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大俞承熙十九年的時候,昭寧公主和親西涼。
那一場聲勢浩大的送親,十裡紅妝,千軍護送,可謂是驚動了淮都滿城百姓,街道上俱是人群,擁擠不堪,以致昭寧的儀隊寸步難行。
付晚庭回到安郡王府的時候,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來,此次迎親全權交由他負責。等到他疏散人流後,天色已晚,昭寧面聖之事暫且被擱置。
月姬極有眼色地遞上了新泡的雲霧茶,在付晚庭重重地靠倒在梨花木椅上時,一面捏著他的肩,一面柔聲撫慰他。
「今日百姓突然喧雜,實非王爺之過,陛下必能體諒王爺的一番苦心。」
天子交由付晚庭此等重事,偏偏還遇見了這樣的事,他實在不能不憂心。他閉著眼睛,嘴角忽地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
月姬見此情景,還待多言語幾句,付晚庭握了握她的手掌,示意她不必再說。
月姬是個聰明女人,朝夕相處中自然也知道付晚庭煩悶時不喜人多言,只是……她不明白,安郡王是個極克制隱忍的人,怎地今天會這種事亂了心神?
付晚庭良久才輕輕籲出一口氣,伸手接了溫茶,低頭抿了一口,「月姬,去備些點心。」
月姬曉得他一日忙碌,沒有進過一點食物,於是道:「可還是要慄子酥?」
「一切如常就好。」
付晚庭話音剛落,窗外忽地映出個纖細高挑的影子,柔婉沉靜的嗓音也像這四月的微風一樣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那王爺可要嘗嘗妾身做的慄子酥?」
「咣當!」
月姬一低頭,發現砸在地上的竟是付晚庭握在手中的茶盞,而他被濺出的茶水濡溼了袖口,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那緩緩移過來的影子,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跟隨付晚庭三年有餘,月姬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不由好奇地看向了推開門的那個女子。
可令她有些失望的是,那女子遮著面紗,只餘了一雙澄澈安寧的眸子。
女子輕車熟路地放下臂彎上挽著的竹籃,揭開食盒,正是一碟香氣撲鼻,金黃燦爛的慄子酥,還騰騰冒著熱氣。
她吟吟笑著,「王爺一別俞國多年,雖涼國不乏擅長點心的廚子,但這風味終歸是不如俞國的好。」
付晚庭怔了良久,並不抬頭看她,只凝著那一碟酥,醺黃的燈光纏著二人的影落在鏤花木窗上,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他嘆了口氣,燭火一晃,將他那一閃而逝的苦笑剪進了剎那間的昏暗中。
他看了一眼月姬,月姬很識趣地退了出去,只是在掩門的那刻,聽見了一句足以令她膽戰心驚的話。
「風味雖好,卻不該出現在此地啊……昭寧公主。」
慄子酥內餡軟糯,酥皮鬆脆,確實是要比涼國的廚子做得好太多。然而付晚庭不過才動了幾塊,便已經放下了筷子。
顧漓好奇道:「難道我的手藝不好?」
「比之當年實在好太多了。」付晚庭揉了揉眉心,語氣頗為無奈,「只是顧漓,你向來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顧漓接口道,看著付晚庭一臉的生無可戀,她禁不住有些想笑。
而她這個人素來性子要強,能讓她紆尊降貴去求的事,必然是十分棘手的,弄不好,是要丟性命的大事。
付晚庭對此一向深有體會,更遑論如今二人微妙的身份,顧漓無論求他做什麼,他都不能答應。
畢竟當今涼國天子膝下子女無數,他不僅出身低微,而且——
他曾被送入俞國皇宮做了四年的質子,難保他會生出什麼怨懟之心。
他打定了主意,要秉著一顆堅硬如鐵的心,可這些意志在顧漓面前實在都太脆弱了。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無能為力。」
「可你還沒問我要說什麼呢?」
「我——」
不等他再次拒絕,顧漓素手一拂,面紗墜地,她盈盈一笑,眉目如畫,翦翦長睫有如羽扇輕輕擦過他的心尖。
「我要你娶我。」
2
付晚庭瞠目結舌,「顧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明天可是你冊封的日子,屆時你將會是我的母妃,你現在要我——」
「那你娶還是不娶?」顧漓皺眉打斷他,「你只需告訴我你的答案。」
娶顧漓?呵,他付晚庭是瘋了嗎?
