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問我家在哪裡,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在潛山。可實際上,潛山我一點都不熟悉,那裡沒有我任何立足之地,即使是在自己的出生地,認識我的人也不多,可心理上情感上那裡始終是我的家,生我養我的家。在潛山生活的時間不過二十年,縣城總共才去過三五次,那裡連一粒沙子也不屬於我,怎麼就成了我的家,難以割捨的家呢?
同樣的問題,女兒卻有不同的回答,她只承認自己是池州人而不承認自己是潛山人。理由很簡單,她的父母在池州,她自己出生在池州。這就是實質,父母之邦,出生之地,永遠都是自己的家,不管一個人漂泊到何處,定居於何地,在心靈深處情感深處的那個家都永遠不會改變,也永遠改變不了。
家總是很具體的存在,比如,一所房子,一個村莊。孩子會指著自己居住的房子或村莊對別人說,那就是我的家。長大了,人們會營造屬於自己的家,建一所房子或者買一幢房子,如果能夠找到一個可心伴侶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每個人都渴望沐浴家的溫暖,享受家的溫馨,它像是一個遮蔽風雨的港灣,更像是心靈的驛站,困了倦了累了的時候,可以隨意的休憩,盡情的揮灑,而不必有任何掩飾戒備。人之需要家猶如魚之需要水,植物之需要土壤,生命之需要陽光和空氣。生命的滋長,人性的培育,靈魂的淨化全都離不開家,一個溫馨健康家。
家是什麼?家在哪裡?不同年齡不同經歷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年少的時候,父母親人就是家。寬敞的房子,華麗的家具,全都是毫無意義的擺設,只有父母的慈愛,親人的呵護,才是實實在在的溫暖,實實在在的幸福。成年之後,忙於營造屬於自己的生活,家變得很具體很實在,房子、愛人、孩子、事業就成了家的全部,家的一切。這時候,家是一種責任,一份情感,一種義務。落寞之後,家漸漸模糊抽象起來,慢慢幻化成了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難以排遣的情懷。
當人們不再把寄寓形體的建築看得那麼重要的時候,當人們不再把個人的得失看得那麼嚴重的時候,家便從靈魂深處獲得了升華,變得純粹了,純淨了。此時此刻,不管自己身居何地,境遇如何,一種落葉歸根的情懷,一縷剪不斷的故園鄉愁會時時纏繞著自己,燒灼著自己。席慕蓉寫道:「故鄉的歌/是—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 /仿佛/霧裡的/揮手別離 /別離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遊子思鄉自古而然,不論得意還是失意,遠離故園的人們總會有眷戀故園的那一天。「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宋·李清照《菩薩蠻》)。一般人也許不會像李清照那樣刻骨銘心,但誰的心靈裡沒有留下故鄉的烙印?生命對故園的依戀,源自故園對生命的孕育,自然界的生命莫不鍾情於自己的家園,眷念孕育自己的故土。賀知章說:「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回鄉偶書二首》)。古詩云:「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漢·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可見,故土難棄正是生命的共性。
家,可以寄託形體,可以寄寓靈魂。寄託形體的,是生命的舟船和驛站;寄寓靈魂的,是靈魂休憩的港灣和碼頭。人人都需要家,不僅僅是因為生命,更是因為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