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我懷孕了,但昌平皇帝並不高興,即使他膝下無子。
昌平皇帝二十有六,正是發情播種的大好年紀。豈料這位爺發完情播完種,愣是沒有一個美人開花結果。
宮中朝堂早有皇帝不育的謠言傳出,雖然被暗中鎮壓,仍無孔不入地秘密散布。
所以我的懷孕,適時粉碎了這個有礙昌平皇帝聲名的謠言。
但,僅此而已。
因為自打我有孕起,各種天災人禍接踵而來。欽天監說我腹中胎兒乃災星轉世,我都不好意思不承認。
我原是小小宮女一枚,平日負責御書房的清潔工作,在別人眼中算是肥差一個。整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指不定哪天入了龍眼,自此鯉魚躍龍門成為人上人。
許多御前伺候的大宮女都打著這樣的主意。
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稍有姿色的略一打扮,趁昌平皇帝心情好拋個媚眼,便水到渠成獲得封號,自此躋身主子行列,不必再做奴才。
我是例外。我在此崗位上工作一年八個月零五天,除了混了個臉熟沒有尋得任何機會麻雀變鳳凰。
所以對於睡了昌平皇帝這件事,我自己也是十分驚訝。
我一直強調那天是個巧合。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在御花園偶遇喝得微醺的昌平皇帝。
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個攀龍附鳳的處心積慮。
尤其是,昌平皇帝跟我共度一夜後,並沒有循例冊封我。甚至連問了一句「今夜之事可記錄在檔」的梁公公,都被罰奉三月。
我仍然做回御書房的小宮女,多少人笑話我偷雞不成蝕把米。
只是我也沒想到,一次承寵我便懷孕。
昌平皇帝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勉強封我為閒答應。
在如何處置我腹中胎兒的討論會上,貞嬪娘娘如是說,「閒答應倒是運氣好,御花園那麼大,偏叫你遇上了皇上,還是大晚上的。不知若是擱在了白日裡,閒答應可有這樣好的運氣?」
那貞嬪娘娘一口一個閒答應,卻是刺耳得很。她拐彎抹角諷刺我的容貌,惹得一幹美人妃嬪掩嘴偷笑。好在我心胸豁達,重視氣質勝過相貌,故此風輕雲淡,端端正正坐得跟碉堡似的。
因為我知道上頭的人不發話,底下也掀不起多大風浪。我肚子裡的娃就算是個掃把星,那也是鍍了金的掃把。
「閒答應肚子裡的孩子留不得。」貞嬪進言,「皇上,孩子尚未出世天下已經招致大禍,大不吉啊。」
「是啊皇上,一切以國家社稷為重,孩子以後各位姐姐妹妹都會有的。」
昌平皇帝一派波瀾不驚,在高高的王座上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朕有些乏了,這件事稍後再議。」良久,聽取了各位老婆的意見,昌平皇帝漫不經心宣布,「朕自有主張。」
我為自己捏了把汗,擔心他有更陰的招兒。
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真準確。
虎毒不食子這話壓根不能用在昌平皇帝身上,因為丫兒是條龍。
梁公公來宣旨,昌平皇帝的大意是欽天監掐指一算,我腹中胎兒不是一般的災星,乃禍國殃民動搖國本的孽障,萬萬留不得。
所以,昌平皇帝雖慈悲卻不得不賜我「千足刑」,唯有如此那孽障方可氣數盡去。
梁公公安慰我,「撐過這一關,姑娘以後有的是榮華富貴。」
他倒是高估我了。試問自前朝以來,有哪個女子挨過千足刑還活得下來的?