他怒極反笑,「憑什麼?」
憑什麼她不想嫁給天子,一句話就要毀掉他這麼多年的努力?付晚庭很憤怒,更憤怒的是——他居然在那一瞬間動搖了。
她歪了歪頭,一派天真的模樣,「憑你喜歡我啊。」
一向冷靜沉默的安郡王如今像只即將炸毛的獅子,怒吼著:「顧漓!」
顧漓一點也不害怕,反倒笑起來,「難道不是?你喜歡的這慄子酥,不是因為……」
「閉嘴!」
付晚庭咬牙切齒地看著她,她如今志得意滿的神情真跟初見時一樣的討厭。
初見顧漓時,付晚庭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初入大俞皇宮,因著他性情恭謹柔順,大俞天子特許他入國子監,與貴族皇子一起學習。
只是以他涼國質子的身份,無依無靠,多為大俞的貴族所欺辱,而顧漓恰是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的。大俞皇帝欽賜的信物連著幾本書一起被拋到了水中,付晚庭又被誰使了絆子摔入了湖中。
深水中一望無際的黑暗,就如同付晚庭不被重視的半載人生。他甚至聽見了心臟慢慢衰微下去的心跳聲,可就在他連自己也要放棄的時候,卻瞧見了一雙凝睇妙目,盈盈一彎,沁了冰水一樣清透冷靜。
付晚庭被溼漉漉地撈上岸的時候,才知道救他的那個少女是大俞長公主的女兒,顧漓。
「原來涼國蠻子都是這樣沒用的人物。」
顧漓扯了披風裹住被水溼透的玲瓏身軀,眼角眉梢都是嘲諷,仿佛救他不過一時興起罷了。
湖邊櫻花漫舞,他呆呆望著,眼中唯有那個漸行漸遠的豔麗身影。
天地失色,唯她一人爾。
大俞郡主救了異國質子的事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少年們大都同心,一旦有人打破了這個規則,就會被排擠。長公主去世後,顧漓原本就活得沒那麼輕鬆,經此一事,顧漓也漸漸被孤立。
付晚庭再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因為扇了幾個取笑她的貴族子弟,而被罰跪在石階上。
她眼中微微泛紅,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憎恨,付晚庭大抵也猜出了那些人說了什麼,不過是嘲笑顧漓也是蠻子。
顧漓身份的特殊,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大俞的公主,更因為她身上流著一半西涼的血脈。
早些年的時候,大俞與西涼通婚,顧漓的母親下嫁西涼丞相白寰,夫妻二人琴瑟和鳴,一時傳為佳話。
然而好景不長,白寰在成親三年後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開始尋花問柳,大俞的長公主受不了這樣的委屈,帶著身孕忿而回國。
顧漓對付晚庭的厭惡,便是這樣的理所應當。
付晚庭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隨著她,顧漓也只是視而不見。那些貴族子弟來欺辱他,付晚庭在大俞皇宮裡並沒有還手的餘地。
顧漓有時會救他,卻又會嘲諷他無用。
她在國子監最依戀的人,當屬帝王最寵愛的四皇子顧承曄,付晚庭見過顧漓淺笑著為顧承曄拂去衣衫上,因舞劍而沾染的落花,也聽過她一改對他的冷言冷語,軟著嗓子柔柔地喚他「四哥」。
甚至在一場秋後狩獵,付晚庭因救下從馬背上翻下去的顧漓而受了傷,顧漓晚上握著藥瓶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對他說:「付晚庭,我討厭你。」
她睜大眼睛,仿佛是害怕下一刻就會不小心將自己的柔弱暴露出來。
付晚庭怔怔看著她,嗓音不自覺地嘶啞了,「顧漓,我要離開京城了。」
