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市農機局副局長疑為操盤手欠下巨額債務棄官而逃
湖南省郴州市農機局副局長王昌宏失蹤了，這起事件正在當地發酵，原因仍是謎團。近十年來，王昌宏一直過著亦官亦商的生活，債務或許是這位「紅頂商人」棄官而逃的真正原因。而一半在官場，一半在商場，在郴州遠不止王昌宏一人
法治周末記者 劉希平 發自湖南郴州
3月13日，湖南經視的報導《湖南郴州農機局登報尋找失蹤副局長》開始在網絡上傳播，輿論譁然。
當天晚上，湖南省郴州市官方通報稱，王昌宏因個人原因自去年11月30日開始長期不正常上班。年度考核不稱職。3月9日，郴州市作風大整頓辦公室啟動問責程序，經郴州市作風大整頓領導小組同意，按程序對王昌宏作出免職處理，並「雙開」。
身為副處級幹部的王昌宏棄官跑路，最終丟掉官職，讓人一頭霧水。郴州坊間對其跑路原因更是議論紛紛。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獲知，近十年來，王昌宏一直過著亦官亦商的生活，在他的從商之旅中，舉債一直未斷。這位在當地有些能量的官員在商場並不順利，他的債務不斷增多，這或許是他跑路的真正原因。
農機局登報尋副局長
53歲的王昌宏原是郴州市農業機械化管理局的三把手，負責農機推廣等工作。他分管的工作，需要招商，常常在外面奔走，並不需要朝九晚五地到農機局上班。
如果不是2011年11月29日，有人到農機局找王昌宏，該局或許還要晚些才能發覺他的神秘消失。
那天下午4時許，有人找王昌宏，戴恆煊接待，他是郴州市農機局政策法規科科長。當他撥打王副局長的手機時，電話裡傳來的提示音是：號碼有誤。
11月30日上午，戴恆煊向農機局領導匯報了這個異常發現，並稱王昌宏聯繫不上了。這一天，也是郴州市官方認定的王昌宏無故曠工的起始日。
和戴恆煊一樣，商人易海林也差不多在那幾天發現，王昌宏的電話無法接通。他說，王失蹤前一周左右，他還和王吃過飯，但王沒有任何先兆地失蹤了。他如此關切王昌宏的行蹤，是因為王欠他的錢。
一位副處級幹部的神秘消失，在郴州市農機局這個處級單位產生了不小的震動，有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害了。
為了儘快找到王昌宏，郴州市農機局成立了「尋找副局長專門小組」，戴恆煊被任命為組長。
2011年12月9日，王昌宏的母親給農機局送來了一張請假條，上面寫著：我因身體不適，要到外地調養一段時間，請批准。
對王昌宏的去向，王母表示不知情，她只是私下向人透露，王昌宏欠了高利貸，現在去向不明。
「家屬既然送來了請假條，說明王昌宏並沒有生命危險，可能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躲起來了，所以局裡面還是接著尋找。」郴州市農機局工作人員對記者說。不過也有熟悉王昌宏筆跡的人認為，這張請假條並不像王昌宏的筆跡。
此後，戴恆煊領導「專門小組」經過兩個多月的秘密尋找，依舊毫無成效。2012年2月1日，郴州市農機局就王昌宏的相關情況，書面報告給郴州市委組織部。
2月24日，郴州市農機局花300元在《郴州日報》刊登了一則《公告》，《公告》稱：「王昌宏同志，請你見報後務必在3月10日之前回局上班，否則後果自負。」落款為：郴州市農業機械化管理局。
按照相關規定，公務員連續曠工15天或全年累計曠工30天的將給予辭退。不過，郴州方面並未第一時間作出處理。
郴州市農機局紀檢書記李國勇對法治周末記者說：「處理一個幹部要走一定的程序，之所以登報尋找，這是在走程序。」
2012年3月1日，《郴州新報》在一版顯要位置刊發了題為《過了一個年副局長不見了》的報導。
王昌宏離奇出走的消息一經披露，坊間議論紛紛。
跑路原因眾說紛紜
王昌宏在郴州市農機局擔任副局長已有十餘年。
這位生於桂東縣的湖南漢子在資興市商業局參加工作，經招考後進入公務員隊伍，曾擔任資興市黃草鎮黨委書記。之後調入郴州市人大工作，任市人大農委副主任。2000年5月，王昌宏調往郴州市農機局，出任副局長。
對這位老局長的失蹤，郴州當地傳出若干版本的原因。
最初有傳言稱，王昌宏的出走或許與時下湖南省掀起的農機系統反腐敗有關。