我記得欽天監有一次奏稟翠玉閣的妙歌娘子命犯太歲,衝了宮裡的幾位老太妃。
我清楚記得,昌平皇帝看了摺子龍顏大悅。他笑道,「這幾個老匹夫又不知受了哪位的點撥,盡整出些么蛾子。」繼而問,「閒人,你信這個嗎?」
我的回答無懈可擊,「信則有,不信則無,皇上心中自有聖斷。」
昌平皇帝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我知他從來不信鬼神之說,有時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後宮的美人胡鬧去。
而今矛頭指向我,想來我和我的孩子都是個無足輕重的,他覺得沒有保下來的必要。
2
據說前朝有位失寵的娘娘,與侍衛珠胎暗結。事情敗露後,蘇皇后有心整頓後宮風氣,命人將那位娘娘縛在地上,再令五百宮女和五百太監踩踏而過,生生將那四個月的胎兒踩了下來。
宮人們將這刑罰稱作千足刑。
這道鮮血淋漓的聖旨把我嚇病了,間接證明了我其實還是個弱女子。我發燒昏迷,並矯情地做夢了。
我夢到劍眉星目的白衣少年一路策馬馳騁,而我在路的盡頭絕望等待,等待少年永遠無法兌現的諾言。他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定護你周全。他說,萬裡江山不及你展顏一笑。
我又夢到那位受千足刑的娘娘,她在血泊中摸索著已經成形的嬰孩,厲聲詛咒,「皇后,皇后一定會有報應的。」
血順著她的指尖低落,血肉模糊的嬰孩一直送到我眼皮子底下。
我迷迷糊糊驚醒,那白衣少年在我眼前恍恍惚惚,嘴角有柔軟的弧度,端得是春風和煦。我卻是不大喜歡這樣的溫情橋段,果斷一巴掌拍了上去。
病中的我掌心滾燙,只感覺觸手的肌膚分外冰涼,叫我舒坦得拍完一巴掌還想再來一巴掌。
卻不知誰上來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哐當」一上撞在床墩子上,一下沒挨住,重新陷入昏迷中。
到底哪個王八蛋這麼不憐香惜玉?我鐵定是要報仇的。
雖然我人醜又卑微,「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形容的便是我這種人。然而螞蟻的力量卻也不容小覷。
兵部尚書李大人遭昌平皇帝言辭訓斥,退出御書房與我在廊下撞了滿懷。宮女是現成出氣筒,他一腳踹斷我肋骨,叫我在床上躺了十來天。後來有一次,李尚書覲見昌平皇帝,因朝靴底沾滿狗屎遭君王厭棄,自此官運一落千丈。
延禧宮偏殿路貴人,親手燉的甜湯送到御書房外不得召見。我奉命回話,她遷怒於我,賴我灑了甜湯,賞我掌嘴。後來也有一次,她奉召侍寢,虛恭不停——俗稱放屁不斷。御前失儀,路貴人被貶為小才人一枚。
我做的這些勾當神不知鬼不覺,然而有一天竟叫人發現了。
那天我剛剛修改了禁衛軍的值班表,回到御書房收拾一地的紙屑時,埋首奏摺中的昌平皇帝忽然漫不經心問,「前兒惠妃吐了你一臉唾沫怎麼不見你發招?」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我裡焦外嫩。
我倒是忘了,這皇城的主人,昌平皇帝,他有數不清的眼睛注視著這片大地,我的小伎倆哪能逃過二郎神的天眼?
當下我偷覷皇帝的臉色,不見端倪,老老實實答,「惠妃娘娘得皇上寵幸,豔壓後宮。皇上心尖尖的人就算御前摔個四腳朝天皇上看著也是喜歡的。奴婢又怎能撼動惠妃娘娘的地位?」
昌平皇帝挑了眉,踱步至我跟前,「這麼說,李尚書、林太傅、孫貴嬪、曹公公、高少卿、陸貴人、知婕妤那些人,你都看出朕所不喜?」
我琢磨著離死期不遠,哪敢再分辨?只顧伏地磕頭。
私下我卻不得不誇一誇自己,御前伺候這麼久我早成了人精,擅於揣摩皇帝喜好。我想就連那些和昌平皇帝睡過好幾覺的妃嬪都不及我明白聖意。
所以那些欺侮我的人,若是昌平皇帝不怎麼待見或是壓根不在乎,我便發招,這也是我屢屢成功的秘訣。
昌平又道,「你很聰明。」我沒有被誇獎的喜悅,素來君王不喜聰明人,尤其是妄圖揣測聖意的聰明人。我很想磕出一頭鮮血以示悔悟之心,無奈皮糙肉厚,狠磕了幾下也沒見血。
倒是昌平皇帝按住我肩膀,話鋒一轉,「只是惠妃近來越發任性了,很是不讓人省心。」
他長嘆一聲,也不喊我起來,自顧出去了。直到皇帝的腳步聲遠得聽不見了,我伏在地上半天也沒敢動彈。琢磨著皇帝爺子的話,我怎麼都覺得有種不要臉的暗示。
於是惠妃娘娘奉茶時不小心燙傷了昌平皇帝,雖未降位分,但到底從此被冷落了。
這算是我和昌平皇帝的第一次合作。
他時常無限憂傷地在我面前嘆,「某某某著實頑固,雖一片忠心,到底讓朕心裡不痛快。」他的虛偽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說人話,昌平皇帝的意思是:整整那些老頭,別弄死了。我為自己聽出了他話中的暗示而羞愧。
我的聰明伶俐讓昌平皇帝覺得我十分好使,他頻繁於我合作,漸漸生出些許默契。他常誇我,「閒人不愧朕的心腹。」
所以偶爾放肆一點,比如不經允許吃他的御前糕點,或者翻閱他的書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遇上旁人訓斥我不懂規矩,索性將那些東西賞了我。
3
我在夢中回顧了我和昌平皇帝的友誼。
正是這些點點滴滴,叫我對昌平皇帝抱了一絲期盼。但是他沒有給我希望,他賜我千足刑!