顧漓在大俞皇宮裡其實活得並不怎麼愉快,長公主早逝,兩國邦交破裂,天子並不在意她的存在,宮人們又慣會看人臉色,除了顧承曄會幫襯她些,幾乎沒有人在意她。
她性子又傲,表面上自然是不在乎這些的,付晚庭那麼說,她便咬著牙笑,「這不挺好,這麼些年我總是欺負你,你回去了以後就沒有人會這樣對你了。」
付晚庭點過她的眼角,伸在她眼前,指尖一點晶瑩,「顧漓,你哭了。」
顧漓撇開了眼,聲音弱了下去,「你真的要走啊……」
她鼻尖紅紅的,泛著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付晚庭那時想她確實是個嘴硬心軟的,明明平日裡一副嬌縱的樣子,那天卻異常安靜地陪了他一宿。
興許她心底還是有他一些位置的。付晚庭這個念頭在西涼蠢蠢欲動,大俞天子不肯放他歸國,而他卻發起了高燒的時候,越發明顯起來。
顧漓總是半夜裡悄悄地來看他,帶著些她自己做的慄子酥,陪他說些話,有時是說自己見過的新奇玩意,有時是說顧承曄曾經是如何照拂她,讓她免受欺辱的,更多的,是那一句——「你要快些好起來啊。」
因他重病不起,高燒不斷,既查不出病由,也無法阻止他病情的惡化,大俞天子生怕他死在京城,連忙派人送他回去。
顧漓沒有來送他,付晚庭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去見她,尚未踏入院中,便聞得那一瀑紫荊花花下的聲音。
「阿漓真喜歡那病殃殃的質子?」
他辨得清是顧承曄的聲音,隨即有一女子生硬道:「四哥開什麼玩笑,我對涼國人何時有過好感?」
「那我看你近來總是跑來跑去地尋治他藥,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顧漓打斷了顧承曄,漫不經心地捻了一朵花揉碎在掌心,「他心甘情願留在大俞才有價值,不過他既然離死已經不遠了,也就不值得我費心了。」
顧承曄勾了勾嘴角,正待說話,院子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走出去一看,不知為何放在牆角的花盆竟無故倒在了地上。
「沒什麼大礙。」
顧承曄回頭,卻只見顧漓怔怔看著地上被包得完完整整的油紙包,挑開來一看,躺著一塊碎開的慄子酥。
3
付晚庭真是沒想到,六年之後再見到她這副神情,竟然是風輕雲淡地戳中他心事的時候。
「顧漓,你真是和以前一樣討厭。」
她眨眨眼,「你倒是比以前更迂腐了。」
付晚庭一摔袖子,憤怒地就要離開,然而腳步卻被她輕飄飄的一句呼喚給絆住了。
「付晚庭。」
她欺身從他身後抱過來,雙手繞過臂膀緊緊攀住他的肩,整個人親密無間地貼在了他的身體上。他一下子僵住了。
「你……不想要我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嫵媚得像個妖精。付晚庭側頭看著她溼漉漉的眼眸,淡色的嘴唇,筆挺秀氣的鼻梁,忽然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起來。
當他回過神的時候,顧漓已經被他壓在了牆上,長發披散下來。
「顧漓,你就是上天派來毀我的。」
他低頭狠狠一口咬在她的唇上,她淺笑起來,吹氣如蘭,「是呵……可你不也是甘之如飴?」
次日昭寧公主以抱病為由,一連多日不得面聖。
彼時涼國天子恰生了頭疼之症,御醫束手無策,欽天監上言道,乃是異國命格相衝之故,此女一身逆骨,不可納入後宮。
涼國素來信奉天命之說,天子聞言便暫且擱置了面見昭寧之事,然而昭寧乃是和親公主,自然不可一直安置在行宮。
宮人進言曰:「昭寧逆骨,然而宮中卻並不缺乏命硬之人。而涼國皇室裡若論命硬,哪個及得上曾經送入大俞,又垂死歸來,如今卻一身康泰的安郡王?」
天子賜婚,昭寧未能面聖,轉而便嫁入了安郡王府。
