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丹
離姐姐家不遠處,有條小溪,有自西向東的流水。溪旁有垂柳,粗粗的樹幹有著皸裂醜陋烏黑樹皮,水裡常常有農家三五成群的或白色或灰色的鴨子在那戲水,溪上有架小橋,小橋很窄只能容下一輛牛車經過。我經常路過那裡,對橋邊的景色幾乎熟視無睹了。
一天傍晚,我在離橋幾百米的地方,不經意地向西看了一眼,便被一幅畫面驚住了:夕陽下,一農夫正趕著一輛牛車從橋上經過,溪旁的垂柳、農夫、牛車、小橋、夕陽,宛如莫奈的油畫。我的腦子裡閃現出馬致遠的小令,想起「夕陽西下」的「小橋 流水 人家」想起了「枯藤 老樹 昏鴨」,思緒最後定格在烏鴉上。
我想起了烏鴉,那奇異而寂寞的鳥,想起那久違的身影:巨喙、玄裳、全身透著落寞和神秘的氣息。
記得小時侯,鄉村的田野裡 常見這種黑色的大鳥,那時每每見到它,我和夥伴們都要往天上吐口水,嘴裡念叨「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因為烏鴉是一種不吉利的象徵,不像喜鵲那麼受人歡迎。
印象中,烏鴉是能嗅到死亡氣息的鳥,它的啼叫和黑色的羽毛總教人驚恐不安,樹上和天空的運動仿佛都是死神的舞蹈,人們歷來都將它與災禍、死亡聯繫在一起。不知烏鴉自己是否知道自己的醜陋和人們對它的厭惡,它依然遊蕩在田野,棲息在古樹。可我卻對它懷有深深的同情。
長大後,尤其是參加工作以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這黑色的大鳥了。
去年夏秋之季,碣陽湖來了一批尊貴的稀客-----白鷺。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那白色純美的精靈便從東邊的海邊飛過高山,棲落到湖邊的水草上,當那體態優雅的白鷺從我頭頂掠過時,我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著山丘上的樟樹和松柏,不由得想起了烏鴉,那棲於高樹的黑鳥,那啼聲粗嘎的黑鳥,現在到哪去了?莫非真的是滅絕了嗎?
可是,即使真的滅絕了,又會有誰在意它們,記起它們呢?那曾令人嫌惡的大鳥啊!
前些日子下鄉,在離縣城較遠的一片荒地裡,看見一群黑色的鳥:巨喙、黑裳,立在初春的寒風中,天地呈現一派深闊寂寥。我驚喜地喊了一聲:「那不是烏鴉嗎!」是烏鴉。三三兩兩,或站立在田野,或盤旋在低空,讓人想起「繞樹三匝 何枝可依」的喟嘆。這寂寞的鳥兒又飛回來了,人們可否歡迎它?
烏鴉總是與大地上的古樹聯在一起;烏鴉總是與人類遭遇的災難聯在一起;烏鴉總是和馬致遠的小令聯在一起。
依稀仿佛中,我又聽到天外嘎然一聲長鳴----呱!呱哇!孤獨而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