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命有大故事
1975年以來,追求「經濟奇蹟」的臺灣也製造了很多環境問題。荒野探險家徐仁修拍攝了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的臺灣荒野,記錄大部分森林、溼地遭受侵佔、破壞的過程。但徐仁修說,他在保護自然的路途中並不是只站在生物這一邊考慮問題的,他的出發點還是普通人,從孩子對待自然的觀念入手,去長遠地解決臺灣的環境問題。
尤其是城市周圍的零碎溼地、山丘、動植物,成為徐仁修念念不忘的拍攝對象,而一座擴建中的城市也難免會吞併自然的山體,或者河流、湖泊。有幸記錄它們最後的身影,也是一種懷念,對山川自然的親近之感,變成一種實際的保護行動,支撐著他所發起的荒野協會運轉至今。
從這一期起,湖湘地理將擷取有故事的小物種,從它們的種群或棲息地的變遷講述一個個生命的小故事。在這裡,自然是主角,有些物種就生活在我們周圍如長沙芙蓉北路沙河大橋下的藍喉蜂虎。而另一些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如江華的獼猴,長沙石燕湖的桃花水母,綏寧的穗花杉瀕危種群。
小生命有大故事,有些是種群的遷徙史,有些則是當地環境好壞的指示。當我們把視角切換,才發現它們生存的環境已到了緊要關頭。而事實是,沒有人會在意城市周圍一塊溼地或者山頭的消失,而伴隨它們逝去的是蛙聲、蟬聲,以及如藍喉蜂虎一樣美麗的身影。希望我們這份不完整的「小物種」名單,記錄到的影像與事實能夠打動一些人,影響一些人,投入到荒野保護的行動中來。
藍喉蜂虎
中國最美的小鳥,明年還會來長沙麼?
↑外形冷酷的蜜蜂殺手 藍喉蜂虎,佛法僧目蜂虎科鳥類。 因為體型嬌小,羽毛色彩大膽、多彩而被稱為中國最美的小鳥。尤其是從尾巴上伸出的中央尾羽,飛起來像鋪在空中的一張小風箏,生動可愛。 不要被它美貌欺騙,藍喉蜂虎是名副其實的蜜蜂殺手,為了不被蜇到,它會選擇在樹枝上用喙敲掉毒刺再吞下。 與與大多數鳥類在樹上築巢的習慣不同,藍喉蜂虎在土丘上挖洞生活。外形冷酷,特立獨行,人送外號「冷酷小小鳥」。圖/單國平
對於一枚「菜鳥」來說,想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並拍攝藍喉蜂虎是個苦差事,尤其在炎炎夏日面前,對藍喉蜂虎棲息地調查就成為與高溫的搏鬥。在長沙沙河南岸的城市拋荒地蹲守了3日後,我們又到衡東縣高湖鎮「追虎」,整個過程可謂一波三折。藍喉蜂虎在湖南作為夏候鳥,棲息地點散落在湖南各地,但受制於特殊的棲息地環境(沙壤陡壁做巢穴),對環境要求很高。而沙河藍喉蜂虎的數量已越來越少,資深「鳥人」夏建華甚至擔心它們明年不會來了。
為了拍小鳥花四千多買機票
為了能拍到藍喉蜂虎,7月2日頂著酷暑,我們去了趟衡東高湖鎮。下了高速,拐進一個老街,單國平從售賣瓷磚的店鋪中走來,戴著帽子,和藹可親。
