
如果可以,也許不該稱讚他們是完美的英雄,也許成為現實中的強者,更能包容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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