付晚庭推開房門的時候,顧漓正笑得前仰後翻。
「沒想到你辦事的效率還挺快。」
他撩開流蘇,正對上她彎彎的眉眼,燭火搖曳,滿室生春。
付晚庭心中所有的不甘都悄無聲息地湮沒在她眼底的溫情中,仿佛當真是情投意合的模樣。
付晚庭如今娶了顧漓,無異於向天下昭示他已無任何繼位的可能,他苦心籌謀了這麼久,因為一個顧漓,滿盤皆輸。
付晚庭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不甘心的,他一把將顧漓拋在軟墊上,欺身壓上去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一點無法掩蓋的隱隱怒火。
顧漓在他低頭親吻下來的那一瞬間,抱住了他的頸項,付晚庭僵了僵身子。
她輕輕道:「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妻子,付晚庭,我把自己交給你,只要你肯信我。」
她眉眼鄭重,燭火襯得她面容越發柔美,那一絲不甘心便頃刻湮沒在她眼中。
付晚庭自暴自棄一般緊緊抱住了她,任由她身上的芬芳將他拉入地獄,一如當年落水的時候,她在湖底緊緊抱住他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整個人便沉淪了。
「顧漓……」
顧漓枕在他肩上,長發與他的相交纏,她呆呆看著明滅的燭光,半晌才應道:「我在的,付晚庭。」
4
安郡王府素來冷清,自打顧漓嫁了進來,上上下下好好拾掇了一番,把原本就不多的幾個姬妾盡數送了出去,王府就更冷清了。
顧漓在窗下描著一枝出挑的櫻花,正暈染著那花蕊,坐在身後的付晚庭突然開了口。
「那些侍妾你全送走了?」
顧漓頭也不抬,「你還想留著幾個暖床不成?」
他嗆了一口,「我那些侍妾本就是皇兄們強塞進府中的,送走也清淨,但月姬……」
付晚庭話還沒說完,顧漓一揚畫卷,昂著頭朝他笑道:「你瞧這是什麼?」
「櫻花。」
「錯!」顧漓瞥他一眼,「是一枝紅杏出牆來。」
付晚庭幾欲吐血,「顧漓,你能不能正經點。」
她嗤了一聲,手中畫筆舔了顏色,附身繼續描摹,口中悠悠道:「男人嘛,想三妻四妾實屬尋常,但你付晚庭不行。」
他正等她說個所以然來,她卻不肯再說了。付晚庭心中好笑,從身後一把捉住了她的腰勾入懷中,低低道:「就因為我娶了你?」
顧漓被他吹得耳朵癢,佯怒道:「撒手!」
「我要是不呢?」
顧漓被他撓得討饒的時候,月姬卻託了人前來拜別。
付晚庭想了想,終是在顧漓橫視的眼光中召了她進來,月姬甫一進來,便垂著頭跪倒了。
「月姬不求名分,只求王爺不要打發了月姬,哪怕是做個丫鬟,月姬也是願意的。」
終究是侍奉了三年多的「老人」,顧漓也不搭理她,任由她跪著。
待到顧漓收了畫的時候,月姬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付晚庭咳了一聲,「王妃不如就讓她留在王府吧,左右你還缺個侍女。」
顧漓好笑地看他一眼,卻見他清俊眉眼間隱隱無奈,月姬也是一副安靜的模樣,她挑了挑眉,「行吧,你以後就跟著我身邊伺候。」
月姬自然感激不盡。
顧漓道:「月姬這個名字不好,你原本姓什麼,我替你換個名字。」
月姬深深看了她一眼,「賤妾原本姓白。」
顧漓愣了一下,「哪個白?」
「妾乃白寰一族的後人。」
她頃刻變了臉色。
白寰在氣走顧漓的母親後,白氏一族很快被人揭發與太子勾結,密謀造反,九族皆被牽連,白月姬之所以能安然無恙,自然是因為有付晚庭的幫忙。
顧漓氣得晚膳都沒用下去,進了房門便轉身上了鎖,付晚庭隔著門喚了她一個下午引得府裡人紛紛側目,顧漓都沒帶搭理他一聲的。
「顧漓,阿漓……」
聲音直到月升至中突然戛然而止,顧漓原本一腔子怒火也漸漸變成了疑慮,怎麼沒聲了?付晚庭……這是走了?
