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的作者是馮侖的女兒馮小小,她長期在國外生活,接觸到的世界非常廣泛、生活也更具有未來感。對媒體和傳播領域非常感興趣的她,想把她在英語世界中的所聞所得,講述給更多中國讀者。大馮、小馮風格不一樣,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不一樣。馮小小將秉承自由與創造的價值觀,以新的視角為大家帶來新資訊、新觀念和新體驗。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fengluntalk),作者:馮小小,原文標題:《意義沒那麼重要,而無聊也沒那麼糟糕》,虎嗅獲授權發表。
九月,矽谷知名風投 A16Z 合伙人 Connie Chan 的一篇《16 Observations on Live-streaming in China:關於中國直播的16個觀察》使得太平洋兩邊的網際網路圈都愈發認清一個現實:經過近兩年裂變式地瘋狂發展,今天的中國直播行業已不單單只是一輪局域式熱潮,而是值得引起多元化、多角度討論的社會現象。
直播是什麼?直播從哪兒來、將到哪裡去?直播有多中國,又有多國際?挪動時間與地理維度交叉的坐標點,我們試圖從宏觀、多元的小角度來思考直播背後的商業、文化、人性邏輯。
倘若讓初次體驗直播的菜鳥用戶用一個詞形容感受,那極很可能是「匪夷所思」。在這個充斥著錢與噪音的網絡秀場中,成千上萬的主播與觀眾們正共築一場盛大而詭異的狂歡:娛樂本身就是目的,而內容質量似乎變成了最無意義的偽命題。瘋狂、暴躁、空洞、過度消費......一片消極形容中,自詡精英的批判者開始對網際網路年輕用戶的審美情趣提出質疑。
直播真的如此「墮落」嗎?網際網路時代,用戶對「無聊」內容的集體痴迷,混沌中是否有建立新秩序的可能性?
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我們不妨將目光轉向大海另一邊的英語世界:在這裡,同樣有一種以「無聊」與「無用」為核心的原創視頻形式正迅速崛起,其中,人氣最高的創作者們更是收穫了流量與商業的雙重成功。
今年 26 歲,居住在英國海濱城市 Brighton 的女孩 Zoe Sugg是目前全球最富有、人氣最高的 Social Influencer 之一。自 2009 年開設個人 Youtube 頻道以來,這個起初躲在臥室,用電腦攝像頭錄製美妝教程的女孩已成為 21 世紀英國最有影響力的年輕人,更是擁有超過 1500 萬 Youtube 訂閱量、Instgran 及 Twitter 粉絲總數近 2000 萬的全世界社交網絡女王。
▣開朗陽光不做作的 Zoella 是英國年輕人心中「魅力人個體」的範本。
如今,在經營「Zoella」及「MoreZoella」兩個頻道的同時,Zoella 還推出了個人同名彩妝、洗護、家居、文具等一系列產品,出版了《Girl Online》系列小說,並與其男友 Alfie 共同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杜莎夫人蠟像館個人蠟像擁有者、2014 及 15 年度全球 Teen Choice Award的獲得者。據估算,Zoella 目前身價高達 350 萬美元,其個人平均年收入超過 100 萬美元。
▣Zoella 團隊推出的各類產品都力求在外包裝上突出少女心的夢幻氣質,既符合她本人的形象定位,也讓目標消費人群(多為未成年的年輕女孩)無法抗拒。
▣雖然一度傳出由影子寫手代寫的質疑,但 Zoella 根據自身經歷寫著的系列青春小說還是大為暢銷。
儘管目前 Zoella 的主頻道內容依然以美妝時尚為主,但是,關注她的人不難發現,真正幫助 Zoella 完成爆炸式人氣增長的,是她的 Vlog 頻道,MoreZoella。
在這些平均點擊量超過 90 萬的 Vlog 視頻中,觀眾會看到身材嬌小、古靈精怪的 Zoella 揉著惺忪睡眼素顏與粉絲們道早安、與男友Alfie及小狗 Nala 一起嬉鬧做早飯、穿著睡衣在家看電視、去好友家做客一起烤蛋糕打遊戲、與其他 youtuber 一起拍攝工作視頻、在家一封封拆粉絲寄來的信及禮物,並逐一讀出名字表示真誠的感謝.........
