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許多人都會好奇,地質工作者怎樣看待世界?他們的日常又是怎樣的?身為地質工作者的葉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他曾先後就讀於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地理系和密西根大學地球與環境科學系,擅長GIS、空間分析、構造地質及巖土力學,也參與歷史地理學和人文地理的科研項目。目前在塔爾薩大學進行巖土力學及石油地質的研究。地質學其實有許多分支。我目前從事的研究方向主要有兩個,一是用有限元模擬的方式進行巖土力學和構造地質的研究,二是利用GIS(地理信息科學)和空間分析來研究開採石油引發的人造地震。這兩個方向要麼是建立數值模型,要麼是處理數據,因此和研究別的方向(比如沉積學、礦物學、古氣候等)的同行們比,我去野外的機會其實算少的。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去野外,比如我要去野外做實際觀測和取樣,來驗證我的數值模擬結果;或者有時是團隊項目,和很多別的方向的人一起去同一處,每個人負責自己的方向等等。
為何會去學習地理和地質呢?它們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裡?雖然地理和地質都是我的專業,而且我現在研究的方向之一是兩者的結合,但它倆的差別其實蠻大的。地理學最重要的特點,或者說最核心的關鍵詞,其實是兩個:空間和人。目前地理學界比較重要的研究方向包括導航、地理本體、地理信息可視化、地理教育等。導航,是為了讓人能更順利地在空間中找到方向;地理本體,是研究人在空間中的認知能力;地理信息可視化,是把空間中的抽象數據做成讓人能清晰看懂的圖像模式;地理教育,是讓社會更廣泛地理解我們所處的空間。這些都是緊密地圍繞著空間和人來展開的。
我最初是學地理的,具體地說也就是GIS,主要的應用方向也比較偏人文、社科一點。比如我曾經參與過一個和歷史系、考古系、人類學系、經典學系聯合進行的歷史地理項目,製作義大利北部伊特魯裡亞古文明的交互式電子地圖,我負責地理信息資料庫的建立。類似的項目和課題我還參加過幾個,包括北美殖民地時期的歷史地理、歐亞大陸遊牧民族的遷徙和民族認同、工業城市及工業帶的興衰等等,在參加這種課題的時候,可以順便學到很多關於歷史、人文、社會的知識。可見,雖然GIS是偏技術性的工作,但它時時刻刻都是圍繞著空間和人來展開的。
而地質學則完全不同:空間在地質學裡固然也很重要,但相比之下,地質學更加看重時間尺度。而且,地質學對「人」的關照程度要遠遠小於地理學。雖然許多地質學的研究,比如關於石油礦產資源、災害防治等方向,最終目標依然是服務於人類社會的,但在切入點上,地質學更加關注地形地貌、環境氣候、河流礦產的成因和演化,通過物理、化學、環境科學、生物學的知識來加以理解,而並非它們對社會的影響。比如同樣是一座山脈,地理學家更關心的,也許是山區的溪流能否發電,山中的礦產能否帶動當地的經濟,山區的奇特地貌能否開發旅遊業,等等;而地質學家更關心的則是,這座山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形成過程中以及形成之後又經歷了哪些變化,有哪些地質構造,山中的巖石分布有什麼特點,沉積物分布有什麼特點,有哪些古生物化石,它們的出現能否告訴我們該區域甚至整個地球在某個地質年代中的環境狀況,等等。
地質工作者在野外的狀態 本文圖均為受訪者提供單就地質學來說,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還原大自然留給我們的拼圖,猜出大自然給我們寫下的謎語。比如我們經常需要通過很有限的幾個巖石露頭,來畫出整片區域的地質圖,或者分析出整片地區在某一個時段之內,發生過什麼重大的地質事件。有的時候,地質工作者就像執迷於還原歷史真相的考據黨,或者在犯罪現場進行調查的偵探一樣,利用有限的、甚至支離破碎的證據,去還原地球歷史的拼圖。察今而可知古,對於喜歡刨根問底,喜歡接受挑戰,喜歡自然的人來說,這當然是很有趣的。
