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濤 圖/網路
川西壩子的構樹很多,大雜院中,幾乎處處都能見到這種屬於桑科的喬木。兒時,我和玩伴也常常愛到構樹下玩耍。這種樹,長有像棉球一般的楮實子,紅豔豔的,很是好看。楮實子能吃,熟透之後,便會自行墜落在地上。將它洗淨,取而食之,則甘甜可口而芳齒留香。
構樹的誘惑還不僅如此。如果運氣好,在樹幹之上,或在密密的構葉間,你會幸運地發現一種被稱作「天牛」的甲殼蟲。小心翼翼地將它捉住並帶到學校,你就會成為小朋友們羨慕的對象。下課的鈴聲才剛剛響起,一大群夥伴,即一擁而上,簇擁著「天牛」,到操場「放牧」……
甲殼類的昆蟲當中,這種蟲子,是很受夥伴們歡迎的一種。光是蟲名,就帶給了大夥無盡的遐思。顧名思義,它的力氣是大如牛的。雖然不能和真牛較勁,在同學所捉的昆蟲當中,其「作戰」能力,的確可稱是所向披靡。又因其善於在天空中飛翔,因而贏得了「天牛」的美譽。
當然,它還具有其它雅號,如「鋸樹郎」和「水牯牛」、「春牛兒」等。而在同學間,一般都以「牽牛郎」相稱。
曾經為此我很犯嘀咕,因為不是它在牽牛,而是我們將天牛當牛放。
天牛的玩法很簡單,用線扣在脖子上,它到哪兒去,你就儘管跟它到哪兒。
也有其它創新的玩法,如「天牛賽跑」、「天牛拉車」、「天牛賽嗓」等。拿現代科學的觀點分析,這些玩法,是可以開啟孩童心智的。人在童年時,只要能夠動動腦筋,想像的能力更勝於成人。
最為有趣的是「天牛釣魚」。具體的方法是,盛水於盆中,置魚形小片,穿孔系線。另一頭,則系在「牛」角,並將天牛放在一塊小木條上,浮於水面。因置身險境,驚恐的天牛往往就會局促不安地頻頻揮動其長長的觸角,從而將「魚」成功釣出。比賽結果,以魚形小片先出水面者為勝。
這樣的遊戲,我曾親眼目睹過一回,但從未試過。
還有一種,是將天牛用長線縛住,牽其一端,讓受到驚嚇的小蟲子,在向心力的作用下飛行。此類玩法逗人開懷,較之眼下的電動玩具,自然是要有趣得多。但現在想想也的確殘忍。天牛被轉得頭暈目眩地不說,一不小心,還會生生地扯斷其大腿,不提也罷。
天牛被捉時,即會發出「嘶嘶」的叫聲,或許是一種絕望的呼救,或許是在向強敵示威,這當然都是種種猜測,以孩童的心智,是難以明白的。我們只是清楚一點,在抓天牛時,一定要把握「快」而「準」的捕蟲技巧,要屏聲靜氣,一旦看準了,就狠狠鉗住它們的頸部,或是將兩隻「辮子」抓牢。要不,其鋒利而帶毒素的牙齒,就會成為反擊武器,將「侵略者」的手指咬破,讓你產生輕微的腫痛。
天牛不但牙齒鋒利,還「能掐會算」,具有很強的預見能力。天牛將卵產在樹縫,為找退路,幼蟲之時,它便開始挖掘通道,並一直挖到樹的表層。它知道變作成蟲時,會無法轉動堅硬的甲殼,就預先讓頭背向樹心。等到成年後,只需用上顎捅破表皮,就能徹底地獲得自由。關於這點,法布爾在《昆蟲記》中,就作過極其生動的描述。
天牛屬於鞘翅目葉甲總科的天牛科(Cerambycidae)。作為甲殼蟲,它的觀賞價值很高。有長長的觸鬚, 背部還有異彩紛呈美麗的花紋。它的觸鬚顯得纖細,一節一節地向上長著,如舊戲臺上演員的翎子,亦如姑娘頭頂的小辮。
對天牛而言,觸角的作用在於定向。一旦觸角被無意中折斷,天牛就只能原地轉圈,飛翔能力也近乎全失。即或個別的還能夠飛行,方向感也相當有限,根本就無法去尋找食物。
天牛還是國畫當中所常見的素材,如齊白石的《豆莢天牛》,王雪濤的《紫藤天牛》、趙少昂的《竹葉天牛》,都是寫意花鳥的精品。
地球上,天牛的出現比人類生存的歷史還長,中國古籍中,它曾見於詩經的《衛風》。《碩人》篇中寫美女莊姜,即有「領如蝤蠐」的描述,藉此稱讚其潔白、豐潤的脖頸之美。蝤蠐,是天牛的幼蟲。
這種小動物,在全球分布得非常廣泛,約40000餘種,中國也有3550種左右,算是目前種類數目數一數二的昆蟲之一了。
它們的體型,一般在15—50mm的幅度之間。也有很大的,如大山鋸天牛,體長110mm;較小的如微小天牛,體長僅為0.5mm,且個體之間也差異很大。
在南美洲潮溼的熱帶雨林,還生活著一種體長167mm,手掌大小的「泰坦大天牛」。據稱,這便是世界最大的昆蟲。它力大無窮,竟能將樹枝鋸成兩段。這種天牛,擁有極其鋒利的爪子,腿部肌肉也非常發達,但絕不向人類主動攻擊。有趣的是,時至今日,人們還沒有發現這種天牛的幼蟲,只是通過測量死亡樹木的蛀洞,推算其直徑達50mm,體長當在300mm。