等了半晌,還是沒有一絲聲響,顧漓忍不住推開門看了一眼,付晚庭安安靜靜坐在石階上,聽見動靜恰對上門縫裡的漆黑的眼珠子。
月光似霜一樣鋪滿了庭院,連付晚庭手邊的食盒都氳滿了銀色的清暉。顧漓恰在此時聽見了自己肚子「咕嘰」叫了一聲。
「我下廚做的一些俞國的點心,來嘗嘗。」
付晚庭將點心一一排列開來,頓時甜香瀰漫。顧漓並不怎麼習慣涼國的飲食,近日來吃得也不多,沒想到付晚庭竟然注意到了。
她憤憤往嘴裡塞著點心,表示一點想理付晚庭的意思都沒有。
「阿漓,月姬是我花心思保下來的,她並不是我的姬妾。」付晚庭柔聲道,「你且放她在身邊,她不會害你的。」
顧漓艱難地咽下點心,嘴唇裡輕輕吐出兩個字,「做夢。」
付晚庭還待再說,顧漓猛然站起來,一雙眼瞪得通紅,「別說什麼流著一族血脈這種屁話,我顧漓從來只承認自己是大俞的人!」
她母親推拒了那麼多青年才俊,千裡迢迢嫁來涼國,可這白寰又做了什麼?這白氏一族又做什麼?
她幼時夜夜聽著母親咳血的悲戚聲,聽著嬤嬤說當年他們郎情妾意,白寰如今的薄情寡義,如今付晚庭卻讓她接受身邊留著個白氏的後人?
她憤怒地幾乎要從臺階上栽倒下去,付晚庭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你冷靜點,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嘶。」
顧漓掙不開他的手,低頭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付晚庭倒也硬氣,忍著痛一聲不吭,待她咬得脫了力,才一把將她圈在懷中。
「阿漓。」他顫著嗓音,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悲哀與痛楚,「你聽我說,白寰當年權勢滔天,又因他一力主和,父皇早生了殺心,他將你母親氣回俞國,只是不想牽連她罷了。」
顧漓身子一顫,眼眶紅了一圈,卻勾著嘴角笑道:「我才不信呢。」
付晚庭揉揉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才不信呢。」
話音剛落,眼角墜下幾滴淚來。
其實早在她來到涼國的最初,便已經著手派人去查白寰的死因,雖隱隱約約查到些端倪,但顧漓始終無法相信,造成自己母親一生痛苦的男人竟然是為了保全母親。
若這一切是真的,那麼她顧漓這麼多年的恨,又該向誰訴說?
她惶恐地看著付晚庭,眼中的茫然聚成了一片蒙蒙的水霧。
付晚庭替她擦去眼淚,輕輕道:「好了,我不留著她就是,只要你不喜歡,什麼都是錯的。」
她點了點頭,眼中又不知不覺地落了淚。
5
時光恍惚,所有悠長的歲月都在這與皇位無關的安郡王府靜止了,付晚庭似乎放棄了皇位,每日只與他的妻子琴瑟和鳴。
安寧的日子將顧漓的性子磨礪地柔婉,月姬也終究是在她數次思量後,留下在了身邊侍奉。
付晚庭公務並不繁忙,一下早朝哪也不去,徑直回了王府,從不招惹任何鶯鶯燕燕。
淮都的貴婦人們雖不喜這位大俞來的公主,但著實是羨慕極了她,時不時便找法子來叨擾一番,想瞧瞧這聞名淮都的恩愛夫妻是否只是表面的和美。
可令她們失望的是,那不得已娶了一身逆骨的異國公主的王爺,是真心寵愛著他的夫人的。無論四季如何更迭,王妃只要推開窗,便可見滿院當季最鮮妍的花。
日復一日,安郡王每天都在為他心愛的妻子描眉,閒時釆露烹茶,忙時亦會為她捎一口折翠樓她最愛的點心。
顧漓的心也慢慢地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有時倚在院中看花滿庭院,藤鋪滿牆時想,這樣的歲月可真是美滿。
然而這平靜的生活,卻被一則大俞傳來的急報給打碎了。
那一日正是冬至,淮都下了一場雪,付晚庭令人在簷亭的三面垂了帘子,生足了暖爐,與她在亭中賞雪下棋。
付晚庭雖是涼國人,胸中才學手足舉止,卻要比許多大俞貴族都來得風雅,顧漓曾嘲笑他生在涼國無他可用之處,付晚庭也只是笑而不語。