2011年以來，湖南省一些地方套騙農機補貼的職務犯罪呈高發態勢。僅在懷化市就先後有7個縣的農機局局長因此落馬，涉案金額達470餘萬元。
主管農機推廣工作的王昌宏是否與湖南省檢察機關掀起的農機系統反腐敗有關，各界都在猜疑。
不過，郴州市相關部門聲稱，目前還沒有發現王存在職務方面的腐敗問題。
也有傳聞聲稱，王昌宏因為賭博拖欠了巨額債務，所以出逃。對此，郴州市農機局紀檢書記李國勇表示，平時交往中很少見他打牌。
熟知王昌宏的易海林也分析說：「王昌宏平時不抽菸、不喝酒，很少見他打牌，這種可能性不大。」
前述《郴州新報》報導了另一種傳聞，即，王昌宏是因為拖欠巨額高利貸出走的。該報的報導引述郴州市農機局一名局領導的話說：「他(指王昌宏)借了高利貸100多萬，現在包括利息，大概欠債有500來萬。」這名局領導還透露：「聽說他借的高利貸，最高的利息達到每月8分。」
目前，流傳最廣的版本的原因是，王昌宏幾年前曾在郴州投資一家酒店，買斷了經營權，因資金鍊斷裂導致王出逃。至於是哪家酒店，郴州市農機局相關負責人表示不知情。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獲知，至晚從2004年起，王昌宏即開始亦官亦商的生活，他一邊在郴州市農機局擔任副局長，一邊參與各種商業項目，部分商業項目讓他損失慘重。他在2011年年末謀求一筆300萬元的貸款未獲成功，此後他便不見蹤影。
開水電站留下債務
至晚在2004年11月，王昌宏即已開始從商。這是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確信的最早從商記錄。
郴州市蘇仙區法院的一份民事判決書表明，2004年11月，王昌宏與郴州市農業銀行職工姜小靈合夥，在桂東縣開辦水電站。今年50歲的姜小靈和王昌宏同為桂東縣人士。
因啟動項目的需要，王昌宏與姜小靈以姜的名義向郴州市桂東信用聯社貸款40萬元，並約定以水電站的資產做抵押。
2009年12月21日，在向桂東信用聯社償還了5萬元貸款後，兩人協商將餘下35萬元的貸款轉給姜小靈，王昌宏則給姜出具15萬元的借據，並約定還款利息及還款期限。
不過，王昌宏並未如期歸還，於是姜小靈將王昌宏告上了法庭。
根據蘇仙區法院在2011年7月28日作出的判決推斷，王昌宏的這筆15萬元債務一直拖到2011年。
同樣在2004年，王昌宏還為女兒留學借下30萬元，借款人為前述商人易海林。
易海林對法治周末記者說，其妻曹昕和王昌宏曾是資興市商業局多年的同事。2004年，已調任郴州市農機局副局長的王昌宏找到曹昕，說其女兒在日本自費留學缺錢，而他的房子是房改房不能到銀行抵押貸款，想請曹昕把房子抵押到銀行後借款，他承擔利息，並儘快還款。
「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而且當時他女兒確實在日本留學，所以我們就答應了。」易海林說。
於是，易海林將其在資興市東江開發區的一套500平方米商住房到資興市城市信用社抵押貸款30萬元，全部借給了王昌宏。王昌宏則將位於郴州市委大院的一套60平方米房子的房產證交給易海林做抵押。
在易海林眼裡，王昌宏是一個很有關係的人。有一件事情，至今讓易海林覺得王昌宏當時「能量很大」。
按照湖南省的高考招生政策，少數民族聚居州、縣、鄉的少數民族學生降20分。漢族人王昌宏在其女兒18歲時，將女兒的戶口從資興市遷移到了汝城縣嶺秀瑤族鄉(少數民族聚居鄉)，她的民族為「瑤族」。
「當時他借錢時，我本想去房產局辦理抵押登記，但家人勸我，人家是副處級幹部，又把房產證交給了你，你應該相信人家。」易海林坦言，當初自己很相信王昌宏。之後，易海林又陸續借給王昌宏6萬元現金。
王昌宏失蹤後，易海林查詢發現，這本位置標註為蘇仙北路40號32棟403室房產證的房子，其實早在1997年已經作為房改房分給了郴州市委組織部一名幹部。王昌宏後來的房子是同一棟的406室。王昌宏當初交給易海林作抵押的房產證其實是一本過期的房產證。
但蹊蹺的是，記者在郴州市房產局看到，電腦查詢系統中403室和406室顯示的戶主均為王昌宏，而且這兩處房產均已被法院凍結。
對此，郴州市房產局向記者解釋，可能是原來王昌宏在辦理了403室房產證後，又把房子退了換到406室。目前，市房產局正在進一步調查。