單國平自稱農民攝影師,4年前開始「入坑」拍鳥,激勵他購買設備拍鳥的主要動力是因為高湖鎮有藍喉蜂虎可拍。拍鳥的不僅僅是本地人,「有從北京來的,一來一回光機票就花了四千多」,單國平笑著說。
小小蜂虎竟有如此魔力?喜歡拍鳥的人第一次看到它肯定會愛上它俊俏的樣貌。小巧而富於色彩,體型嬌小,活動靈活,叫聲急促而悅耳。
藍喉蜂虎是佛法僧目鳥類,與常見的翠鳥屬於同一個目,但兩者的身材與生活卻大相逕庭。它個頭比翠鳥稍大,都長著尖銳而有力的喙,但是飛行的姿態與叫聲卻不同。翠鳥以速度見長,捕捉水中的魚類時,如脫弦之箭,精準而殺傷力十足。藍喉蜂虎則體態優雅得多,它們飛行速度頗快,但不以魚類為食,而是捕捉空中的蜻蜓、蝴蝶、蜜蜂等昆蟲為食。蜂虎的名稱則源於它喜歡捕食蜂類,而藍色的喉嚨是它的標誌色彩,與翠綠色的羽毛、長長的尾羽一同塑造了活潑而又俏麗的身影,被稱為「中國最美的小鳥」。
藍喉蜂虎也不同於大多數的翠鳥,屬於留鳥,一生只在一處生存繁衍。藍喉蜂虎在湖南屬於夏候鳥,與白鷺、夜鷺、池鷺等鷺鳥同樣來自廣州甚至是南亞,每年春季後北上遷徙,據說陝西省亦有發現它們的蹤跡。它們的數量並未有統計,2014年它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的無危物種。雖然種群數量未遭受威脅,但是以其俏麗的身影與獨特的生存習慣而被廣大鳥友追捧。
單國平的拍鳥設備是尼康D7100與適馬鏡頭中150到500變焦鏡頭。「很便宜」,單國平說,他的拍攝設備比起別人動輒數萬的長槍大炮,他主要想把家鄉的鳥類推介出去以吸引更多的人來拍。
「我下鄉賣瓷磚的路上看到好看的鳥就會記下來,下次再來拍」,單國平說。而為了拍攝蜂虎,他甚至在茶樹林中搭建了枯枝與蹲鳥的帳篷,能拍到蜂虎對於他而言是件十分自豪的事。
7月2日下午4點,在高湖鎮避暑的一行人開車至藍喉蜂虎的棲息地,太陽依然毒辣,但比日中時已然降溫不少。至少茶樹林間的微風可以稍解溽熱。單國平將我們帶入一條正在修建的村路,兩旁是裸露的山紅壤土丘,上面栽著樹齡已4年的茶樹。
茶油經濟是衡東村民的主要收入來源。從遭到開墾的山坡來看,這一經濟樹種已然支撐著這個中部縣城的經濟發展。藍喉蜂虎棲息茶樹林正好符合它們對生活環境的要求:開闊、平坦的草地或丘陵,有河流,亦有可做巢穴的土丘。
以吃昆蟲為主的藍喉蜂虎,喜歡站在枯枝上或者電線上守株待兔。待昆蟲飛臨時一個俯衝,就能精準而快速地解決戰鬥。它在捕捉蜂類時,為了避免被蜇,會利用停靠的樹枝進行拍打,直到將蜂類拍暈或者拍掉尾巴上的毒刺,再放心進食。
而雄性蜂虎常常以此行為來取悅雌性蜂虎,在遞送食物後,可以獲得交配權。
長沙的蜂虎棲息地已岌岌可危
蹲在偽裝的帳篷中十分燥熱難耐。單國平說,拍蜂虎的最佳時刻是早晨與傍晚,溫度降低後,蜂虎的活動會變多。依照蜂虎喜歡停留在枯枝上的特點,他在茶樹林中安插了幾根光禿禿的樹枝,然後在8米開外的地方支上迷彩帳篷,人躲在裡面可以安全無虞地等待蜂虎的到來。
這種守株待兔式的拍攝方法很需要運氣,因為高湖鎮蜂虎棲息地一共不到20隻藍喉蜂虎。雖然它們有群居的習慣,但散落在1000多平方米的山野裡。在這麼大的範圍內尋找一隻體長只有20釐米長的身影還是困難得多。