大俞文帝病逝,帝四子登基的消息傳進來的時候,顧漓正吃了付晚庭一枚黑子,她捏著那枚黑子,神情怔忡,「你說什麼?」
月姬又看了一遍密信,「太子承寒早前因為衝撞文帝而被廢,如今登基的……是顧承曄。」
顧漓呼吸一滯,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只匆匆說了句「我倦了」,便神思不屬地離開了雪亭,黑子「啪嗒」一聲墜入了火爐裡。
付晚庭把玩著手中的棋子,眉眼低垂,並沒有什麼異樣,柔聲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亭外風雪越發肆虐起來,隱隱帶著悽厲的咆哮。
靜了許久,月姬忍不住有些犯困了,沉寂許久的公子卻猛然站起,一拂袖掀翻了棋盤,黑白棋子滴溜溜地散亂了一地。
那年冬天西涼亦發生了一件大事,天子薨逝,太子即位,在鎮壓了數位有反叛之心的兄弟後,朝中幾乎沒有可擔任重任之人,新任天子終於把目光投在了一向淡泊無爭的安郡王身上。
次年春末,兩國恢復來往,顧漓歸國探親。
「早些回來。」
付晚庭替她系上狐裘,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
雖然是幾年的夫妻了,但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親暱,顧漓臉有些紅,連忙鑽進了暖車裡,半晌送行的隊伍將走,她又伸出頭來。
「你真不和我去啊?」
他微微一笑,「不了,皇兄讓我處理的事情太多了。」
顧漓有些遺憾地點點頭。
付晚庭直到那行隊伍變成遠處一點才慢慢收回目光,臉上的笑意頃刻消失了。
「走吧。」
月姬為他撐了一路的傘,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真的是因為太忙才不肯隨王妃去的嗎?」
他攏衣襟的指尖一頓,淡淡道:「本王不想再回大俞。」
頓了頓,他又低聲呢喃道:「如果再去京城,本王希望並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雪光映出他眼底的炙熱,月姬禁不住顫了顫手腕,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付晚庭毫不掩飾的野心,仿佛一隻蟄伏的狼。
安郡王府每天都能收到來自探親隊伍的密信,付晚庭看著信開始時會笑,後來面色漸漸地凝沉得讓人害怕,甚至有一天,月姬推開門,看見來自大俞的信被他捏在燭火上點燃。
火苗已經舔到了他的指節,可付晚庭定定看著信封燃燒成燼,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郡王府變成了親王府,最後一枝櫻花開落的時候,顧漓終於回來了。
只是她面色帶著些許的蒼白,人也消瘦了不少。她不說,付晚庭也不問,只是親自下廚為她做了一桌子飯菜。
熱氣蒸騰,燻得顧漓眼角泛酸,她抬起眼睛,付晚庭正興致勃勃地為她布菜。
「晚庭。」她顫著嗓音喚了他一聲。
他轉身靜靜看著她。
她動了動唇角,眼中悲哀莫名,「你知道為何當初我一定要你娶我嗎?」
付晚庭垂下頭,「我不想知道。」
「因為我知道你才是涼國最有野心的那個人,因為我知道你比誰都隱忍,就像當初為了回西涼,你可以在每次喝完藥後將自己泡在冰水裡一樣。」
在夜探質子宮的某一天,顧漓終於發現跟在一向只會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竟可以為了歸國而將自己置於生死邊緣。
她輕輕道:「你想要那個位置嗎?付晚庭。」
付晚庭猝然抬眼,看了她許久,驀然笑出聲,「原來你回來是為了給顧承曄當說客的,你想讓我爬上那個位置,取代好戰的皇兄,好保證大俞在他手中能夠苟延殘喘。」
語調緩慢,一點點廝磨著人心最柔弱的地方,殘忍到了極致。
顧漓面色越發蒼白起來,「四哥並非良君,我是大俞公主,晚庭……」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