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份以來,地處南半球的澳大利亞進入了乾燥多風的季節,防範山火再次被聯邦政府提上了議事議程。澳大利亞年年防火年年「火」,這也讓人不禁質疑:四面環海為何卻「野火燒不盡」?究竟是哪些因素在作祟以致滅火成了「不可完成的使命」?
生不逢「地」:四面環海卻淪為世界最「燙」大陸
一般人也許無法想像,除南極外,四面環海的澳大利亞竟是世界上最乾旱的大陸,2019-2020年甚至數次超越非洲躍升為世界最「燙」的大陸:熱浪橫掃,高溫炙烤,多地氣溫超過了攝氏50度。澳大利亞數百萬年來「幹燒不退」,完全是位置、形狀、地形等先天因素所定。
就位置而言,澳大利亞位於南緯10°41'-43°39'之間,南回歸線橫貫大陸中部。除了面積較小的南部塔斯馬尼亞州外,澳大利亞基本上都在熱帶(南北回歸線以內)和亞熱帶(南回歸線至南緯40°)範圍,全年氣溫暖熱實屬常態。
就形狀而言,澳大利亞輪廓整齊,沒有大的海灣深入腹地。這對國防無疑非常有利,但卻增加了內陸到海的距離(最遠達1,500公裡),也使海洋氣流無法深入內陸。整個輪廓東西長(約4000公裡)、南北窄(約3700公裡),擴大了乾熱的東南信風帶所控面積。內陸無大河、大湖等水面調節,大部地區變得愈發乾熱。
就地形而言,澳大利亞就更為不幸。在東部,海拔約800-1000米的大分水嶺由北向南綿延約3000公裡,如同一座天然屏障擋住了太平洋吹來的暖溼空氣,縮小了東部多雨區的面積,擴大了西部內陸乾旱區的範圍。在西部,印度洋沿岸盛吹離岸風,使來自海洋的暖溼氣流無法深入陸地;西澳大利亞寒流經過沿岸時又起到了降溫減溼作用,從而導致大陸中心形成了340萬平方公裡的荒漠、半荒漠。其中,155萬平方公裡的澳大利亞沙漠系世界第四大沙漠,面積幾乎是中國最大沙漠——塔克拉瑪幹沙漠的5倍。
國際上,一般將年平均降水量少於250毫米的地區稱為乾旱地區、250-500毫米的地區為半乾旱地區。在澳大利亞,乾旱與半乾旱地區共有526萬平方公裡,佔國土總面積的68.3%。2017年以來,百年一遇的乾旱擴大了上述範圍,也提升了整個國家的「熱度」。如,2019年1月份至11月份,全澳平均氣溫比1961年至1990年間的年平均氣溫高出1.36攝氏度,是史上第二高溫年份。乾旱與高溫又產生「協同效應」,大大增加了山火發生的概率和烈度。
除了乾旱與高溫,大風也扮演了助紂為虐的角色。澳大利亞春夏季風大且易變向。大風颳起時能快速把火種吹到數公裡之外。
真正意義上的「鳳凰樹」:浴火重生,越燒越旺
在如此乾旱高溫大風的環境下,澳大利亞很多樹木容易自燃, 「星火」很快可蔓延為「燎原」之勢。其中,最「燒」的是隨處可見的國樹——桉樹。
有人戲言,澳大利亞只有兩種樹:一種是桉樹,另一種是桉樹之外的樹。全世界桉樹共有800多種,僅有5種不在澳大利亞。作為地球上的三大速生樹之一,桉樹成長快,樹皮無法裹住樹幹而爆裂脫落。
與樹皮一樣,桉樹的樹葉也富含易燃的油脂,含量超過我國東北的興安落葉松。樹皮、樹葉脫落後堆積在樹下,風吹日曬,氣溫達到40攝氏度時就會自燃,極易引發山林大火。其中別稱「脫皮樹」的白千層,簡直就是樹幹綁上了數十層火紙,自身就是超級助燃劑。應該說,澳大利亞很多毀滅性大火的猝然發生、迅速蔓延、難於撲救以釀成災難性後果,與桉樹的易燃性有很大關係。
桉樹雖易燃,但不易毀滅,否則山火就不可能年復一年地出現。億萬年來,在澳大利亞這塊乾燥高溫的大陸上,桉樹進化出了適應火災的特性,種子和樹樁能在浴火後迅速重生,堪稱名副其實的「鳳凰樹」。藉助這一絕活,桉樹越燒越旺,數百萬年後終成今日之大氣象:佔地達1.01億公頃,為澳大利亞森林總面積的77%。這個面積,作為國家也足以躋身世界前30名。
既然桉樹容易導致山火,將其砍光伐盡而改植其他樹種豈不一勞永逸?這個想法顯然太過幼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普通樹種難以適應澳大利亞的乾旱環境,即使成活也會在一場大火後消失殆盡。一個沒有樹木的國家,如何生存下去?!