而擅長「打遊擊」的資深「鳥人」,長沙心近自然工作室的創始人葉子則扛著「大炮」四處遊走,期待著能夠與蜂虎短兵相接。
停車處300米開外,另一處設立的枯枝上,一隻藍喉蜂虎出現了,從望遠鏡裡可以看到它藍綠色的身影,翩翩而至,時而騰空飛起,時而安靜站立。目力所及,藍色的天空下蜻蜓在聚集,茶樹林的上空正在變成一場捕食狂歡會,幾十隻金腰燕織成一張大網。藍喉蜂虎形單影隻的身影看來似乎很無助。葉子快速跑到馬路下,精準地拍攝這一時刻,無奈走近時驚擾到燕群,藍喉蜂虎也鳴啼著向背後的森林中飛去了。
由於推廣種植茶樹,很多山頭失去了固有的喬木林,裸露的土丘反而成為藍喉蜂虎掏挖巢穴的理想地點。與其他鳥類以樹為巢的生活習慣不同的是,藍喉蜂虎是在陡坡上掏洞而居。它們會利用自己尖銳有力的喙先在土丘上掏挖出一個洞,然後鑽進去用爪將土慢慢推出,整個過程就是喙與爪的相互配合,而美麗修長的尾羽可以支撐它們的後臀,以作為掏洞時候的支點。
一隻成年雄性藍喉蜂虎需要耗費2周的時間掏出2米長的橫洞,並在洞內與雌鳥交配繁衍。這一過程的工作量對於一隻嬌小的蜂虎來說是巨大的,但是它們完成得很隱秘,也很專業。在高湖鎮拍蜂虎4年了,單國平依然沒有找到這些蜂虎的巢穴。
相比較衡東高湖鎮藍喉蜂虎幽靜安全的棲息地環境,長沙沙河蜂虎棲息地的現狀則讓人擔憂。
常年在外拍鳥的中南林業科技大學資深「鳥人」夏建華從2013年就陸續在沙河拍攝。關注到本地鳥類生活面貌一直是長沙「鳥人」們的分內事,長沙心近自然工作室創始人葉子也曾自發觀鳥數年,他坦言湖南還沒有本土的觀鳥協會建立起來,有關本地鳥類的長期監測記載很多數據都還是空白,一些珍稀或者極具觀賞性的鳥類在長沙市周圍的種群數量以及棲息地環境,還需要長期的觀測才能建立檔案。
夏建華2013年開始在沙河拍到藍喉蜂虎,2016年沙河南岸逐漸進入拆遷範圍,蜂虎的棲息地遭受破壞,連續兩年「我以為蜂虎不會再來了」,幸運的是今年5月鳥友們又發現了它們的身影。
追虎:五隻藍喉蜂虎像五線譜一樣依次排列在電線上
↑沙河棲息地內的藍喉蜂虎。圖/記者 錢燁
沙河位於長沙北郊空曠的陸地上,由於遠離城區而保留了寬闊的河床。在抵達湘江的入河口時自然彎出一個拐角,今年發現的6隻蜂虎就生活在這個拐角的對側。這裡是一片拋荒地,一部分居民已經從沙河大橋南側遷出,沙河大橋北岸則是棄耕田,由於水花生、菰草等溼地植物的侵入,而演變成鷺鳥們棲息、覓食的理想之地。
沙河北岸的棄耕田是鷺鳥的理想棲息地
發現沙河大橋北側的棄耕地很偶然的,這源於我們在尋找蜂虎時走錯了路,在沿長沙開福大道直行再左拐後,車子提前拐入了沙河的河堤。相較於一成不變的城市景觀,這裡的荒野讓人著迷。
棄耕的稻田在城郊十分普遍,但沙河北岸的這片棄耕田似乎被荒廢的時間更久,因為溼地植物已經慢慢改造了稻田的面貌,使得原來被作為農業生產的耕地演化為具有野性的碎片化溼地群。