地理、地質可以被看作地球科學的一部分麼?地球科學是一個比較大的概念,它不僅包括了地質學,還包括地球物理、大氣科學、海洋科學、大地測量學、氣象學、行星科學等等很多內容。根據目前的主流觀點,地質學是地球科學的一部分,而地理學一般不被看做是地球科學的一部分。當然了,也有人認為地理學中的自然地理是屬於地球科學的,更有少部分人把整個地理學也納入了地球科學的體系。地球科學最吸引我的一點,當然是對地球本身的探索,它探索的是地球的方方面面,從它的誕生到成長,從內核到大氣層,從運轉周期到四季變化,從高山裂谷到冰川消長,大到海陸變化,小到礦物分子,都屬於地球科學的探索範疇。雖然我們都說現在人類主宰著地球,實際上我們對地球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因此在地球科學上,產生新的革命性的大發現是很有可能的,比如在20世紀的後半期,隨著技術的發展和科學的推進,板塊學說就從一個邊緣學說(甚至是異端邪說)一躍取得了主流學說的地位。科學和技術正向反饋式的互相促進,在地球科學上有著非常好的體現。和一百年前甚至五十年前的地質學界相比,我們現在有更好的儀器,比如更高清的遙感影像、更精確的同位素測定儀、更成熟的鑽井技術等等。隨著科技的不斷提升,地球科學正處在自己的大航海時代,說不定新大陸就在前方靜靜地等待著,這當然是讓人期待、讓人激動的。
第一次野外工作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感受怎樣呢?要看這裡的野外工作指的是什麼。前面說過,我一開始是學的地理,後來才加上了地質。我們一般說的Field work指的是田野調查,即實地考察。地質學的田野調查當然基本都是在野外,但地理學這樣的調查並不一定在田野,更不一定在野外。正相反,我第一次做的地理學的實地考察是在美國最大的城市紐約。
那是在2011年,我參加的第一個課題項目需要我去紐約的布魯克林區,去調查和記錄一些有關城市發展、歷史、文化的內容,比如小巷裡的塗鴉、廢棄的軌道、鏽跡斑斑的廠房等等。當然我不是一個人,而是組裡有一個布魯克林本地人帶的路。那次調查,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濃厚的工業氣息。雖然布魯克林還算不上是經典的老工業區,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後工業時代,那些曾經的工業區所面臨的無奈和悲涼。後來我又先後去過阿倫敦、匹茲堡、揚斯敦、斯克蘭頓等地,那真是深入鐵鏽地帶,走在那些早已荒廢的、雜草叢生的廠房裡,眼前似乎都是灰的。特別是有時候看到廠房的殘垣斷壁上,還殘留著當年牆上的塗畫,比如被後來生長的植物半遮半掩的匹茲堡鋼人隊的比分,甚至還有求婚誓言等等,這些都是在詮釋那句話,時間會帶走一切。
第一次真正的在野外做地質,是2013年在北密西根的基威諾半島,就是伸入蘇必利爾湖的那個狹長半島。當時我們去基威諾半島採集銅礦樣本。基威諾半島屬於那種名氣與歷史地位嚴重不符的地點之一。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個半島並不出名,甚至連很多密西根的居民都拼不對它的名字,但在1841年,就是在這個半島上,有「美國銅父」之稱的地質學家道格拉斯·霍頓發現了一座舉世罕見的大型純銅礦,其單質銅的純度高達97%。這樣大規模的純銅礦,是在幾億年間的火山和巖漿活動在各種巧合之下才產生的。這一發現,讓美國這個曾經的貧銅國,一舉擺脫了對歐洲進口銅的依賴,讓在工業革命初期的美國徹底有了獨立發展的機會。