通過將鏡頭舉向自己、直接對觀眾講話的方式,Zoella 會興奮地碎碎念自己剛從超市發現的好吃零食、抓著頭髮表達缺乏創作靈感時的工作焦慮、也會認真地敞開心扉與大家分享自己與 Anixety Disorder多年搏鬥的悲傷與絕望。
。
在粉絲心目中,Zoella 是充滿正能量的偶像、是完美生活方式的的目標、是勵志又耐心的大姐姐、是平凡真實、生活中的那個「她」。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以 Zoella 為代表的 Vlogger 們將鏡頭對準自己、按下錄像鍵時,他們便擊碎了與粉絲間的第三堵牆,開始塑造一個立體、可信賴的「真我」形象。對觀眾們而言,Vlogger 仿佛好客的主人,熱情召喚著大家進入其私密的個人空間。這種不設門檻、自接地氣的低姿態,無疑是讓人產生好感的致命利器,更是撬開用戶錢包、將流量變現的終極法門。
與國內「獨立平臺、各自生產」的現狀不同,英語世界裡,網際網路視頻內容的流量大頭全部被 Youtube 緊攥在手。這家從創建初期便意識到原創重要性的商業巨頭,在過去幾年裡大力推廣與創作者收入分成的廣告激勵項目「Youtube Partnership」,並成功將全球各種形態的視頻 UGC 內容創作者籠絡旗下。
縱觀如今 Youtube 的 UGC 內容生態圈,除了最受歡迎的遊戲、美妝、時尚、美食等領域外,Vlog 這種自成一派的內容形式也愈發引人矚目。據 2013 年的一項媒體調查顯示,在 Youtube 訂閱者最多的 100 個原創頻道中,以 Vlog 為核心的頻道達到近 20 個,廣告分成收入可達年均 70 萬美金以上。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 Vlogger 也開始積極跨界,探尋從線上打通線下的商業模式:美國最紅的旅行達人、職業 Vlogger Casey Neistat 就在走紅後開始了其 App 創業生涯,並自主拍攝、製作了一系列紀錄片及影視劇作品。這一切的實現過程,都在其每日更新的 Vlog 中作為內容進行了播出。
▣通過高端的器材、藝術性強烈的拍攝手法及全世界週遊的生活方式,Casey Neistat 的 vlog 成功打造出「精英流浪者」的個性氣質。
某種意義上來說,Vlog 作為一種影像內容,本質是電視真人秀與網際網路直播的綜合體:儘管最終呈現出的是經過剪輯編輯、與觀眾有時間差的獨立視頻,但是其內容所展現的並非真人秀的戲劇化情節,而是與直播相似的「普通人」屬性。
曾經的由人「演」戲變成了在戲中做「人」,這些以第一人稱視角為主線,時長多在 10-30 分鐘左右的小視頻們,創作門檻的確不高:只需一枚鏡頭與一臺電腦,任何人都可輕鬆完成這種個人色彩濃厚的生活記錄。
拍攝角度可以隨意、畫質可以簡陋、剪輯可以粗糙,但是視頻內容本身,一定要真實、簡單、輕鬆,讓觀眾覺得有可觸及、可實現:捨棄腳本與後期的精心修飾,Vlog 的核心,恰恰正是與直播不謀而合的日常感。
▣同樣來自英國、以化妝教程起家的 Beauty Vlogger Fleur 個性更加穩重,也因此更能抓住輕熟女觀眾的心。
▣「即時反饋是Youtube最好的一點。」 ——來自 Google 的強大技術支持,確保了 Youtuber 們可以在發布內容後對數據進行精準分析。
對用戶而言,目前 Vlog 所依託的 Youtube 平臺雖缺乏直接聊天、打賞等成就感激發機制,但在專心收看影像作品的過程中,觀眾可以更為直觀地感受屏幕另一端創作者的情緒及思想,並從而引發強烈、細膩的感性共鳴。
