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體性愛國運動為什麼會被嘲笑?

河北樂亭縣抵制肯德基活動。中國的肯德基在很多方面都有別於國外的肯德基。賣稀粥、油條，旗下東方既白門店致力於中式快餐，這些都是其試圖融入本土生活的特徵。肯德基從進入中國第一天起，就不是一家純粹的美資公司，北京市畜牧局是肯德基剛進入中國打入北京市場時最早的中方股東，後來中國銀行等中方單位也陸續成為其股東。

第765期

【導語】

7月17日，河北樂亭縣有民眾打出橫幅——「抵制美日韓菲愛我中華民族」、「你吃的是美國的肯德基，丟的是咱老祖宗的臉」，圍堵當地一家美國肯德基快餐店，呼籲國民罷買罷吃美國貨。

在肯德基門口，他們對人群說：「現在如果你們上裡頭吃的話，將來美國菲律賓侵佔南海，打仗的話，扔到中國的每一顆炮彈，裡頭都有你們的錢」「年輕人有點愛國意識沒有？如果不吃這個東西會不會死？」「如果現在止步的話，還是個老爺們，還是個有血性的中國人」，把幾個想進肯德基的年輕人嚇走了。

示威的照片傳到網上後，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很多網友並不支持各地出現的抵制肯德基的行為，認為這種抵制行動毫不理智。還有些網友認為，這些人的行為其實是抹黑了愛國群體。

從抵制家樂福到反日遊行，從出徵facebook到抵制肯德基，每一次以「愛國」為名義的群體性事件，都會引起巨大的爭議。很多時候這類愛國行為不僅得不到支持，反而會遭到嘲笑。

2013年，蔡洋因犯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人民幣258860.06元。蔡洋曾在自己的微博上這樣寫道：「悲摧的90後，90後的我們感覺到幸福了嗎？」直到警察登門前，蔡洋依然覺得自己並沒有犯罪。楊水蘭經常看到兒子用手機在網上看評論，蔡洋告訴她：「網上對我一半支持一半反對」。母親的擔憂被兒子用「我是愛國，抵制日貨。」這樣的言辭所不斷安慰著。

「愛國」名義下的打砸搶，早已天怒人怨

2012年9月，北京、廣州、武漢、西安等地出現反對日本政府「購買」釣魚島的民眾抗議活動，隨著活動升溫，一些地方出現了針對自己人店鋪、車輛和商品的「打砸搶群體暴力事件」。

在西安「反日遊行」的當天，90後農民工蔡洋給二姐打過一個電話，二姐訓斥道：你砸人家的車，是要賠償的，我們可負擔不起！對此，他反駁道：「這是愛國行為！我鄙視你！」據悉，蔡洋曾在項目經理的奧迪車上撒過一泡尿，為此「感覺很爽」。

在二手車中介公司工作的李建利不願辛苦半生買來的豐田車被糟蹋，選擇了反抗。蔡洋被反抗行為激怒了，在遊行群眾的鼓勁和震天口號中，他高高躍起，用偷來的U型鎖狠狠地砸了李建利的腦袋四下。

蔡洋的打砸行為，導致了兩個家庭的破裂。豐田車主李建利已經再也沒有能力開車，他的顱骨被砸出一個大洞，右肢體完全癱瘓，喪失了所有功能。蔡洋被判入獄十年，賠償25萬元。而這些賠償金，都將由他母親楊水蘭，一個勤勞本分的鄉村女人承擔。

今年1月，處於輿論風波中的周子瑜發布道歉視頻，稱：「中國只有一個，海峽兩岸是一體的，我始終為自己是一個中國人而感到驕傲。」

翻牆出徵的網絡運動，動機往往是無知

今年年初，臺灣藝人周子瑜在韓國揮舞臺灣「國旗」，被黃安質疑為「臺獨」藝人；羅志祥因「我們都是中國人」的言論遭到臺灣網民的攻擊；民進黨候選人蔡英文擊敗時任國民黨候選人朱立倫，當選臺灣地區領導人。這一系列事件，引發了大陸網友出徵Facebook的事件。

2016年1月20日晚，在「李毅吧」的提議和組織下，數千名內地網友集體突破防火牆的封鎖，到三立新聞、《蘋果日報》和蔡英文的Facebook主頁上瘋狂洗版（指短時間內在論壇或社交平臺大量重複發布同類信息，導致原有信息難以閱讀）。

因為對臺灣極度無知，他們甚至誤傷了統派陣營。他們將剛剛落選的國民黨立委蔡正元當作蔡英文的弟弟，咒罵其長相太醜，而蔡立委一直以來都在立法院推動《兩岸服貿協議》。

這場「遠徵」結束後，參與行動的女性被貼上了一個標籤──「小粉紅」。據網友丸丸解釋，「小粉紅」指微博上一些常識比較欠缺、行為又非常暴戾的愛國兼追星ACG（即Animation動畫、Comic漫畫、Game電子遊戲）少女。由於認知的匱乏，小粉紅普遍認為自己擁護和反對的雙方都在下「一盤大棋」，不是網上隨便亂噴能解決問題的，因此，小粉紅往往自認為是理性的。

7月15日，《沒有別的愛》宣布「撤換主演戴立忍」，原因是對方或涉「臺獨」立場。片方在官微發表聲明，表示當初起用臺灣演員戴立忍未做政治背景深入調查;遭網友譴責後，要求戴立忍就政治立場明確表態，但經多次溝通，直至前天晚上，對方表態依然模糊;導演趙薇和全部投資方集體決定撤換戴立忍，並表示堅決維護祖國統一;對於此前用人失察，向廣大網友致歉。