更為重要的是,桉樹綜合利用效益極高,功遠大於過,在防風固碳、涵養水源、美化環境方面厥功至偉。桉材、桉皮、桉花、桉葉、桉果、桉油等在造紙、家具、建築、醫藥、保健等領域有數十種用途。舉兩個「甜美」的例子,即可見一斑。
桉花是良好的蜜源,尤其是紅柳桉兩年才開一次花,紅柳桉蜂蜜已成為公認的蜜中極品。而桉葉,更是傲居「世界十大最可愛動物」之首的考拉的最愛。考拉胃口獨特,非桉葉不吃,如同鳳凰「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一樣。
在異常乾熱的澳大利亞,容易燃燒的不僅僅是桉樹。作為澳大利亞的特有植物,斑克木(也稱佛塔樹)地上部分很容易在火災中燒毀。但經過了5000萬年的進化,斑克木練就了一身逆境淬礪的生存本領:在火災中種子可快速生根發芽,地下根系重新滋生出枝幹。每年夏季的山火期,就是班克木「激情燃燒的歲月」。
澳大利亞獨有的草樹更是一種「外死內活」的神奇植物。這種既不是草也不是樹的植物,與百合是「遠房親戚」,學名禾木膠樹。
草樹葉子細長蓬鬆,高度易燃,但在森林大火中,這些緊密堆積的葉子卻可以保護莖部不受熱,讓禾木膠樹在大火中存活。大火過後,漆黑、燒焦的主幹上又萌生出細長簇狀的草葉。
至於一點就著的數不清種類的草,山火過後幾天時間即可冒出新芽。總之,擁有這麼多易燃燒且「春風吹又生」的草木,澳大利亞的「野火」自然就「燒不盡」。
「火欲滅而鳥不止」:猛禽實施高智商犯罪
澳大利亞大火頻仍、難以撲滅還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原因:鳥類縱火。
上世紀80年代,澳大利亞北部卡卡杜國家公園附近的一個礦山起火。著火點被消防員迪克·尤森徹底控制後,居然又有新火點冒出!困惑不已的尤森在用望遠鏡觀察時突然看到,20米外的空中掠過一隻中型猛禽嘯鳶,爪子裡抓著根冒煙的樹枝。它不慌不忙地將樹枝一丟,點起新火,展翅高飛。尤森惱火地發現,那隻嘯鳶一天至少點了7處火。
這樣的事情並非偶然。鳥類學家羅伯特·戈斯福德2011年以來年連續進行了6年的實地採訪和民族志研究,記錄了20多件猛禽縱火目擊報告,目擊者包括牧民、消防隊員、研究人員和原住民。
鐵的事實證明,猛禽的這種行為絕不是被火驚嚇後的慌亂之舉,而是精心謀劃的狩獵之道——火中取「肉」。這種情況在稀樹草原上更容易發生。
澳大利亞北部有約190萬平方公裡的熱帶稀樹草原,每年都有近20%遭受火災。大火燃起,許多蝗蟲、老鼠、兔子、青蛙、蜥蜴倉皇逃走。
對於正在附近狩獵的猛禽而言,這些慌不擇路的小動物們不啻於一份饕餮燒烤大餐。由於放火存在一定的風險,猛禽通常是在火遇到難以跨越的障礙時才「火中送柴」。事實上,猛禽縱火已升為高智商犯罪:它們不僅直接拿走燃著的樹枝,也會自帶樹枝丟進火裡,等燒著了再撿走;不僅單幹,也會「團夥作案」。
猛禽縱火的做法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呢?研究人員收集了西非、巴布亞紐幾內亞、巴西、美國等地的火災信息後發現,蓄意縱火行為似乎是黑肩鳶、嘯鳶、褐隼等澳大利亞猛禽的「專利」,其他地方的同類尚未掌握這種本領。