據易海林了解，王昌宏利用兩套房子的房產證反覆抵押借錢，獲取了100多萬元借款。他認為王有詐騙嫌疑。
外人「內部承包」大酒店
正是借錢的關係，2009年，王昌宏在做一單大生意的時候拉上了易海林。這單大生意是，承包經營郴州五連冠酒店。
坐落在郴州市人民西路12號的郴州五連冠酒店，北臨中國女排郴州訓練基地，其前身系郴州女排招待所。當年中國女排曾在此秣馬厲兵，捧回第一個世界冠軍，繼而蟬聯五連冠。
1997年7月1日，郴州市原自來水公司注資2000萬元租用並改造女排招待所。為了紀念中國女排蟬聯五連冠，遂改名為郴州五連冠酒店。2006年原自來水公司改制後，五連冠酒店作為公司非主業剝離資產移交給郴州市國資委。
2009年，當聽聞五連冠酒店準備搞內部承包經營時，王昌宏找到易海林邀其加盟。此外，他還找到了合伙人周餘清。待合伙人湊齊之後，王昌宏開始了承包的運作。
兼任五連冠酒店董事長的郴州市國資委副主任雷運明對法治周末記者說：「當時王昌宏確實帶著周餘清來找過我，王昌宏說周餘清是他同學，想承包五連冠酒店。我認為他們搞不合適，沒有答應。後來，他們可能認為我是阻力，就沒找我。」
不久後，郴州市國資委開會研究酒店內部承包事宜，酒店最終還是由周餘清承包經營。易海林透露，找過國資委領導之後，王昌宏又四處「活動」，最後聽說有領導打了招呼。
「酒店要是遇到什麼麻煩，都是王昌宏開著酒店的車出面找有關部門協調。他實際就是隱形股東，實際上的操盤人。」易海林說。
「當初我不同意他們承包，後來他們又承包下來了，這樣一來，我和他們肯定合作不了，所以去年我已經辭掉了酒店董事長職務，國資委也已經同意了，但工商登記的法定代表人還沒有更改。」雷運明說。
「雖然我作為法定代表人和周餘清籤訂了酒店承包合同，但周餘清到底是個什麼身份的人，我至今都不清楚。」雷運明表示。
法治周末記者從郴州市園林管理處了解到，周餘清以前是郴州市烈士陵園的一名普通工人，負責人事工作，2010年9月才辦理退休手續。
這個在同事眼裡並沒有什麼商業管理經驗的退休工人，卻在退休手續辦理當月，一躍成為國營酒店的總經理，同事們直呼「看不懂」。
「籤合同時打的是內部承包經營的旗號，以規避招標，實際上還是對外承包。因為周餘清既不是自來水公司的職工，也不是體育系統的人，算不上『內部人』。」知情人士說。
這次充滿瑕疵的「內部承包」在內部引發過一些非議，但並沒有引起什麼風波。
酒店前年虧損173萬
周餘清承包郴州五連冠酒店的內部承包合同在2010年9月13日籤署，承包期為7年。
按照合同約定，在7年承包期內，承包方向發包方交納400萬元承包費並承擔230萬元原酒店遺留下來的債務。
時任郴州市國資委副主任兼郴州五連冠酒店有限公司董事長的雷運明作為發包方代表，與承包方周餘清籤訂了合同。
「這樣的國有酒店7年承包費才400萬元，承包費十分低廉，國有資產流失嚴重。」合同籤訂後，立即引發很大爭議。
2010年11月19日，周永清和王昌宏的妻子陳永郴等三人還成立了郴州膳善酒店管理公司管理酒店餐廳。
在承包五連冠酒店之前，王昌宏和周餘清已經達成了一份未來承包酒店背後的股東權益的協議。
這份籤訂於2010年5月19日的協議約定，由易海林的妻子曹昕和王昌宏的遠房親戚陳亮球作為乙方，與另兩名合夥承包人周餘清、周餘泳作為甲方共同籤訂了五連冠酒店承包租賃合夥經營協議。
協議約定，承包租賃五連冠酒店的權益為800萬元，分為16股，每股50萬元，甲乙雙方各佔50%權益，甲乙各持有8股。協議同時約定，由周餘清代表雙方和郴州市國資委籤訂酒店租賃經營協議。
「王昌宏作為官員不能參與經商，實際上我們乙方就是代表王昌宏，王當時答應給我1股。」易海林透露，合夥經營協議書上曹昕和陳亮球兩個人的籤名實際上都是王昌宏一個人籤的。
雖然同為乙方，但易海林稱他和妻子從來就沒見過陳亮球。據他了解，陳亮球是王昌宏妻弟的嶽母，一個已年逾七旬的老人。
酒店承包下來的第一個難題是，按約定向酒店發包方帳戶一次性劃入300萬元的合同保證金。
按照股東之間的約定，王昌宏方和周餘清方應該各承擔150萬元。易海林表示，曹昕並沒有出錢，陳亮球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那就意味著王昌宏要承擔百萬元巨資的保證金。五連冠酒店承包人周餘清拒絕向法治周末記者透露分擔保證金的細節。