基威諾半島,遠處為蘇必利爾湖我們去基威諾半島的時候是秋天,而密西根北部也正是以秋色聞名,因此那是一場非常有意思的旅行。遠處是像大海一樣湛藍無邊的蘇必利爾湖,近處是紅、黃、綠、紫各種顏色的森林,眼前是一吹砸下去就會露出純銅脈來的巖石,這樣的作業環境是非常理想的。當年霍頓發現了純銅礦,讓剛建州不久的密西根為美國帶來了一份見面大禮。之後,底特律邀請霍頓去當市長,但霍頓謝絕了,因為他認為只有在野外,他才能做出更多的貢獻。可惜的是,不久之後霍頓就在蘇必利爾湖上溺水而亡,英年早逝。不過,這裡的銅礦以及隨後在附近發現的鐵礦,都紛紛得到了開採,沉寂了數萬年的基威諾原始森林,聽到了工業時代機器的轟鳴。
密西根北部的BIF帶狀鐵構造為了便於運送開採出來的礦石,商人們在基威諾半島的頂端建立了一座小港口,叫做銅港。到了20世紀中後期,美國進入了後工業時代,這裡的礦也紛紛關停了,半島恢復了沉寂,但銅港這個只有幾百人居住的小港口一直被保留著,成了一個秋天賞葉、冬天滑雪的旅遊目的地。當然我最喜歡的是立在城外的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這裡是路的盡頭」。對,路的盡頭,也是探索的開始。
新到一個陌生的地點,首先注意到的會是它的地質特色麼?比如土壤的質地,巖石的種類,甚至地層結構?地質工作者的身份會給你的旅行帶來特別感受麼?首先當然是宏觀的一些地質現象,比如河曲、牛軛湖、U形谷、懸谷、冰磧物、衝積扇、大型斷層等等。比較詳細的,我們比較注重看巖石。土壤當然也有人看,但地理、水文、環境科學和生態學的人對土壤更感興趣。至於地層結構,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很難一眼看出來。第一是尺度問題,所謂不識廬山真面,只緣身在此山中,當你站在一個底層結構之上,你很難一眼看出這個結構來。第二是在大多數我去過的地方,地層暴露得其實很少,地層結構之上,有厚厚的土壤,上面有植物覆蓋。因此我們必須要去尋找地質露頭(Outcrop),也就是伸到土壤之外的巖石。根據這些巖石的巖性、走勢、傾角等,我們才能大致勾畫出地層結構。這時候要派上用場的就是我們常見的一些設備,比如地質錘、指南針、鹽酸瓶、尺度卡、放大鏡等等。因為巖石露頭的表面通常是收到過風化侵蝕的,因此要判斷一塊巖石的種類和巖性,我們需要用地質錘將它敲下一小塊,再觀察新鮮斷面。根據新鮮斷面上礦物的顆粒大小、形狀、顏色、種類等,來判斷巖石的種類,進而判斷它形成時的地質環境。這樣就能一點一點地還原地質史上的真相。
至於旅行,平時也並沒有什麼區別,有時可以跟身邊其它專業的人講講這片區域的有趣的事。但偶爾也有眼前一亮的時候,這要感謝各種高速公路的修建。因為在修高速公路的過程中,有時築路工程師會把一座山丘劈開,讓路從中間穿過,這樣就會把山體裡的地質結構暴露出來,這也就是所謂的road cut geology。美國最經典的road cut geology是在馬裡蘭、賓夕法尼亞和西維吉尼亞三州交界處的Sideling Hills,路過當地的I-68號高速公路切過了阿巴拉契亞山,而眾所周知,阿巴拉契亞山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褶皺山之一,當地正好是阿巴拉契亞山的平行嶺谷區,有最經典的地質褶皺構造。因此,在I-68號公路的兩側,我們能看到非常完美的向斜褶皺,還能明顯地看出砂巖、頁巖、泥巖和煤炭構成的不同地層。如果你跟學地質的人一起開車出去玩,在經過被公路劈開的小山的時候,如果這個人Wow了一聲,不要奇怪,多半是這座小山上暴露出了什麼精彩的地質構造。
Sideling Hills的向斜山去過哪些從地質地貌角度讓你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有時候真的是眼見為實。很多在書上看到過的地形地貌,要真到過了現場才能有最準確的把握,畢竟文字和照片的功效都是有限的,身臨其境的視覺衝擊才會給你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就像我早就在書上電視上看到過無數次珠穆朗瑪峰,但真的到了珠峰大本營,還是會感到震撼。我印象比較深的地方,大致都是這種在課本上都是經典案例,但很少有人去過的地方,比如巴哈馬的碳酸鹽臺地,新墨西哥的白沙,五大湖邊的枕狀玄武巖,猶他州的大鹽湖等等。
