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2002年全國血吸蟲病調查統計,中國現有血吸蟲病病人81萬,釘螺面積35.2億平方米。目前血吸蟲病在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五省湖區及四川、雲南兩省部分山區流行較為嚴重。
「血吸蟲病幾十年來從未遠離過。」9月12日,湖北省潛江市衛生局副局長王文梁帶著記者來到潛江市重疫區之一的熊口鎮時介紹說。據2002年全國血吸蟲病調查統計,中國現有血吸蟲病病人81萬,釘螺面積35.2億平方米。目前血吸蟲病在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五省湖區及四川、雲南兩省部分山區流行較為嚴重。湖北作為傳統病區的現狀微縮著全國血防工作的現實。
依據衛生部今年制訂的《血吸蟲病重大疫情應急處理預案》,湖北8月底啟動了省內應急預案
疫區內的村莊
郭灣村因別名叫做「怕死灣」而在熊口鎮的24個行政村中聞名。「怕死灣」得名於解放前村裡血吸蟲病流行之時。在63歲村民郭典金的記憶中,「1947、1948年的時候,村裡人死得讓人心寒,有一家九口兩個月內死了三人,兩年後只剩一個小女孩。」病人的典型症狀是挺起「簸箕肚」,「200多戶人家的村子人口銳減」。郭典金說,「到1955年政府確診為血吸蟲病,才知道男的下田勞動多,接觸疫水就感染了。」這之後雖然疫情不斷得到控制,但血吸蟲病在當地卻沒有消失過。
「疫水」是當地人掛在嘴邊的詞彙,按照潛江市衛生局副局長王文梁的解釋,「主要指受感染的生產用水,也有部分是生活用水。」熊口鎮如今自北向南貫穿東乾渠、孫橋河、中沙河三條乾渠,大小几十條支渠縱橫其間,連結成網狀水利溝渠系統。鎮血防站站長施昌光提供的資料表明,鎮裡含有「釘螺」的乾渠面積有669.5畝,70%的支渠有釘螺,「今年發現的陽性釘螺28隻,乾渠內9隻,支渠內15隻,農田2隻,樹林2隻。」王文梁介紹說,搞血吸蟲防治的人都知道「留下一對螺,汙染一條河」的說法,「一對釘螺一年可繁殖200多對,呈幾何級數增加,一旦遇到自然環境突變,它們繁殖擴散的速度更是驚人。」加上潛江屬垸內水網型疫區,釘螺隨水擴散,因此在有陽性釘螺的水域,「凡是人畜到達的地方都有可能感染」。
全鎮54320畝的耕地面積中,水田佔到32110畝。對普通村民來說,在門前的河裡刷刷衣服洗洗菜都不怎麼安全。這裡人們掌握的一個常識是,「只要接觸疫水十秒鐘就可能感染」。帶著記者沿中沙河河岸行走的王文梁提醒說,從沒到過疫區的人是高敏感人群,「你若清晨在草叢中走,連露水都有可能導致感染」。郭灣村的郭典金是在1955年被診斷患有血吸蟲病的,「那時15歲,下水捉蝦摸魚就感染了」。如今老郭家六口人,人人被感染,郭則成了晚期病人,「老伴年輕時下水種田得的病,兒子兒媳80年代勞動時也得了,兩個孫子前幾年在河裡遊泳感染的」。1974年腹水嚴重的老郭切除脾臟,休息了整一年,「家裡十畝田,一年4000元的收入,我一人吃藥至少花800多元。」常年受血吸蟲侵蝕的病人已經無力乾重體力活,「在家做點理髮手藝,一天掙七八元保自己的身體。」郭典金惟一感到幸運的是,現在由於治療手段的提高,他的病情變得容易控制了。
熊口鎮北高南低,南北海拔有6米地面差,由於垸內水網型疫區的疫情與水源流向直接相關,因而形成鎮內疫情南重北輕的特點。位於最南端的趙腦村屬鎮內人群感染率達10%以上的8個一類村子之一,500多戶人家被形容為「家家戶戶有病人,條條溝渠有釘螺,辛辛苦苦忙一年,還賺不到吃藥看病錢」。9月是每年血防工作進行普查治療的年份,今年剛被確診為「晚血」病人的趙常敖正躺在鎮血防站打點滴,「腿軟得不知往哪兒放,肝臟早已腫大」。54歲的他稱自己「至少已經感染了十幾次」。生活在疫區人慢性感染後,90%的病人如今一次性治療就能痊癒,但是病癒後的繼續耕作又成為下一次得病的緣由。「如果自我保護得好,兩三年得一次,弄不好的話年年得。」「農民們陷入了感染——治療——再感染的圈子。」鎮血防站站長施昌光說,「一個晚血病人就是一個特困戶。」在村民的提醒下,記者看到的熊口鎮「很少有胖子」,「本來身體不錯的人,五十出頭就因為肝臟受損而死」。村民們對幾乎終生為伴的疾病「習慣了,不害怕」。
