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是指屬於雀形目,鴉科,鴉屬的幾種黑色飛鳥。它的身體和嘴都比同屬於鴉的渡鴉小。通常也有人把渡鴉叫烏鴉。大烏鴉的體長一般為50釐米,羽毛光滑而呈黑色。
烏鴉具有旺盛的胃口,它什麼都吃,草籽、穀類、漿果、小昆蟲、腐肉,以及別的鳥的鳥蛋。在特別飢餓的時候,它們甚至沒有放過金屬屑和石頭。據說,在罕見情況下烏鴉會攻擊小孩。這一般是在旱魃出沒的恐怖季節,麋集起來的烏鴉有幾萬隻,甚至幾十萬隻,好像來自於夜晚的巢穴,鳥散於夕光的曖昧邊緣,它們棲息在乾枯的叢林,發出塞壬與杜美莎的合唱,對著龜裂的天嘶叫著。一旦展翅飛舞,它們把黑色素盡情鋪開,吞噬光亮和空氣裡可憐的水分,天色都為之暗淡。
2006年8月,我和蜀屏到稻城去採訪,不斷見到高原烏鴉在路邊飛舞和降落。它們成群地停在土路上,從牛馬糞裡尋找沒有被徹底消化的糧食。烏鴉黑黑的一串,停在電線上,就像電桿上的零件。偶爾被汽車驚醒,才會呱呱地叫著,頓時升起一抹黑雲。汽車過去了,它們會立即落下來,悠閒的享受屬於它們的寂靜。當我停車喝水時,突然嘎的一聲,猛然在我身邊飛起一隻大烏鴉。周圍是群鴉呱呱的嘲笑聲。這些有些惡作劇的鳥兒,讓一些人加深了對烏鴉的仇恨。但藏人並不這般看。他們認為烏鴉是通靈的,不可冒犯,更不可打鳥。這種來自信仰的愛護,加上高原上遍地的食物,使這些大烏鴉成了自在的閒人,與禿鷲、山鷹齊飛,與藏雞、藏香豬共食。稻城的桑堆河邊的小食店邊,烏鴉也敢自由進出。這些烏鴉用草 毛髮和毛皮在山巖或煙囪頂部築巢,如果不夠暖和,甚至飛到羊背上拔毛。高原烏鴉飛得很低,從不驚慌,堪稱是青藏高原最沉默的鳥。
在漢族聚集區,一些人偶爾被來自空中的烏鴉屎擊中,就有極其強烈的不安感。但多數種類的烏鴉喜歡雌雄雙飛雙宿,通常築巢在高高的樹梢上,不易被發現。烏鴉強大的求生欲望與迂迴的智力賦予了它們綿長的壽命,通常約有15年。
烏鴉是哲學之鳥,在詩歌中一般指稱陰晦、突然的靈異之物,如德語詩人特拉克爾經常寫到烏鴉。愛倫·坡的名作《烏鴉》,可謂一座「烏鴉之碑」。此詩是愛倫·坡詩歌美學最全面的體現。即他認為最富詩意的「美女之夭亡和失美之哀傷」。為了效果的統一性,他只寫了108行;為了格律的獨創性,他配置了一種前人未嘗試過的詩節;為了情節的複雜性,他故意讓主人公一開始把烏鴉翅膀拍窗的聲音誤認為是敲門聲;為了藝術作品的暗示性,他設計了一個其字詞不變、但其寓意卻不斷變化的疊句——永不復焉。按照他在《創作哲學》末段中的說法,讀者讀到全詩兩節,便會開始把烏鴉視為一種象徵,不過要到最後一節的最後一行,讀者才能弄清這象徵的確切含義——烏鴉所象徵的是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傷感之情。但在斯蒂文斯的《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之後,烏鴉同時成了想像力的隱喻,但黑鳥很多,一些人認為斯蒂文斯是說的烏鶇,一些人認定是烏鴉,這種一相情願具有神讖的意味。在古代希臘神話裡,烏鴉正是神使,因此用作想像力的指涉,符合烏鴉神秘的造型。
民間一直有「子夜杜鵑啼,來日曬乾泥」的說法。「仰鳴則晴,俯鳴則陰」,這是古籍《禽經》中記載喜鵲預報天氣的本領。在中國音樂史上,古籍《樂論》還有樂律始於鳥鳴的說法,據說孔子的高足公冶長因為懂鳥語很讓孔子引以為榮,甚至不惜把寶貝女兒嫁給他。《紅樓夢》中林黛玉稱「人有吉兇事,不在鳥音中」,誠然是一時快語。但鳥有吉兇事,則在鳥音中,不可不信。
有關鳥卜,《「天堂」灑下的花籽 ——感受鳥文化之民俗篇》一文,以及張得祖先生《我國民俗中的鳥文化瑣談》等文章指出,鳥卜,就是用鳥佔卜,預兆兇吉。鳥卜的前提是鳥崇拜,只有把某種鳥看作神物,才能用其預卜休咎。