距離我們較近的溼地,外圍是種植了荷葉的魚塘,從河堤而下數步,即可抵近欣賞剛剛吐露的荷花。水中有黑水雞在漫步,偶爾也可見池鷺蹲在角落裡,打量著遠方的來客,而後伸長腦袋,眼睛盯著水面,希望從魚塘中撈到食物。
向前,沿著蜿蜒的小道,兩邊是落籽成林的構樹,它們的種子受到八哥或烏鶇的追捧,很容易在空曠的原野上傳播擴散,也為沙河以北原本平坦的平原景觀增加了一排高低起伏的綠意。
樹林中有不知名的鶯類,躲在樹杈間很難分辨。可以分辨出強腳樹鶯的叫聲,有時候又有噪鶥的聒噪。
↑6月29日,沙河大橋北拋荒地內,一群白鷺爭先恐後地站在牛背上。圖/記者 錢燁
穿過這片樹林,前方是溼地的核心區域。數十隻小白鷺、中白鷺、池鷺、牛背鷺聚集在新近翻耕的稻田裡,尋找泥鰍或者蛙類吃。這裡儼然已成了鷺鳥們的樂園,它們小心翼翼地尾隨著翻耕拖拉機,在新掘出的泥土中翻找食物,有些為了搶奪最佳位置而大打出手。
接近中午時,陽光異常強烈,鷺鳥們並沒有遮擋陽光的地方可去,它們站在溼地內。溼地由數個水坑組成,它們蜿蜒地排列成一組奇怪的圖案,從遠處可見高聳的菰草與水面上的菱角。它們是何時開始步入這片棄耕田的,已無人知曉,只是在將土地交給大自然手中後,它總是執拗地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安排固定的景觀。沙河北岸的數個碎片溼地無一例外接受了這種安排。
鷺與牛的搭配是長沙北郊最自然的景觀
穿過芙蓉北路,道路隔開沙河北岸的棄耕田,貼近湘江的一側面積更大,溼地植物的種類也更多。與道路的另一側相比,這裡的鷺鳥數量更多,而且有一群吃草的牛吸引了它們的注意力。
牛群的到來顯然是引起鷺鳥集群的客觀因素。尤其對於脖子上長著夏季繁殖羽的牛背鷺而言,它們幾乎是天然的搭配。牛背鷺喜吃昆蟲如蝗蟲、螞蚱、蜚蠊、蟋蟀、螻蛄、螽斯、牛蠅、金龜子、地老虎等,而牛群很容易招致這些昆蟲,牛群產生的糞便對於食腐類昆蟲而言簡直就是不可錯過的美餐,這當然為鷺鳥們提供了絕佳的捕食機會。
↑6月29日,沙河大橋北拋荒地內的菰草群落中,一隻純色山鷦鶯在覓食。圖/記者 錢燁
遙望這塊新的棄耕地,蜿蜒的沙河將其環抱其中,近河床處已被數個水坑盤踞。水坑的邊緣是菰草群落,稻田裡長滿了禾本科植物。偶爾有決明子的幼株出現在草叢中,它們還沒有長大。白鷺徜徉在這片草海中,漫無目的地閒庭信步,偶爾從高聳的莎草中探出腦袋,當你靠近時,它又會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飛到另一邊,始終與你保持著300米的距離。
燕群在低空處徘徊,它們被河床上空數量眾多的蜻蜓吸引,掠低俯衝,盤旋而上,動作快速而靈敏自如,燕群叫聲組成了草叢上空的此起彼伏的音符。
如果細細甄別,可以發現一隻弱小的純色山鷦鶯懸停在菰草群落的上空。它嘴中似乎還叼著一隻蟲子,在向同伴們努力地呼喚,有時候停留在灌木上,有時候又俯衝入菰草中,也許是為了求偶,但總也沒發現第二隻出現。它孤獨而頗帶節奏感的啼鳴,成功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但很遺憾,我們無法得知它到底需要什麼。