猶他州大鹽湖挖礦石時什麼發現會最使你興奮?我們採樣之前對目的地是有預先了解的,那裡有哪些常見礦物、有哪些可能存在的礦物、有哪些不太可能存在的礦物,我們心裡都有數,所以不太會出現那種拍案叫絕的發現。比較讓人興奮的,應該是發現了保存完好的晶體。比如我在阿肯色的奧齊塔山挖石英礦,遍地都是石英,但當我找到一塊稜角保存完好、晶瑩剔透沒有雜質的石英時,還是挺興奮的。另外就是,把巖石拿回實驗室之後,送到專門的機構去製作切片,然後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或者進行雷射觀測,有時候會發現一些奇奇怪怪的礦物組合,在推測它們是如何形成、如何走到一起的時候,也是很有趣的。
一塊完整的石英晶體迄今為止最難忘的一次野外經歷是什麼?那是我從密西根大學畢業之前的最後一門必修課,叫Field Geology,我在洛基山深處待了大概五個星期。那次我去了阿布薩洛卡、熊牙山、風河山脈等等這些只有戶外極限運動愛好者才感興趣的地方,那裡是洛基山的精華,北美大陸的大陸分水嶺,與世隔絕但是風景超讚。當然也去了附近的黃石公園等地。今年出了一部電影叫做Wind River,故事背景就發生在風河山脈。雖然這部電影多半取景於猶他州,但對風河山脈的還原程度還是蠻高的。因為我另一個專業的緣故,除了做地質項目以外,我也在沿途學習了很多當地原住民部落的歷史和文化,比如他們部族早期的各種傳說、他們歷史上的偉大領袖紅雲、坐牛等人的故事等等。另外就是途經當地的俄勒岡小徑,我很早就知道這條小徑對西進運動、對美國國格的塑造有多麼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還是身臨其境之後,才更有感觸。我在澎湃的私家歷史欄目發的一些關於路上的美國史的文章,有許多一手資料都是在類似的野外工作的時候收集的。
風河山脈中的Cirque of the Towers,冰川切割之後的花崗巖山體我們在俄勒岡小徑的南線隘口附近的大西洋城紮營了好幾天,那幾天我和幾個美國人常在夕陽下唱起Bruce Springsteen的那首《大西洋城》。當然我們都知道,此大西洋城非彼大西洋城。至於為啥這裡會有大西洋城這個名字,眾說紛紜。最常見的有兩種說法,一種是:1860-70年代這裡捲入淘金熱,從東海岸聚到這裡的礦工懷念大西洋邊的故土,因此將這裡命名為大西洋城;另一種是,西進運動時期,這裡是俄勒岡小徑上的必經之路,往西走的人經過這裡,就進入了太平洋流域,於是很多人會在這裡回望東方。由於此地地勢較高,又常常有霧,遙遠的大西洋仿佛就在不遠處翻滾,因此這裡被叫做大西洋城。最逗的是,大西洋城門口的路標上寫著「人口:約51人」,後來我們說,這裡的人很有先見之明,因為我們就是這個「約」。
從風河往北,是阿布薩洛卡。阿布薩洛卡位於著名的黃石高原的東側,和黃石國家公園交相輝映,譜寫著一曲「冰與火之歌」。為啥這麼說呢,因為阿布薩洛卡和黃石的共同點是火,而不同點在於冰。阿布薩洛卡山脈形成於古近紀的一場火山活動,這裡有複雜的複式火山結構和更為複雜的變質巖分布情況。第四紀冰期的大冰蓋又把阿布薩洛卡覆蓋、擠壓、侵蝕,最後形成了尖銳陡峭的壯觀山體。
阿布薩洛卡最初是原住民克羅人的家園,「阿布薩洛卡」就是克羅人對自己民族的稱呼,意思是「大喙鳥的後裔」。克羅人發源於五大湖,但因為天生戰五渣,被各部原住民輪番攻打,一路趕到了這片山區。十六世紀,西班牙人把馬引進到北美洲,克羅人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特長——養馬。他們養的戰馬是西部各民族裡最好的。結果,這反而為他們招來了更多的麻煩:蘇族人、阿拉帕霍人、夏延人等周圍各部進場前來掠奪他們的馬匹。最後,在美軍進攻西部原住民的時候,他們高高興興地站在了美國人的一邊,最後別的部族都是被驅趕到保留區的,而他們是被體面地「請」進去的。
