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浩月
往年暑假,會帶孩子全國各地跑,今年改主意了,想整個暑假的大多數時間,在老家呆著。女兒上四年級了,以前從未在老家停留超過一周,自然對故鄉風物少有了解,徵求她的意見,她立刻同意了,因為在她看來,縣城與鄉村的生活,是完全陌生而新鮮的。
像往常一樣,初回老家的前幾天,是各種飯局聚會,等到忙完這些時,可以去樹林、田野與自然中了。住所的馬路對面,是一片數千畝的慄子林,步行過去也就五分鐘的時間,而在從前,是需要騎著摩託車過來,小城擴張得很快,當年的荒涼之地,如今也有了繁華的味道。
這片慄子林,在我的少年時代,留下了許多記憶,以前的夏天,經常到這裡,找一棵看上去最大的樹,把自己的身體「鑲嵌」到分叉的樹幹中間,睡一個很香的午覺,或者拿著一臺裝著黑白膠捲的相機,拍下一些照片……慄子林中總是陰涼的,從來不會讓人感到酷暑的威力。
雨後的慄子林,腳下的沙土踩上去軟軟的,給女兒指樹葉間結的那些果實,一開始,和樹葉同色的慄子殼,很是考驗人的視力,等到眼睛適應了林中的光線,那些渾身長著毛茸茸綠刺的慄子,便一個個現出原形來,它們的身體都是圓乎乎、胖嘟嘟的,看上去很萌。
女兒吃過炒熟的慄子,卻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刺蝟一樣、正在生長發育期的慄子,她很開心,有一點小心翼翼,不敢觸碰慄子殼外表的綠刺。我把枝頭拉低,讓她學我輕輕觸碰,手指傳來輕微的痛感,這是慄子在保護自己,「看到沒有,慄子這麼年紀輕輕,就懂得用渾身的刺來保護自己了」。
在一片片的慄子林中間,會有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地,這是附近的人開闢出來的,種了一些容易生長的莊稼,比如高粱、綠豆、豇豆、玉米、落花生等。這些食物,出生在城裡的小孩子們多是吃過的,知道它們的味道,卻不知道它們是在什麼樣的「身體」上長出來的。摘了幾枚提前熟透的綠豆莢給女兒,她站在小路上開心地剝了起來,一粒粒翠綠的綠豆,從黑黃的豆莢中蹦了出來,像是迎接衝破黑暗帶著新生的喜悅。這十來顆綠豆被女兒帶回家放在玻璃杯裡保存了起來。
花生正是生長繁茂的時候,每一棵都是那麼蔥蘢,每一片花生葉都是綠意盎然,片片營養充足的樣子讓人喜歡,沒有一片「面黃肌瘦」。土地真是神奇,土壤真是「汁液」豐富,投進去一些種子,就能給你貢獻出一塊充滿希望的糧田。花生的肢體與葉片,吸收著陽光的能量欣欣向榮,本來乾癟幼小的花生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土壤裡變得潔白、飽滿,等到有一天被人們一鍁挖出或者一把拔出,那些果實也會在突如其來的光亮下抖擻起來吧。
女兒蹲在一株花生面前研究了許久,想要弄明白花生地上生長與地下生長的關係。一些糧食,是掛在枝幹上成熟的,另外一些糧食,則是埋在土壤裡成熟的,它們都是可愛的糧食,如果不了解它們的生長與收穫過程,又怎會對它們心生熱愛呢?
記得看過一篇文章,說在大城市出生並長大的孩子,最多認識二三十種植物,有的甚至還認識不了這麼多,韭菜與麥苗有什麼區別?大人都不容易分辨出來,更別說小孩子了。
在老家閒逛的那幾個早晨,女兒只認識路邊各種草中的一種——狗尾巴草。這種草的知名度實在太高了,估計所有小朋友都認識,但除了狗尾巴草,其他像稗子、小雞草、沿階草、彩葉草、刺薊、葎草等等,一律都是認不出來的。我能認出來,也是藉助手機裡的植物識別軟體,以後能認出田地裡一半以上植物的人,哪怕是農民,都不會太多了吧,再以後,恐怕絕大多數人,想要知道植物的名字,都得依靠軟體與網際網路。
經過幾天的尋訪,女兒已經喜歡上了這種田野行動,她真切地了解了一些植物,看到了它們的形狀,知道了它們的特徵,品嘗了它們的味道,其中最為令她覺得震撼的是,去嗅一株野花椒樹的味道,果實還處在青澀期的野花椒樹,已經有了它獨特的辛辣與清香氣味,把它送到鼻子下,深深地呼一口氣,花椒的味道直入肺腑與腦海。這樣的味道,是一種禮物,這種禮物,無比清楚地解釋了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人是依附於大自然而生的。人行走在自然中,每走一步都會得到自然的饋贈,這是多麼令人感激的事情。
這個暑假,女兒想要認識一百種植物,這也是一些植物研究工作者對孩子們的一個期望。當然,真正記住這些植物是困難的,好在方法比困難多,只要在一段時間裡頻繁接觸,反覆確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