當天日光偶爾被雲層遮擋,微風掃過這片棄耕田。遠望鷺群,可見數隻白鷺在試探性地飛到牛背上,它們嘗試著站立。這種冒險行為似乎是為了捕捉盤旋在牛背上空的昆蟲,牛群似乎已習慣了這些白色鳥兒們的騷擾,它們似乎知道,有了這些「清道夫」,它們可以少受蚊蟲的叮咬。於是鷺鳥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一個接著一個接力般爬到牛背上,有些試圖還要走幾步。當牛移動時,它們又小心翼翼地張開翅膀,隨時準備落地。
牛群的左側有兩個剛成年的烏桕樹,枝葉新綠,卻不想被十幾隻牛背鷺霸佔了樹冠,有從水坑草地飛越而來的,也要湊個熱鬧,見無處落腳,就聒噪著打起架來。
雖是棄耕田,但水渠依然運轉如常,常可見小魚與蛙出沒,水很渾濁,渠內長滿水花生,細心看,可見肥碩的泥鰍,想來也是此處鷺鳥較多的原因了。
藍喉蜂虎的棲息地被三山環抱區別開來
在沙河大橋掉頭,越過河北的棄耕田,車子右拐,下了河堤,走上一截水泥路面,經過兩個路口,就來到一處名叫龍頭山的位置。地處沙河大橋南側的龍頭山是一個自然山體,此處另有兩處小山,分坐左右。而三山環抱之間的空曠處就是藍喉蜂虎經常出沒的地方。
我們首次深入這片城郊拋荒地是在6月27日,從沙河橋北的棄耕田進入蜂虎棲息地時,並未如願見到蜂虎,而是目睹了棲息地西側被破壞的現實。
兩年前來此拍攝蜂虎的長沙資深「鳥人」葉子說,以前藍喉蜂虎就是在我們下車的位置,下面有處陡坡掘洞生存,很顯然,這裡已被挖機掏得面目全非。山坡上有村民居住,還有坍圮的房子,村子的另一條路樹立著金霞社區籌建委員會的牌子,似乎要進行拆遷,仍有老人居住在村中。
與沙河北岸開闊的草地相比,這裡的環境更加封閉。樟樹林組成巨大的綠色屏障,讓蜂虎的棲息地與外界區分開來。若在這塊密林交織的區域找到蜂虎確屬不易,我們尋到一條小路,蜿蜒而入背後的山谷,藏匿於其中的是一方開闊的水池,水池上有廢棄的電線桿,一隻黑卷尾佇立在灌木上,見有人來,悠然飛起,停在池塘對岸去了。
↑沙河南岸蜂虎棲息地的捕鳥網很常見,對蜂虎及其他鳥類的生存造成威脅。圖/記者 錢燁
下車時葉子曾在空中瞥見蜂虎的身影,但不確定飛去了哪裡。我們兵分兩路,一人在山谷駐守,希望在池塘上空瞥到藍喉蜂虎的身影,另一人尋小徑攀爬上山,去樹林中尋覓機會。
空曠的池塘上空偶然可見山斑鳩匆匆掠過的身影,而後是一隻虎紋伯勞,站在電線上,俯瞰著草層中的動靜。在高聳的芒草穗上,站著一隻純色山鷦鶯,它的叫聲很清脆,但是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逐漸步入虎紋伯勞的掠食範圍。
虎紋伯勞是一種包藏禍心的小猛禽,雖然它們個頭並不比八哥大多少,但是長著一張鉤狀的鳥喙,爪子也極其銳利,可以撕破任何體型較小的林鳥,如強腳樹鶯、純色山鷦鶯、麻雀、大山雀都有可能喪命在它的爪下。而且虎紋伯勞還善於模仿小鳥的叫聲,以吸引它們飛到自己的周圍,可以說是一個極其陰險的掠食者。