氣血攻心,我竟氣醒了。侍候湯藥的醫女喜不自勝,絮絮叨叨說皇帝紆尊降貴來看過我一回,我卻給人家一嘴巴子。
他大約來看我死了沒有。
當下有人將我醒來的消息報了上去。那貞嬪頭一個來看我,端的是不安好心,「閒答應倒是把身子養養好,不然千足刑時指不定隨肚子裡的孽障一同去了。」
我就著醫女的手喝了湯藥,不由將手掌護在肚皮上。母愛,我暫時是沒有的,我只是憐惜這個小生命。貴為皇子,卻不得不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從小我就知道,無情最是帝王家。
「孩子。」我低聲挑撥離間,「殺死你的是你的父皇,不要放過他。」
這天晚上,我腹中絞痛,不多時下身浸透鮮血,竟是流產了。
昌平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後宮。
早前的醫女早被關進暴室,新來的丁醫女安慰我,「小主不要難過,皇上一定還您一個公道。」
我難過個屁啊。這孩子早晚保不住,這樣沒了比受千足刑不知好多少倍。
昌平皇帝自然是要震怒的。
大約他覺得他的孩子,就算死,也不能以這種方式。
後宮人人自危,凡與我接觸者皆被拘了去受審,一時雞犬不寧。
我已經能下床,丁醫女將我照顧得很好,時常提醒說,「小主萬萬不可吹風受涼,仔細落下病根,影響以後生育。」
我倒是覺得落下病根反而好,省去多少麻煩。
只是不知為何,日日夢到那白衣少年,眼角眉梢是說不盡的細膩溫柔。
拭汗餵水、掖被順發,亦或是長久凝視,夢到的竟都是他的好。有時夢境現實分不清楚,只覺醒來手有餘溫,仿佛叫他握在掌心過。
我疑心自己夢靨了。在我看來,甭管這夢多美好,就算是個春夢,攤上了白衣少年也就是個噩夢。
丁醫女察言觀色,「小主近來臉色不大好。」
我便告訴她,「頻繁夢到一隻大尾巴狼,想來是夢靨了。」
可就巧了,不多時,貞嬪娘娘的園子中出土一隻扎滿尖針的木偶,上刻鄙人生辰八字。接著貞嬪娘娘的貼身宮女供出受指使在我的藥罐子中偷加了墮胎藥。
證據確鑿,貞嬪娘娘床底下的柜子中藏了不少藥物,聞著氣味只覺年代久遠,想來宮中一直無人有孕,這些東西長期無用武之地。
罪魁禍首揪出來以後,昌平皇帝第一次駕臨我的小破屋。
他問,「你想如何處置貞嬪?」我受寵若驚,沒想到這件事還有我說話的餘地。
昌平皇帝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愧疚和自責。我覺得他大可不必這樣,大家不過睡了一覺,感情也沒好到哪裡去。
當然了,我也不是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真把自己當回事的人,我很賢良淑德地說,「但憑皇上做主。」
他許是昏了頭,翌日下旨:貞氏謀害皇室子嗣,其心可誅,貶為庶人,賜三尺白綾。昌平皇帝忘了,貞氏不足為懼,可她有個手握重兵的哥哥,跺一跺腳恐怕朝堂不得安寧。
果然消息傳出後,貞將軍不負眾望,無調令,卻領五萬將士駐營城外,一時人心惶惶,直說貞將軍要反了。
皇城內外籠罩著緊張氣氛。唯一有閒情逸緻逛花園的除了我也沒有別人了。
我跟丁醫女說,「若是被攻陷了,這園子裡的繁花似錦皆是空了。」
丁醫女唯唯諾諾不敢接話。
我笑了笑,轉身的時候一桿黑羽箭破空而來。尖叫聲中,箭矢沒入我的腹中,鮮血淋漓。
刺客遁逃,竟是十分熟悉宮中地形。
我忽然意識到,原來這麼久以來,不斷出現的刺客一直要殺的是我,不是昌平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