沒有人精確地統計過血吸蟲病給當地經濟造成的損失,市衛生局副局長王文梁向記者提供了這樣一種算法:耽誤的勞動力加上醫療費用。「病人每次因病至少誤工半個多月,按照潛江市現在勞動力日價30元來計算,一人一次患病誤工近500元,個人負擔醫療費用幾百到幾千元不等。」而對於政府財政來說,「每年至少負擔10萬人的治療費」。王文梁說,本來潛江市自然條件優厚,但是血吸蟲病成了「農民脫貧致富的一塊心病」。
難以斷裂的鏈條
「在血吸蟲病的傳播鏈中,從理論上講阻斷任何一個環節就能徹底消滅疾病。」湖北省血吸蟲病防治研究所主任醫師張映皓介紹,「但現實中沒有哪個環節能100%被阻斷。」由傳染源糞便排放的蟲卵在水中與釘螺相遇,溫度適宜時釘螺排出尾蚴形成疫水,根據血吸蟲的生活史,「血防工作相應的四大環節為控制糞便、消滅釘螺、疫水管理和治療病人。」但是哺乳動物範圍廣泛,「疫區內的豬、牛、老鼠都可能是傳染源。」一頭耕牛相當於50到100個成人的排便量,「野糞難以管理」。
地處江漢平原腹地的潛江市位於三湖與白鷺湖之間,屬於全國今年108個血吸蟲病未控制縣市,現有釘螺面積3.3萬畝,病人一萬多,受疾病威脅的疫區人口55萬。張映皓介紹說,血吸蟲病的流行按照地理特點分為山丘型、垸內型和垸外型,釘螺是活躍於水線上下的水陸兩棲動物,夏天漲水時往樹上爬,冬天枯水時能鑽進土裡10釐米。湖區五省之一的湖北夏水冬陸,季節性水位變化難以控制,為釘螺的生長提供了條件。全省58個縣市區中,今年未控制疫情的佔25個,達傳播控制的佔10個,另有23個縣市區達傳播阻斷。
「近幾年洪澇災害加劇促成了血吸蟲的流行。」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流行病學專家施侶元分析,「洪水洶湧時一片汪洋,疫水迅速擴散,釘螺隨水漂流。」結果造成釘螺面積增大。在防汛的關鍵階段,為了控制水情,部分地方採取「平垸行洪、移民建鎮」的措施,疫區被炸毀的民垸助長了血吸蟲擴散。作為血防專家的張映皓說:「結果在當時就可以預料到,但為了更大的安全,只能服從總體安排。」
做血防工作的人都會提及上世紀50年代全民動員「送瘟神」的場景,直到今天,各級領導來湖北指導工作,反覆強調的一句話就是:「湖北有兩件天大的事,一是防汛,二是血防。」潛江市衛生局副局長王文梁記得解放初期的措施主要針對滅螺,一方面開新渠、填舊渠,同時大面積圍湖造田,斷絕釘螺的生存環境。「當時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這些辦法今天並不能移植,因為「水利系統經過幾十年建設基本定型,填溝渠變得不現實,圍湖造田則破壞了生態平衡。」現在水利結合滅螺主要是「水改旱」,同時把有釘螺的低洼低產田改造成漁池。在國家強調的「綜合防治」中,藥物化療、農村生態環境改造、人畜同步治療都成為血防的系統工程。但搞了20多年血防的王文梁說,以目前的治理難度來看,「消滅血吸蟲不是三五年的事」。
投入的缺口
湖北省血吸蟲病防治研究所主任張映皓提到血吸蟲病是「窮病」,基本在農村流行,「貧困患病」的地方又容易「因病返貧」。他向記者強調的「窮病」還包含另一層含義:血防工作經費少,工作人員待遇低。根據《湖北省2002年血防工作年報》的統計,全省專業血防機構擁有病床6995個,專業人員7269名。
「多少病床才夠用可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的設備、人員知識面、技術水準都無法與同級醫療機構相比。」張映皓說,血吸蟲病本是國家和地方各級財政全額撥款的「全額單位」,但事實上他們並不能享受「全額待遇」。投入的缺口在基層單位有更加直接的體現。王文梁算了這樣一筆帳:潛江市一年需要滅螺藥物氯硝柳胺200~300噸,按照每噸3萬多元的售價計算,一年所需藥費為100萬元,而實際上由於經費所限每年投入的藥物只有十來噸。於是選取「上遊水系獨立的地區、已經進行產業結構調整的地區和新建水利設施」先行投放藥物,「一般幾十公裡的河,藥投下去都見不到影」,只能放棄。熊口鎮3700多畝有螺面積,滅螺一次需7噸藥物,然而「全市一年也只有10噸藥」,所以他們只滅查出陽性螺的地區。