挖機破壞了池塘原有的協調景觀,從右側工地上不斷滾落的泥土將長滿芒草的空地掩埋,下過幾場暴雨之後,工地成為難以步行的泥巴地,而一些城市垃圾也被雨水搬運到這裡,不斷堆積在龍頭山的山腳處。
苦尋3小時,仍未見到蜂虎身影
在沙河大橋南側的龍頭山尋覓了一上午,兩人仍然未能尋到蜂虎的痕跡。據長沙另一位鳥友透露,今年5月已有蜂虎來此地棲息,消息應該靠得住,但是到底有幾隻來此度夏就不得而知了。
中午氣溫陡升,我們躲進樟樹林中勉強抵禦熱浪。由龍頭山一條小徑步行進入另一處空地,此處與上午觀察的池塘隔山而望,空間可以容納一個足球場,相比較山另一側荒蕪坍圮的村落場景,此處尚有人居住。
村民們在山腳下開墾了長方形的菜地,菜地的中間是個深水魚塘。一路之隔,是另一處池塘。池塘的水顯然從三處自然山匯聚而來,而水池上空的電線則成為眾多鳥類的棲息點。
↑沙河南岸蜂虎棲息地內不僅有捕鳥網還有彈弓打鳥的人,6隻蜂虎隨時面臨著生存威脅。圖/葉子
下午,太陽稍斜,幾人吃完午飯後,依然到此處徘徊尋覓。電線上站著一排金腰燕,偶爾有泛黃的金翅燕混入其中,它們似乎並不怕人,正在享受安靜的午後時光。
一陣短促的「滴」「滴」聲打破了寧靜。從前方空地處掠來一隻翠綠的身影,定睛一看是翠鳥,它顯然是為了在池塘中能夠撈到食物而來,停歇在芒草穗上,而後俯衝入池塘,得手後,就翻過龍頭山,進入背後的空地去了。
斑鳩拍打翅膀的聲音掠過樹林上空,久久未能覓得蜂虎的我們,站在樹蔭下有些不耐煩。擅長「打遊擊」的葉子熟悉藍喉蜂虎的叫聲,但是在空曠的樹林下,除了偶爾傳來鵲鴝或者大山雀的幾聲長鳴,再也無從聽到別的鳥叫了。我們一度十分悲觀地認為今年蜂虎可能放棄了這片繁殖地。
三個小時的等待並非全是煎熬,儘管烏雲席捲而來,下午4點鐘的熱浪依然火辣。葉子在鳥群中偶然發現了藍胸翡翠,一種美麗異常的翠鳥,它飛得極高,極快,只是從我們頭頂上空快速掠過,匆匆逃離了這塊空地。
兩隻可愛的小鳥在電線上完成了一次交配
「蜂虎,在我這邊!」當手機收到葉子的訊息後,我迅速從龍頭山的背後轉過來,回到中間空地的池塘邊。此時已近6點,烏雲遮住了太陽。蟬在頭頂悶叫不已,我加快了奔走的腳步。
三隻藍綠色俊俏的身影出現在中央空地池塘東端的電線上。它們站立在靠近電線桿的連接處,與道路相隔400米左右。由於光線陰沉下來,周體漂亮的羽毛逐漸變暗,只有胸前泛白的羽毛十分顯眼。
「它們剛剛就在我的頭頂上」,拍到蜂虎的葉子興奮地說。此時我們的體力有所不支,每人扛著十多斤的鏡頭已氣喘籲籲,但是最終找到了蜂虎,依然興奮不已。
太陽陸續穿過雲層照射在空地上,從遠處看,可見逆光下的藍喉蜂虎,身體如黑色的箭鏃,一會翩躚而起,一會落在電線上。偶爾會有兩隻親暱地在一起,用嘴巴互相試探,表露感情。
三隻蜂虎在電線上大約停留了20分鐘,然後增加到了五隻,像五線譜一樣依次排列在電線上。一隻蜂虎起身在鳥群上空轉了一圈後又優雅地落在電線上,它的嘴裡叼著一隻蝴蝶,在向另一隻蜂虎慢慢地靠近,然後遞上食物。對方在吞下食物後,允許它下一步的親暱行為,兩隻可愛的小鳥在電線上完成了一次短暫的交配。