這一事實也充分標明:澳大利亞山火頻仍且歷史悠久,以致聰明的猛禽掌握了覓食的「獨門絕技」,進化為生存的「適者」和「強者」。猛禽縱火也讓我們對澳大利亞這塊「孤獨的大陸」有了更加辯證的認識:這裡的動物並非全是進化緩慢、人畜無害的呆萌有袋類,也有狡黠歹毒的「害人鳥」。
人類用火的記載尚不足40萬年,但猛禽已存在了數百萬年。普羅米修斯能從天上盜火給人間,智商不比烏鴉低的猛禽為自己的生存而「盜火」就不足為奇。事實上,澳大利亞原住民4萬多年前就已發現這一現象。他們深信這些「火鷹」教會了人類用火,並創造了一種模仿「火鷹」放火的神聖儀式「亞巴德瓦」。
「火鷹」縱火極大地增加了火災的變數和滅火的難度。雖然其危害難以精準估算,但認清這一殘酷現實並將其納入消防管理預案,與最初認清鳥撞飛機的現實並隨後採取防範措施一樣,對於減少生命財產損失大有益處。
乾旱炎熱、樹木易燃、猛禽縱火這三大助燃因素決定了山火的來勢洶洶、「高燒」不退和愈演愈烈。更可怕的是,山火大到一定程度時自身會形成了一個循環系統,正如氣生根讓榕樹得以「獨木成林」一樣。其原理是:山火造成的熱空氣團直衝雲霄進入大氣層,高達10多公裡,形成了雲、雷雨和閃電。雷電擊中樹木並釀成「二次火災」,導致山火此起彼伏甚至徹底失控。
澳大利亞大型山火有多可怕?專家估算,2019年9月至2020年2月的「超級瘋狂大火」的威力,相當於50多枚二戰末期投擲於廣島的「小男孩」原子彈當量。澳大利亞地廣人稀,每平方公裡只有3.3人,人口密度不足中國的2.3%。山火遍及全境且方向不定、跳躍前行,即使全民皆兵也是無濟於事。
事實上,持續到2月份的大火,是一場期盼已久、「知時節」的「好雨」才將其撲滅。因此,澳大利亞對待山火的哲學是:只要不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就重點在人煙密集的區域設防。這也是澳大利亞各地設立鄉村消防局而不統一部署的原因。從另一方面來看,澳大利亞的人口密度又決定了普通山火對人類生命安全危害不大,持續5個月的「超級瘋狂大火」也只導致30多人死亡,其中包括意外死亡的消防員和有些留戀家園、拒不撤離的老人。對比世界其他地方森林火災造成的人員傷亡,澳大利亞的「佛系」即不言自明。
撇開澳大利亞不論,人類對待火災的態度也頗有些另類。「你想過滅掉火山、海嘯和颶風嗎?」記者去年底赴任之初詢問一位澳大利亞專家緣何不傾舉國之力滅火時,被其反問得一頭霧水。的確,山火與火山、海嘯、颶風一樣同屬大型天災。在後三者面前,人類所能做的就是提前預警、望「風」而逃,但對於山火,則似乎鐵了心要「勝天」、必除之而後快。
這也許是火與人類生活關係更加密切有關。從做飯到取暖再到抽菸,火可大可小,可生可滅,似乎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但此火非彼火。澳大利亞的山火與其他地方的森林火災很是不同。徹底消滅它,既不可能,也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