從1992年開始,潛江市每年給血防的財政預算為50萬元,雖然與實際所需總有差距,但王文梁稱,「這種力度在全國已算少有」,其中30萬元用來買藥買設備,20萬元救助晚血病人。除去政府財政撥款,我國1992年與世界銀行籤訂了為期十年的「中國血吸蟲病控制項目」,潛江市每年從中能得到100萬元資助。依據世行貸款的技術標準,血吸蟲病人群感染率在10%以上的地區治療覆蓋率必須達到70%,於是「感染率很快降下來了」。同樣從世行貸款中受益的熊口鎮解放初期人群感染率高達30%以上,1990年還有18%的感染率,2001年的下降至5.4%。「感染率從30多點降到10多點容易,再往下就難了。」鎮血防站站長施昌光分析原因說,「在傳染源沒有阻斷的情況下,世行提供的擴大治療也取消了。」貸款項目結束後,熊口鎮去年得到的防治費僅有11000元,「經費只能用在特別突出的地方」。而早期投入的防治效果顯而易見,熊口鎮李場村過去一個小組一年治療血吸蟲病需要4萬元,2001年用2萬元多修建了「沉螺池」後,人群感染率三年內從17%降到9%,「現在每年治療費只用5000元」。
投入的不足同樣影響到血防隊伍的質量。由於政府只解決血防人員70%多的工資,各級血防站幾乎都開始了創收。熊口鎮血防站臨街開了兩個門診,診所的7名工作人員每人每年配合兩個月的血防工作,施昌光將門診一年5萬元的收入用來補足公務費、晚血病人治療費等。華中科技大學流行病學專家施侶元今夏受省政府委託進行了應急公共衛生系統的抽樣調查,結果是「防疫站總體上設備落後,人員專業水平不高」,而這些隊伍「在傳染病流行期是要打硬仗的」。
重啟制度之門
血吸蟲病在198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中被列為丙類傳染病,血防專家在提到其危害性時特別強調「對身體損害嚴重,防治困難」。施侶元教授介紹說,相比其他傳染病,我國在血吸蟲病防治方面已經積累了一套完整的制度體系。解放初期搞血防時,中央特地成立了「血防領導小組」,協調多部門聯合血防,地方政府從省市到鄉鎮都建立了相應的專業機構,當地政府的一把手兼任血防領導小組組長。「防治就得連年反覆查螺,常規隊伍的工作一鬆懈,疫情就容易抬頭。」到了上世紀80年代,血吸蟲病在一定範圍內得到控制,國家進行機構撤併時取消了中央血防領導小組,各級血防機構進行了縮減。後來就由國務院牽頭,衛生、農業、水利等五部委輪流布置工作。
衛生部日前發布的《血吸蟲病重大疫情應急處理預案》,被張映皓看作是「血防工作在制度層面上重新得到重視」的標誌。「在今年出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後,政府對公共衛生疫情的監測變得十分敏感,在抗擊SARS期間建立的制度通道同樣適用於其他傳染病。」根據衛生部的要求,地方政府正在制訂當地的疫情處理方案。張映皓注意到今年工作的變化,「主管副省長在一個月內三次召集有關部門和專家聽取匯報,有一次省長讓五位副省長同時參加」。正在商議中的《湖北省2003~2005年血吸蟲病防治工作方案》特別提到從2004年起將血防經費預算增加到4000萬元,實行疫情監測與預警機制,「各地發現重大疫情不得瞞報、漏報和緩報,實行疫情實時和首報制度。對歷年多發急性血吸蟲病的地區和春、秋季查出感染性釘螺的地帶,要採取嚴格措施,開展急感暴發的預警和預測工作。」張映皓認為,血防作為公共衛生體系重要組成部分的觀念再次被加強。
據張映皓透露,在湖北省醞釀出臺的「2003~2005年血防工作方案」中,對即將上馬的水利工程治本方針成為亮點。國家「南水北調」規劃中,湖北作為中線工程將通過「引江濟漢」對漢江水位進行補充,長江流域含釘螺水域極可能因此汙染漢江。「省血防辦提出在工程規劃設計、施工和運行階段均採取措施進行漢江中下遊血防綜合治理。」對省內疫情嚴重的四湖區域重點綜合治理,擴散釘螺涵閘改造項目,對全國血吸蟲病最嚴重的陽新縣富河治理,「每項工程的投入都有上億元,希望從根子上消滅血吸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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