藍喉蜂虎大約是一種十分謹慎、膽小的鳥類。我們曾幾次試圖靠近它們的立足之地,在感受到威脅後,有三隻起飛離去,僅剩兩隻停在電線上,發出「kerik、kerik、kerik」的快速顫音。
我嘗試在電線底部的茶樹林中蹲守,但製造的聲響也驚動了最後兩隻蜂虎,它們向更遠的山坡上飛去,停留在更遠的電線上,向這邊警戒著。
有關藍喉蜂虎的習性,我們了解得還很有限,除了知道它在陡坡上打洞生存,以及愛吃昆蟲之外,對於它們種群之間的交流行為,以及育雛行為還是一片空白。按照時間計算,進入7月後,蜂虎所產的卵應該已經孵出小鳥,而親鳥是否同時飼養雛鳥還不得而知。從現場短暫的觀察而言,它們會集群出動,並分享捕獲的食物(只要在求偶期),其他則所知有限。
捕鳥網、彈弓、推土機下一個闖入這片蜂虎棲息地的是誰?
為了更好地摸清沙河蜂虎的數量,也為了找到它們的棲身之所,6月29日,隻身一人,我又來到兩日前拍到蜂虎的地方。此次剛走到菜地外圍,就在陽光的渲染下看到一隻蜂虎停留在上次的立足之地。我試著從山坡各處去尋找它的巢穴。
選擇陡壁築巢,可以防止雨水倒灌與蛇
首先是第一天下車的地方,那裡水泥房子的背後是一個挖機挖出來的深水池塘。水塘的水很淺,裸露出大面積的沙壤陡壁。從衡東縣蜂虎棲息地返回後,我們得到一個蜂虎選擇棲息地的結論,一定要有開闊視野的空地,以及適合掏洞的土丘。垂直的陡壁可以避免天敵,如蛇的侵入。想像一對蜂虎夫妻在深達兩米的洞穴內與掠食者蛇類相遇時的情景,肯定將是滅頂之災。其次將洞打在垂直的陡壁上,距離地面5米以上的地方,更可以防止地面動物如老鼠或者黃鼠狼的騷擾。另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垂直的陡壁可以防止雨水倒灌。在觀察蜂虎留在這處池塘陡坡上的洞穴後,可以清晰地發現,它們的洞都是橫向的,而且洞口無一不向下傾斜。這有兩個好處,一是方便進出,二可以防止雨水流入洞內。對於聰明的蜂虎來說,選擇一處遠離人居幹擾,安靜又安全的陡坡掘洞是十分明智的做法。
但是在圍繞三座自然山體進行地毯式搜查以後,我還是未能發現今年的築巢點。
從沙河大橋掉頭南向進入沙河河堤的水泥路左側,是另一處曾經的築巢地。該地緊靠河床,空地上擺放著汙水管道,似乎是物流公司的露天倉庫。穿過一個個管道堆放的間隙,抵達陡壁邊緣可以清晰地瞥見兩個廢棄的洞穴,很可能是蜂虎以前的巢穴。由於靠近馬路,這裡已被蜂虎遺棄了。
此外龍頭山背後的自然山體也裸露出一段相當長的陡壁山坡。我曾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這裡,因為這裡遠離人居區,面前有大片的空地可供覓食,且有開闊的水塘將山坡與外界隔開。但是通過望遠鏡觀察一個下午後,並未發現有蜂虎飛臨此處。陡壁上有五六個洞穴,但均無糞便、昆蟲屍體的痕跡,不難猜測,這處理想的棲息地也被拋棄了。
原因很有可能來自不斷侵入的工地垃圾與泥漿。該處山體的右側已被大面積剷平,由於雨水衝刷而造成的水土流失形成一股股黃色的泥漿流淌至山腳處,導致此處異常難行。泥漿淹沒了原來的草地,即使是高聳的芒草也未能倖免。