《楚辭·天問》中就記載了早在牧野之戰時,周武王曾從戰前空中密集迴旋的鷙鳥發出 的可怕鳴叫聲中,預卜到這裡將有一場伏屍遍野的惡戰。鳥卜習俗在西漢時頗為盛行,其可分為鴉卜和雞卜、兩種。宋人洪邁說,世傳有《陰陽局鴉經》,據稱是西漢東方朔所著,是專門講用烏鴉佔卜的著作:「凡佔鳥之鳴,先數其聲,然後定其方位,假如甲日,一聲即是甲聲,第二聲為乙聲,以十千數之,以辨其緩急,以定吉兇。」究其《鴉經》是何時的著作,是否是那位以放蕩不羈,滑稽詼諧而出名的東方朔所著,不得而知,且無稽可考,但從許多年史記載看出,早在西漢時期,就盛行鴉卜習俗,則是可信的。現代人看來,烏鴉全身漆黑,猶如反光的黑鐵,似乎浸透了黑暗的濃汁水,而且叫聲悽厲,像金屬片被迎風撕裂,令人聯想到死亡的顏色。但漢代人卻把烏鴉看作吉祥鳥。據晉代幹寶所記,景帝三年,「有白頸鳥與黑烏群鬥楚國呂縣,白頸不勝,墮泅水中死者數千。」這預兆著楚王劉戊附吳王謀反—,—兵敗後逃往丹徒,為越人所擊,墮泅水而死的後事。由此看來,在漢代人眼裡,烏鴉是勝利的象徵。延至唐代,也頗行鴉卜。段成式說:「人臨行,烏鳴而前引,多此。」
據清代人記載,我國巴楚地區也俗行鴉卜,其曰:「巴陵鴉,不畏人。除夕,婦女各取一鴉,以米果食之。明旦,以五色縷繫於鴉頸,放之,視其方向卜一歲吉兇。其佔甚多,大略云:「鴉於東,興女紅,鴉子西,喜事齊;鴉子南;利桑蠶,鴉子北,織作息。甚驗。又元旦梳頭,先以櫛理其毛羽,祝曰:『願我婦女,黰髮鬢鬢,惟百斯年,似其羽毛』故楚人謂女髻為鴉髻,今俗誤為丫髻。」可見,人們對鴉崇信到了何等程度。
泰國動物學家納端專門研究過烏鴉,寫過一本怪書叫《烏鴉會話辭典》。他認為,在鳥類世界裡,烏鴉的語言是最為繁複的,叫聲大約有三百多種。烏鴉有很濃厚的地域語言系統,比如,美國密執安湖畔的烏鴉和中國南部林區的烏鴉之間,就存在著語言障礙;而生活在城市水泥森林和群山之間的烏鴉,也存在言語斷道的可能。記得一篇文章裡提到,據說寒鴉智能是鳥類中最高的,在當雄縣城我認識到它的模仿能力:那條倒黴的狗正做著有骨頭和肉的美夢,閒得發呆的烏鴉鍍過去突然對它大叫,狗被驚醒,可想而知的憤怒,如果不是身上的鐵鏈,這隻烏鴉會被撕成碎片。這隻惹是生非的烏鴉不躲閃,學著狗高一聲低一聲咆哮,還拍打著翅膀,打發著清晨的無聊,那條倒黴狗被調戲得最後悄無聲息。
烏鴉真的讓現代人討厭嗎?這實在是技術性人類與飛禽疏遠後的一種誤解。畢竟,沒有烏鴉的城市是生態的悲哀,沒有烏鴉的天空是詩意的悲哀。烏鴉天性喜鳴,叫聲比較乾燥,充滿某種攫取的企圖,多半是地界上散發出死亡氣息的緣故,這才是真正的誘因。有些時候,波動的大烏鴉墨水般聚集在樹林上,顯得比黑暗的背景更黑,就像黑暗的使命被提前傳達出來,它們不斷地狂舞,把空氣切割成齏粉,併吞進口中,加速了自己的凝重和堅硬。
眺望鴉世界的躍動,可以慢慢地發現有個不變的法則。不管是群飛向右,群飛向左,或群飛向上,群飛向下,它們都以某一定點為中心。可以畫出數個曠大的漩渦曲線來,並造成陰風的力量聚集。並且看到它們的首領就站在漩渦的中心,以尖利的鳴叫從鴉群上空掠過,就像逆風飛舞的呼哨,指揮著漫天起伏的韻律。黑羽毛如黑雪飛臨,連鴆鳥等異獸也要退避三舍。有時,烏鴉竟然會從瀕死者的面頰上掃過,死亡的腐氣深入肺腑,烏鴉黑眼睛突然血紅,顯得強悍而肆無忌憚。《本草綱目》指出,人吞下烏鴉的眼睛就可以「見諸魅」,或者把烏鴉眼珠磨成粉撒進眼睛,夜能見鬼,這些記載充分展示了烏鴉靈化的一面,雖然不可當真,但醫者的詩意卻躍然紙上。
但人之將死,與鳥何幹?與其說是烏鴉加速了死亡的到來,不如說死亡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不能恨烏鴉。但在這個時候,我卻想起了另一件事,烏鴉在空中寫出的字,都是無法塗改的,這太值得喜好塗鴉的寫作者警惕了。所以,每當看到烏鴉停在屋頂和草地上,三五成群,像一堆發出晶光的煤。由於長時間一動不動,如大理石雕琢的沉思者,面對著比自己更寒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