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朱亮
文:朱迅翎
圖:來自網絡
繼母走進俺朱家門,那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那時,村裡的人對繼母的身份比較反感,因為這兩個字就是「心狠」、「歹毒」的標籤。
記得,我在小時候看過一出大戲,叫《鞭打蘆花》,說的是繼母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子,卻不疼愛老公與前妻生養的孩子蘆花。大冷的天,給自己的孩子穿棉襖,裡面是棉花。給蘆花穿的棉襖,裡面是蘆葦絮。開始,父親不知真情,覺得蘆花穿得暖暖怎麼還嫌冷,一鞭打下去,露出了蘆葦絮,至此,真相大白。父親方知女兒蘆花受苦了,於是,就休了繼母。
然而,我的繼母截然相反,在我心裡,她是一位有智慧的女性。
我的繼母名叫香蘭,姓範。祖籍山東省微山縣東沙河頭村。一九五三年,父親母親帶著俺們兄妹逃荒要飯,住在她家,她丈夫因患病身亡,身邊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叫沙沙。
父親說,繼母是俺家的恩人。她從來沒把俺一家四口當作河西要飯的,先騰出東屋兩大間,給我們打好地鋪,鍋碗瓢勺全套供俺們使用,頭三天,不讓俺們出門要飯,熱湯熱水管了整整三天。
父母覺得實在不好意思,硬硬地走出家門。後來,由於營養不良,俺娘得了急病,也走了。
經人說合,範香蘭看著父親為人實在,就做了俺的繼母,在1955的麥收時節,帶著女兒沙沙,過河來到河西,和我們一起過日子。
一開始,村裡人叫她河東婆,她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時間長了,繼母和左鄰右舍相處很好,沒人再叫她河東婆了。年齡大的直呼其名香蘭,平輩分的人,有的叫她香蘭姐,有叫香蘭妹。晚輩喊香蘭嬸子,香蘭大娘。繼母不論誰叫什麼,她都甜津津的應著。
那時,父親在微山湖跑船,到山東白山運石頭,風裡雨裡很是辛苦,十天半月不歸家。家裡種著五六畝責任田,養了三隻羊,一籠子兔子,十幾隻雞。
繼母在地裡割砍鋤耙,家裡飼養雞羊,還縫補漿洗,天明忙到黑,腳打後腦勺。只為填飽全家人的肚皮。當時,妹妹上五年級,我上初二,小妹沙沙上一年級。
在三年的饑荒歲月,村裡的樹皮扒趴光了,連紅芋都沒得吃,好在,繼母河東老家那邊比我們這邊要強一些。於是,她回了娘家一趟,背回了一袋子紅蘿蔔,回來做小豆腐。
家裡的饃飯,她省給我和妹妹吃,她和自家女兒喝空湯。爹爹十天半月,讓人往家捎些魚蝦,繼母把大魚煮了給我和妹妹吃,她和自家女兒吃小魚小蝦,喝點魚湯。
我和妹妹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就再三推讓,繼母說,當年你們在河東要飯,就認你為乾兒子,現在你和你妹妹,就是我親兒,親閨女,你們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呀!
還有一件事,我永遠忘不了,一想起來就想哭。
那一年,我在大屯中學上初中,家裡購糧證丟了。那年月,購糧證就是救命證呀,我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嚇得沒敢吱聲。
後來,繼母翻箱倒櫃的尋找,也沒找到,一開始,繼母懷疑是自己女兒沙沙弄丟的。沙沙喜歡踢毽子,常常常一群小孩在家翻東翻西。結果從早上到晚上,繼母沒給沙沙飯吃。
我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在忐忑中,我把真相告訴給了繼母,繼母沒說我一句,她連口水沒喝,沿著我去學校的路徑,來回找了好多趟,終於在溝邊的麥苗堆裡找到了,我覺得繼母回家後,一定會罵我打我,可她卻沒有,反而一直還安慰我,讓我下次做事要認真仔細一些。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生活也漸漸得以好轉。我和妹妹相繼考上了大學,工作後分配到縣城,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多年的家。
2002年,父親因為腦梗住院,期間都是繼母陪著,到2005年之後,父親的腦梗復發,直接躺在了床上,日常的生活起居都靠繼母照料,就這樣持續了近四年時間.
那時候我們都很感動,如果不是繼母的話,我估計父親也活不了幾年。不是兒女不孝,而是我們無法做到像繼母那樣細緻入微,照顧得那麼周全,對此我們都很感謝繼母,是她讓父親有了一個安穩而溫暖的晚年。
2010年3月,父親病逝。從此以後,繼母一個人生活在老家的小院,我們在周日輪班回去看望她,去的時候,都會帶一些好吃的,也給繼母一些零花錢,讓她有一個衣食無憂的晚年,在我和妹妹的心中,早已把她當成親生母親看待。
繼母一個人在家,她也不閒著,家前院後都種滿了蔬菜,還養了很多土雞土鴨。我們每一次回家,繼母都是殺雞殺鴨,讓我們大飽口福。臨走前,她為我準備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包裡塞不進去了還要塞,脹得要破裂般的鼔凸。
當我們離開村口時,我們就對繼母說,你趕緊回去吧,外面太冷,但她卻不為所動,而是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裡,直到我們到達另外一個村莊時,我依然還看到繼母站在那裡,朝著我們的方向望著,望著。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看得我心裡發酸。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發現繼母像極了家門口的一棵槐樹,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地守望在那裡,守望成了一座雕塑的偉岸!
2015年1月8日,繼母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享年88歲。
我的繼母一輩子在鄉村忙碌,但她卻普通婦女無法企及的格局、勤勞和善良,也有著大樹般的堅韌品格。我很感恩我的繼母,沒有她,我們的生活真的不知是什麼模樣。
儘管,她是我的繼母,卻是俺家的恩人,也是我前行時,路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