一隻山鶺鴒出現在陡壁上,小心地攀緣著,但它並不是我要尋找的對象,對於山鶺鴒來說它們更喜歡水面而不是樹林。
彈弓、捕鳥網與捕鳥人都在威脅著蜂虎生存
雖然尋找巢穴之地的計劃並未能實現,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對沙河藍喉蜂虎棲息地的現狀評估。從三天來不斷跟蹤的結果推算,沙河藍喉蜂虎的數量應有6隻。我們曾在第一天看到5隻,而後再也無機會看到更多。
此外,在三座自然山體圍繞的中央空地,環境依然維持著自然的狀態,村民在開闊平坦的地方開墾菜地,挖掘魚塘並興建房舍。但這似乎並不影響藍喉蜂虎日常的生活,生活在這裡的蜂虎似乎已與村民達成了一種默契,誰也不幹涉各自的生活。
在遠離城區的城郊,金霞社區的村民們過著簡單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孩子們在馬路上騎單車或者滑滑板,也有無所事事跳到池塘裡摸魚的。但生活是寧靜的,尤其在高聳的樟樹林遮擋的中央空地中,夏季的溽熱也被降低了不少。
↑沙河南岸藍喉蜂虎棲息地內的白頰噪鶥。 圖/記者 錢燁
經過三日的觀察,藍喉蜂虎經常的出沒地點就在中央空地上空,這裡有充足的食物以及水源。同時生活在這裡的鳥類,尚有金腰燕、金翅雁、山斑鳩、珠頸斑鳩、黑臉噪鶥、白頰噪鶥、白頭鵯、大山雀、八哥、烏鶇、純色山鷦鶯、虎紋伯勞、白胸翡翠、強腳樹鶯、山鶺鴒等。
白頭鵯像麻雀一樣常見,它們從芒草叢飛到樹枝上,偶爾落在電線上。斑鳩比較怕人,往往站在遠處的電線上觀望空地上發生的一切。最大膽的莫過於白頰噪鶥,它們是長沙本地鳥類中最為常見的,白色的面頰十分顯眼。它們與表兄,體型更大的黑臉噪鶥一樣,屬於林鳥中比較聒噪、活潑好動的鳥類,時常可以在穿越山林的灌木中看到它們跳來跳去的身影。
↑衡東高湖鎮蜂虎棲息地內的山斑鳩。圖/記者 錢燁
這些不同種類的鳥,與藍喉蜂虎同時分享著沙河大橋南側這片難得的城郊棲息地。而更難得的是,藍喉蜂虎已經連續6年出現在這塊看起來並不完美的地方,並繁衍至今。
在連續調查的三天中,我們也看到一些不祥的信號。如6月27日,在蹲鳥一天結束時,汗流浹背的我們穿過空地準備回城,在道路拐角處赫然出現一位捕鳥人,正明目張胆地樹立鳥網,用口哨模仿鳥叫以吸引鳥入網。
其次,村民也為了保護自己的菜地而樹立鳥網,在一個不足足球場大小的山間中央空地中,我們竟然連續發現兩張捕鳥網。網上雖未發現有死去的蜂虎,但可清晰瞥見八哥以及白頭鵯乾枯的屍體。它們是飛越兩座山體間的空隙時,撞到網上的。
還有甚者,有周末來此放風的外地人,帶著彈弓打鳥,讓人唏噓不已。聯想到沙河藍喉蜂虎的數量,如若一隻被擊中或者墜入鳥網,沙河蜂虎的種群數量將面臨危機,而藍喉蜂虎還會不會再將此處列為繁殖地,明年5月還會不會準時來到這裡,與長沙人見面,已變得未可知。(撰文/記者 錢燁)
來源:瀟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