一名知情人士透露，王昌宏在無奈之下借了高利貸。但是否屬實，尚無處求證。
不過，曾經效益不錯的五連冠酒店，在被承包之後經營狀況不佳。
五連冠酒店原財務主管胡某也透露，酒店原來的效益挺好。
郴州市國資委副主任雷運明說，酒店在承包經營後，管理方面確實出了些問題，以致效益越來越差。
法治周末記者從五連冠酒店向郴州市政府遞交的一份報告中看到，酒店聲稱，2010年效益低下，全年虧損173萬元。
至於五連冠酒店2011年的經營情況，由於承包人周餘清婉拒採訪不得而知。不過，後來慢慢淡出酒店事務的易海林估計經營狀況也不樂觀。
此外，知情人士還透露，在入駐酒店之後，不懂經營的王昌宏極有可能被合伙人「坑」了。
「原本價值20萬元的東西，被抬高到40萬元買進，王昌宏不懂這些，最後只好認栽。」該知情人士分析，或許正是這樣，導致王昌宏投資酒店欠下巨額債務。
貸款失敗疑為導火索
王昌宏失蹤後，易海林對王昌宏的欠債情況曾作過一些調查和統計，據他估計，這幾年來王昌宏在外借債達到了300多萬元，一部分是個人借款，另一部分是銀行借款。
易海林透露，王昌宏失蹤前，有跡象表明，巨額的債務已明顯給王昌宏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2011年11月底的一天，易海林在郴州市金衛賓館向王昌宏討要欠款。王昌宏當時端著茶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突然，他把茶杯狠狠地往易海林頭部摔去，易海林頭一偏，茶杯被甩出了窗戶外，把一臺途經此地的計程車的擋風玻璃砸碎了。最後，王昌宏給計程車司機賠償了2000元損失。
「就在茶杯摔出的一剎那，王昌宏的手偏了一下，要不茶杯就會砸到我的頭上。王昌宏當時解釋說，他並不是砸我，只是最近壓力大，心情不好。」想起當時的場景，易海林後怕不已。
而有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去年以來，不斷有人去郴州市農機局找王昌宏要債。該局有一對夫婦曾經因為幫他借貸擔保，最後鬧得要離婚。
一名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王昌宏此次出走的導火索應該是2011年年末的一次銀行借貸失敗。
2012年3月19日，法治周末記者從郴州市北湖區農村信用社了解到，去年年底，王昌宏的妻子陳永郴曾經向該信用社遞交借貸300萬元的申請，雖然有擔保公司擔保，但最後未獲批准。
「或許是王昌宏想用這300萬元去還清一些欠款，包括一些高利貸欠款，但信用社沒批，他最後的資金鍊斷了。」知情人士猜測，王昌宏為躲避高利貸追債最後選擇棄官而逃。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獲知，疑因債務纏身最後選擇棄官而逃的王昌宏，在郴州市並不是首例。此前，郴州市農業局下屬郴州市農業技術推廣站副站長周某也疑因債務問題，在失蹤50多天後，被單位辭退。
「他50多天沒去單位上班，局監察室和政工室多次派人找他，但找不到人，後來我們根據有關規定，將他辭退了。」郴州市農業局紀檢組組長李熙平對法治周末記者說，這位周副站長失蹤，據傳也是因為和家中經商負債有關。
「官員熱衷於經商，與當地環境有一定的聯繫。」當地一位官員說，郴州是全球著名的南嶺多金屬成礦帶核心地段，很多人吃資源飯暴富。郴州一些公務員和官員抵擋不住物質的誘惑，開始暗地裡投身商海。
2012年3月19日，法治周末記者再次來到郴州市農機局時發現，張貼在門口的「班子成員」公示欄中，王昌宏的名字已經被抹掉。王昌宏在市委大院內已賣給他人的房子的防盜門被討債人員打得變了形，樓下的電錶顯示欠費59元。
知情人士向法治周末記者透露，王昌宏很可能和妻子、女兒生活在成都或北京。
郴州市市委組織部近日已經責成郴州市農機局務必通過各種辦法找到王昌宏。尋找王昌宏依舊是郴州市農機局當前的一項重要任務。
(法治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