阿布薩洛卡阿布薩洛卡山區河湖眾多,而克羅人給這樣的地理現象安排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克羅人部落的酋長有個漂亮的女兒,名叫Weeluna,意思是小月。附近的很多勇士對她愛慕已久。酋長決定,讓勇士們進行一場狩獵比賽,獲勝的勇士可以娶走小月。最後,隔壁部落的獵人Memidji贏下了比賽,獲準來年春天和小月成親。克羅人本部的勇士們不服氣,和酋長產生了矛盾。敵對部落趁機挑撥離間,唆使這些勇士們偷走了克羅部的過冬物資,運到了敵部。克羅人面臨過不了冬的危機,於是小月親自帶人去阿布薩洛卡山裡尋找過冬的食物,被鹿頂傷,感染死在了山裡。Memidji聽說小月的死訊,非常傷心,開春之後他就進了山,到處去尋找小月的遺體,終於在一條小溪的水面上發現了小月,於是他跳進水裡,抱著小月痛哭。此時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山洪呼嘯而至,衝出了山谷,淹沒了敵人的部落。從此,山間多了許多河流湖泊。沒人再見過小月和Memidji。為了紀念他們,克羅人將那條小溪命名為「靜水(Stillwater)」,山下的兩個湖泊被叫做Memidji湖和Weeluna湖。他倆的靈魂化作了無盡的寶藏,在阿布薩洛卡的深山裡靜靜地等待著克羅人的光顧。
克羅人進了保留區,再也無緣這些寶藏。但美國人卻在阿布薩洛卡找到了寶藏。19世紀末,他們在Stillwater附近找到了銅、鎳、鉻等礦產,把工業化的進程帶到了這片大山之中。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他們發現了比銅、鎳、鉻更值錢的東西——鉑系金屬。在勘察之後,人們發現,這裡有北美洲乃至全世界都數得上號的鉑和鈀礦。於是,從前的銅礦被人廢棄,新的Stillwater礦業公司成立,開啟了蒙大拿中部盛極一時的採礦史。
Stillwater廢棄的礦村阿布薩洛卡山旁邊有一片國家森林,叫做卡斯特森林。卡斯特這個名字是紀念美國歷史上一位著名的將領——喬治·卡斯特(George Custer)。說起這位卡斯特將軍,來頭可不小,西點軍校畢業,南北戰爭裡曾經率領500密西根騎兵,長驅直入南方軍中,重創羅伯特·李將軍側翼的一個旅,然後毫髮無損地脫離戰場。南北戰爭之後,美國開始清繳西部的原住民,以蘇族為首的原住民各部組成了聯合陣線,保衛鮑德河盆地和「聖山」大角山。1876年,美軍發起三路進剿計劃,其前鋒便是卡斯特率領的第七騎兵團。這支騎兵團在卡斯特的帶領下,士氣很高,自稱徵服者。他們不聽調遣,孤軍深入,直撲蘇族大本營,結果在小大角河邊遭到蘇族領袖瘋馬和坐牛的伏擊,全軍覆沒,卡斯特陣亡。此戰是原住民對抗美軍最輝煌的一戰,也是最後的一場勝利。不久之後,在美軍援軍的強攻下,原住民陣線瓦解,被趕到了保留區。1890年,在傷膝河邊,重組的第七騎兵團對鬼舞事件之後放下武器的蘇族人發動襲擊,殺死了坐牛,報了一箭之仇。
卡斯特森林卡斯特森林覆蓋區域內,還有另一座山,叫做熊牙山。如果說阿布薩洛卡是後恐龍時代的火山活動的經典之作,那麼熊牙山就代表著地球上火山活動最古老的記憶。熊牙山主要由花崗巖構成,這種巖石主要是還未噴出地表的巖漿緩慢冷卻後形成的。在這裡,人們發現了地球表面所能見到的最古老的巖石之一,它們的形成可以追溯到40億年前,那時候的地球和現在完全是兩個樣,大氣可以瞬間讓人窒息,不要說動物植物,就連最早的單細胞生物都尚未出現。和阿布薩洛卡一樣,熊牙山也經受了第四紀冰川的侵蝕。由於花崗巖硬度較大,它和冰川之間進行了長期的洪荒之力拉鋸戰,獲得了更加猙獰險峻的外表。熊牙這個名字就來源於一座像獠牙一樣矗立的山峰。
熊牙山總之,那門培訓課是我經歷過的時間最長、荒野程度最高、印象最深的一次野外考察,也是最後一次去「上課」的野外考察。後來再去野外,就要麼是為了科研項目、要麼是作為助教帶本科生、要麼是和石油公司一起去調研了,去的地方也沒有那麼多的視覺震撼。
