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麼開始的事,文藝青年要是不聊幾句梵谷,好像不對一樣。像和尚不念《佛經》,罪過。梵谷,和海子,是文藝青年裡邊,最容易被葉公好龍的兩個人。
我也算半個葉公,前兩天去看了電影《梵谷》。電影在色彩上延續了梵谷鋪張式的冶烈,但整體調子又是「性冷淡式」的慢節奏散文詩。強烈的反差,讓觀影有黃粱一夢的恍惚感。倒是符合文藝片的調調。
整個敘事幕裡,梵谷大多在倒敘的閃回裡出現,藏在一團死亡之謎裡。整個片子更像是文藝版的懸疑片。我相信這出乎大部分人的預料。
古人畫過一幅畫,叫《駿山隱古寺》。結果畫裡根本沒寺廟,就一座山,山裡有個打水的小和尚。這電影裡的梵谷,就像是畫裡的寺廟。本體根本就沒怎麼登場,是靠很多個打水的小和尚襯出來的。這種「駿山隱古寺」式的創作,還真是要有點理想主義的導演才敢玩。要是想賺熱錢,耐不住性子,一萬條街也不夠撲的。
梵谷最有名的《星空》和《向日葵》,一個深藍,一個珞黃,將兩種顏色推到了極致。這種色彩的高度飽和,是梵谷最具代表性的畫風。這種飽和接近於視覺上的超載,像是一個女人過於水汪汪的眼睛,風一吹就似乎要流淚。可遠觀不可褻玩。
藝術這東西,說不好懂不懂。只能說有沒有感覺。同樣是一幅《向日葵》,有人看到的是熱氣騰騰的希望,有人看到的悽美燦爛的頹靡,還有人看到是生命如炸開的煙花,四分五裂的悲壯。
梵谷的《星空》,成品於精神病院。這種特殊的環境,導致了很多人沒辦法直接欣賞這幅畫。就因為大多數人都沒去過精神病院,隔了。
你要沒過大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有什麼魅力。我一個家在敦煌的同學,以前跟我說,他站在鳴沙山上看落日,那種龐大的自然之美,照得他眼淚不聽話地往外滾。
我沒去敦煌之前,感覺太矯情了。後來等真看到了那邊的落日,才相信,別說我們了,瞎子都能哭出來。美的東西,有的像一架推土機,在你還來不及反應時,直接從你頭頂碾壓過去。有的則向一把鋒利的長刀,一刀捅進心窩,出來時口子拉得極窄,但你的心早就碎了。
梵谷的美,是碾壓你之後,怕你不死,還要在你心窩補上一刀。梵谷的《星空》是過於異化的作品,近乎妖冶,所以不是那種看起來可以讓人平心靜氣的東西。我以前見著學美術的人就問,梵谷的《星空》都說好,到底好在哪?
他們跟我說,問我們沒用,你得問精神病人。或者,哪天你得精神病了,你就懂了。我說,我靠,那我還是不要懂了。後來我聽人說「我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每天需要吃藥。一個夏天的晚上,吃完藥物後產生了幻覺,當我看到窗外稀疏的星星時,星星好像《星空》一樣跳躍旋轉起來,感覺撲向我。那個時候,我就想起了梵谷」
視覺異化的梵谷,像是窯變的瓷器,沒出爐之前,你永遠不知道會燒成什麼樣子。等到真正出爐了,這瓷器可能成為絕世珍品,也可能直接成為廢品。
梵谷還沒來得及成為絕世珍品,就選擇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視死如冒險,說「我的冒險,不是靠主動選擇,而是被命運推動。」藝術家的命運,我們揣測起來就像是盲人摸象。摸到了象牙,還以為是圓月彎刀。不妄言也罷。
梵谷37歲自殺在了麥田,這太像是藝術家幹的事了。跟海子自殺在山海關的鐵軌上一樣,極富儀式感。這種儀式,就像是藝術家的謝幕表演,現場沒一個觀眾,現場外,全球都是觀眾。他死後,除了留下那些價值連城的畫,還留了一個名句,「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這像是梵谷留在世上的一壇酒。有人喝一口,有人喝一碗,最多有武松來了,喝上十八大碗。但喝不完,梵谷的孤獨,一般人的品不盡的。在成長的過程中,我也曾質疑:梵谷,真的那麼了不起嗎?質疑後,時間又會讓我產生新的肯定。等於他在你心裡死過一次,又活了。鳳凰涅槃一般,每次復生都比前一生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