盲目排外思路下的群體運動，其實已經存在了上百年

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讓「愛國」再次成為了熱點話題。南海仲裁案仲裁庭作出對中國不利的仲裁結果，引發了網友抵制菲律賓的運動，包括菲律賓芒果乾和香蕉在內，也被列入了「黑名單」。

趙薇執導的電影《沒有別的愛》殺青後，在網上曬了幾張演員的合影，包括藝人戴立忍和水原希子。很快，二者分別被網友指認是「臺獨」和「反華」藝人，遭到網友的抵制。在輿論的壓力下，趙薇、戴立忍、水原希子紛紛發表聲明，最後劇組撤換掉男主角戴立忍。在這次事件中，網友還質疑趙薇、馬雲與共濟會勾結，用資本控制媒體和輿論等。

一系列事件讓很多網友「愛國」情緒高漲。河北唐山、江蘇泗洪、湖南郴州等地都曝出發起了抵制肯德基的活動；在大連，一小夥因為穿「耐克鞋」，在地鐵上遭人辱罵為「漢奸」並發生鬥毆；網上流傳不少因為「愛國」而將手中的蘋果手機砸毀的視頻；甚至有人發起了抵制支付寶和淘寶的活動……

這些「愛國」行為並不讓人感到陌生，這些行為的歷史甚至可以回溯到一百年前，當時的義和團運動同樣希望將一切外國人和外國的東西，包括與外國人打交道的中國人一律消滅掉。「最惡洋貨，如洋貨、洋磁盆，見即怒不可遏，必毀而後快。」「閒遊市中，見有售洋貨者，或緊衣窄袖者，或物仿洋式，或上有洋字者，皆毀物殺人。」

7月12日，在大連地鐵西安路站，一小夥因穿「耐克鞋」遭到一名紅衣男子辱罵：「漢奸，今晚美國就跟中國XX，你這個漢奸，還穿耐克!」小夥實在氣不過與紅衣男子扭打在一起，雙方互踹互毆，一起倒地。而與小夥同行的一名女子在不停地呼喊求乘客拉架，但未有乘客上前幫忙阻止。

今天在「愛國」旗號下破壞法律，才是對國家安全的挑釁

一系列激進的「愛國」行動非但得不到普遍的讚賞，反而引起了一片批評之聲。這些「愛國」行為有一些共同的特徵。

「愛國」運動的參與者基本都是最基層的民眾。義和團主要由貧苦農民、手工業者、城市貧民等組成；用U型鎖砸傷豐田車主的蔡洋，是一個在建築工地做泥瓦匠的90後小夥，13歲就輟學了；出徵fb和抵制趙薇的小粉紅，不少受過高等教育，但也是中國的底層。

這些人對現實缺乏基本的認知。「蔡洋們」認為通過抵制和打砸，可以對「反華勢力」起到懲治作用；小粉紅們標榜「獨立思考」，用「不談政治」作為擋箭牌，在他們看來"愛國"不是政治概念，而是道德要求，但言行經常暴露出低級的趣味和淺薄的見解。

蔡洋的行為導致了兩個家庭的破裂，《沒有別的愛》撤換男主角，基本上也宣告了這部電影的失敗。抵制肯德基麥當勞等企業，破壞了公共秩序，幹擾了企業的正常經營。

這些「愛國」行為，指向的總是身邊無辜的普通民眾，是「愛國」名義下對自己同胞的戕害。街頭行駛的日系車，是車主以自己的合法所得購買的合法財產；肯德基自進入中國起，就不是一家純粹的美資公司，如今北京市國資委、北京市旅遊局、中國銀行都是中國肯德基的大股東。而且肯德基在中國超過5000家的門店，給中國普通民眾提供了至少幾十萬的工作崗位。

這些「愛國」行為，更直接挑戰了法律秩序。如果沒有法律能夠制約這些行為，那麼沒有人能有安全感。

《環球時報》2015年12月22日刊登了一篇名為《「義和團心態」浮現於世值得警惕》的文章。作者周少來認為中國底層民眾有「義和團心態」，並將其歸納為四個「隱性基因」：一是單向歸因，二是極化思維，三是盲目盲從，四是暴戾暴力。

真正的愛國，不包含盲目排外的情緒

這些激進的行為，與其說是愛國主義，不如說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或者說是民粹主義。如果說愛國主義是對國家的熱愛和貢獻，那麼民族主義則是愛國主義的變種。復旦大學博士潘亞玲對這兩個概念進行了辨析。

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對自己的國家都有著積極的認同與強烈的忠誠感。但本質區別在於，民族主義對其他民族和國家有著強烈的排外和恐懼的情緒。真正的愛國者在認同國家和同胞的同時，並不排斥外來的群體。但是對民族主義者而言，兩者密不可分，沒有對於其他民族和國家的貶抑，就不存在著愛國的說法。

愛國是個人對祖國的熱愛，因此它屬於一種私德，體現在每個人的生活與工作之中，一個人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認為是愛國。但是民族主義是一種公德，它要求民眾必須忠誠，集體對外捍衛民族獨立的自由，一旦出現異議，則被扣上「不忠」的罪名。

另外，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在表現上，往往呈現理性和盲目的對立。愛國主義是對祖國和同胞的關切，根本上是和平和寬容的；但民族主義本質上就是非理性的，是一種靠激情支配的心理狀態，有著強烈的暴力衝突傾向。

中國的群體性「愛國」行為之所以恐怖，不僅在於對於其他民族國家的排斥，而且在於，對於自己的同胞，也扣上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進行抵制和傷害。

目前，不僅是在中國社會，全球範圍內民粹主義都有上升抬頭的趨勢。川普成功贏得美國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英國公投脫離歐盟……歷史經驗表明，過激、情緒化的民族主義會造成災難，怎樣引導、管控民族主義，成為世界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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