從事這項工作以來,對我們生活的這顆行星的看法有了什麼變化麼?變化倒沒有,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認為,地球是很神奇的。巖石圈、大氣圈、水圈、土壤圈、生物圈的配合可謂是嚴絲合縫,無論少了哪一環,世界都不會像今天的這個樣子。比如大家說的「人定勝天」這句話,其實需要辯證地看待。這句話表達的信念和理想固然是好的,如果把這裡的「天」理解為命運,也是不錯的,但如果這裡的「天」指的是地球,是大自然,那麼理性地看,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毫無勝算的。我們看到的那些巧奪天工的偉大工程,也只是利用了大自然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我們所改變的地形地貌,在空間尺度上和地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而整個人類文明的時間尺度,和地球的歷史比起來,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未來如果有機會,最想去挖掘和考察的地方是哪裡?地外也可以。歐羅巴或泰坦吧,歐羅巴是木星的一顆衛星,泰坦是土星的一顆衛星,據說是太陽系裡最有可能發現地外生命的地方。我有朋友現在就在實驗室裡模擬歐羅巴星的環境狀況,看簡單的生命能否在那種狀況下生存,結果貌似並不樂觀。如果有探測器能直接著陸取樣並返回,也許這兩顆星球上是否有生命這個問題就能找到答案。
我閱讀過你的電子書《化石獵人》,介紹了19世紀恐龍化石被發現以來人類的探索之路,對恐龍化石的研究是古生物學的範疇,如何引起了一位地質學家的強烈興趣呢?你也談到過在懷俄明挖到過許多古生物化石,能具體談談當時的情況麼?古生物學是地質學的一個分支,雖然我不是這個方向的,但基本的了解還是有的。地質工作者,特別是沉積學和古氣候方向的工作者,在野外考察的時候非常注重地層裡化石的分布,因為化石可以告訴我們這個地層的年代。通過對比不同的化石種類,我們也許可以推測出該區域在地質史上的沉積年代和環境變化。我在懷俄明確實挖到過化石,而且距離《化石獵人》中提到的那座猶因他山很近。當然,《化石獵人》中馬什和科普挖的是中生代的恐龍化石,我挖的是一片新生代乾涸湖泊遺蹟中的魚類化石。後來因為不方便攜帶,我就把我挖到的化石送給一起去的同學了。
我挖出的魚類化石最近有在讀什麼有趣的書或是看紀錄片麼?有趣的書或紀錄片,還是偏地理的比較多,地質學的閒書基本沒看過。地質學目前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在學術圈很有建樹的人不少,但願意出來做科普的卻不多。地質學的書除了教科書和學術著作以外,真正面向普通大眾的很少。這也是為什麼在大眾中間,有許多關於地質學的常識性的誤解,比如很多人對空間和時間尺度沒概念,認為地幔是液體的,或者認為大陸漂移真的就是大陸在海洋中漂移等等。紀錄片倒是有一些,比如BBC的一些製作精良的作品,但對於我來說,它們的程度稍微淺顯了一點,畢竟它們的目標人群是非專業人士。
野外考察的裝備是怎樣的?會隨身帶一本書麼?我看書都是在家裡看,去野外考察是不會帶書的。裝備已經夠多了,帳篷、錘子、筆記本、地圖、GPS、一些特殊的儀器、照相機、每天背至少4升的飲用水,還要背採集下來的樣本,走很陡的山路,甚至還要揮刀開路,根本不可能再帶別的東西。有的美國人背著吉他、飛盤或者橄欖球去,也只是背到大本營而已。而大本營一般只有晚上才回來,有時候好幾天都不回。晚上回到大本營,除了篝火也沒有什麼光源,備用電源都很寶貴,因此是沒辦法看書的。
在蒙大拿的山裡搭的臨時營地如果不是去野外,是平常出去旅行,或者就像前面說的,去紐約這種地方做實地考察,那還可以考慮帶書,但這種長途旅行,我也是不會晚上再看書的(地圖冊除外)。也許我會帶雜誌類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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