在幼時,我們捕捉的大多都是星天牛和桑天牛。星天牛又名「日星天牛」,翅呈黑色,上有白斑,就如奶牛身上的花點,黑白相間。這是我國和日本、韓國、朝鮮、緬甸等東亞及東南亞國家所特有的一種天牛類型。在我國境內,有著十分廣泛的分布。
桑天牛體呈黑褐色,有暗黃的絨毛。躲在樹枝上,如果不是細加搜索,則很難發現它們的行蹤。
別看天牛長相可愛,它們中,大多都是樹木的殺手。
以桑天牛為例,構、桑、柳、榆,白楊、刺槐、野海棠,還有蘋果、櫻桃、梨樹、枇杷,以及油桐和苦楝之類,這些樹木,都是它們的果腹之物。幾乎每一種林木,都會受到天牛的幼蟲侵害。據不完全統計,僅危害桑樹的天牛,便達28種以上,柳樹和楊樹25種,柑桔18種,松樹大致23種……除樹木之外,棉、麥、高粱等草本植物,也同樣可能遭受蟲災。
這些蟲子,是如何危害樹木的呢?對此,百餘年前的《蠶桑提要》是有所記載的:
小滿之後,雌性天牛便會咬破桑樹樹皮而藏卵於皮內。芒種一過,則孵出幼蟲。其形如蛆,吮樹脂膏。將近夏至,便鑽孔而入。這種蟲子,秋冬季節大如蠐螬,身長足短,故名為「蝤蠐」,食樹心,穿木如錐。變為天水牛,兩角如八字形,黑色,背有白點。緣木上下,口有雙鉗,其利如剪,新發之條,齧之輒折。
《蠶桑提要》記載的,應當便是桑天牛了。但由此推之,其餘種屬,也多類於斯。
天牛的危害,主要是在幼蟲階段。它們在樹幹鑽孔打洞,甚而在土中取食根部,極大阻礙了林木生長。「兩角徒自長,空飛不服箱。為牛竟何益?利吻穴枯桑。」其害之烈,就連蘇東坡,也不得不發出由衷的感慨。
大自然中,生存的競爭無處不在。一方面,天牛危害林木和作物;另一方面,它們也隨時面臨著威脅。
腫腿蜂,這是一種看上去很像蟻類的昆蟲,體積僅為天牛身軀的百分之一,個頭雖小,卻是天牛的致命殺手,它們的卵,能吸取天牛幼蟲的營養,從而導致天牛死亡。除腫腿蜂外,一些鳥類如灰喜鵲和啄木鳥等,還有壁虎,同樣也是其幼蟲的剋星。
面對物競天擇的現實,天牛開始「採取」對策。有一種天牛,大小、形態和色澤,都與黃蜂相差無幾,具有天然的擬態本領。捕食者們,常常將它們誤認為黃蜂,天牛也因之而逃脫厄運。
對它們而言,真正的對手還是人類。為保護樹木,人類和天牛,正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殊死「戰爭」。
成蟲後的天牛性情懶散,它從不遠遊,就算飛行或爬動起來,活動的範圍也非常有限。如星天牛中的光肩星天牛,雌蟲的行動,速度大致為每天18.4m,雄蟲約為1倍左右,也不過32.6m。寄身松樹的松墨天牛則更為懶惰,一生當中,最多能飛行100m距離。於是,人們便想到了制勝的「寶典」,用其剋星來對付它們……
其實,早在古代,人們便已根據天牛的生活習性,掌握了一套系統科學的治蟲方法。而至後來,特別是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後,隨著農業科技的發展,生物防治、化學防治,加上集中的人工捕殺等,針對天牛的蟲害治理,更是取得了重大突破。
如果能夠逃過「圍捕」,劫後餘生者,就能安然地度過一生。天牛的生命周期很長,文獻上,即有很多關於天牛長壽的記載,如木材製成家具後,經過若干年,忽然發現其中尚有生存的幼蟲,或者天牛在木器中羽化,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在過去,一般認為幼蟲的壽命是1至5年。而事實證明,天牛幼蟲,可以生活到20年左右,最高記錄達45年。當然,它們的成蟲卻活不了多久,往往只有10餘天至月餘時間。但若能在蛹室內越冬,則可延長到7、8個月。據稱,這是因為幼蟲滯育而使生命的周期改變所產生的現象。
蛀木為生,天牛固然危害林木,但它也有對人類的貢獻。這一點,體現在其藥用方面的醫學價值。
《本經逢原》講,天牛的性味「甘,溫,小毒」;《本草綱目》也稱它「有毒」,但卻能療箭鏃入肉,去痣靨,治瘧疾寒熱,小兒急驚風及療腫,有活血、祛瘀、通經功效。果真如斯,那也算得這種令人既憐又恨的甲殼小蟲,我兒時的「玩伴」,對其名譽的自我救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