站在創作者的角度,Vlog 在保留了一定藝術主體性的同時,也為個人隱私留有了餘地:與直播間內大家對主播的「全方位凝視」不同,Vlogger 對入鏡的場景、人物、時間等擁有更大掌控,並可以通過畫外音、字幕、音樂等元素來對內容進行選擇性渲染。
從這個角度說,雖然 Youtuber/Vlogger 塑造「立體感」及「個人特色」的空間不如直播間內的主播來得寬裕,但創作者卻對作品內容、傳播方式等保有更多主動決策權。孰優孰劣,自有權衡。
誠然,東西方的歷史文化差異直接影響了如今兩方的網際網路商業生態:Vlog 是 Youtube 這一商業帝國生態鏈中孵化出的獨特產物,其對創作者個人空間的保護與西方個人主義強調隱私的價值觀一脈相承。在國內,當下「模式」大於「內容」的直播生態是網際網路平臺們野蠻生長後瓶頸的體現,而這股群眾運動般瘋狂的直播熱潮也與消費升級、中產崛起的社會大環境密不可分。
不同的技術與文化決定了 Vlog 與直播的不同受眾,但歸根結底,這兩種內容形態的走紅反映出的,是全人類普世、共通的心理訴求:我們熱衷於窺探 Vlogger 與主播們的平凡日常,是因為這日常折射出了我們自己的平凡——別忘了,人們總會傾向於對與自己相似的同類產生好感,並在好感對象身上,不斷找到我們自己。
深諳此道 Vlogger 跟主播們,之所以能贏得用戶的痴迷與打賞,正是靠不斷輸出「我與你一樣」「我跟你在一起」的心理暗示。
寂寞的現代人對親密關係的渴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屏幕裡拙略的表演、粗糙的畫質已無關緊要。或者,換個角度說,盯著屏幕的我們早已不在乎對方是否在演戲,而只介意 Ta 是否是真正的「人」。
在 Youtube 或直播平臺上守候的我們,一旦開始相信自己與某位表演者進入了親密關係,便會迅速丟盔卸甲,毫無保留地獻出時間、金錢與感情——在為愛與信任的對象奉獻的過程中,我們找到存在感、感覺被認同;我們無限卑微,卻感覺無比強大。
還在嫌棄直播、Vlog 之類的形式「沒內容」「不藝術」嗎?何必呢。細想一下,在觀眾與喜愛的 Vlogger、主播們耳廝鬢摩的相互陪伴裡,陪伴本身便已是內容,而看似「無聊」的陪伴,恰恰是使得這種虛幻親密讓人上癮的的重要原因。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本質是無聊的個體,但是,在現代高壓社會中,又有誰能逃得脫平凡生活所帶來的無聊與空虛?越是想要逃離蠅營狗苟、日復一日的瑣碎庸常,煩躁孤獨似乎越是揮之不去。因此,當無聊襲來時,與其耗費精力對付它,不如將視線轉到手機屏幕,與心愛的 Vlogger、主播、及千千萬萬同樣無聊的用戶們一起尋找慰藉——大家鑽進泡泡,集體展開對世俗道德標準與社會壓力的逃離。
臺灣著名漫畫家朱德庸曾說:
「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往往是在最無聊的狀況裡發生的,而世界上最無聊的事,往往在你最希望它有趣的時候發生。」
承認吧,人類真的沒那麼偉大,而無聊也真的沒那麼糟糕。你瞧,此刻人類世界最有趣的事之一,正在中國的網絡直播秀場裡發生著:在這裡,大量個體的無聊正以驚人的速度匯聚在一起,不斷膨脹著變成一個全新、巨大的「無聊生命體」。
還有什麼,比這個過程更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