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雨濛濛中到達隱藏在群山林海中的復興村時,一亮眼球的,是村口搖曳在漫山青翠中紅葉似火的楓樹、用粉色白色花朵點綴著遠山若黛背景的芙蓉樹,還有那嵐煙縹緲的山巒和散落在氤氳雨霧中的農舍。
這座在洪雅瓦屋山中已生存了上千年的青羌古村寨,除了世外桃源般的山水畫面,亦有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美食。美景與美食,是復興村吸引四面八方來客的招牌。讓人在舌尖上留香回味的羌式菜餚,均來自大自然饋贈的天然食材烹製,那湯汁鮮美的山竹筍、野椿芽炒竹林雞雞蛋、山間清泉點制的青豆花,還有用五穀雜糧飼養的土豬豬肉,都令食客感受到不同於城市餐桌上的味道。
如果說美景美食是上蒼對青羌人的一種物質恩賜,那麼,青羌的山歌,則是青羌人在多災多難的歷史和酸甜苦辣的生活中磨練出的一種精神享受了。
哭腔,是青羌山歌的特色,它那高亢蒼涼的旋律是川西平原上極其稀有的一種抒情,有著瞎子阿炳的二胡所流淌出的那種攝人心魄的悽美。我在省級非物質文化傳承人毛清全家那古舊的農舍屋簷下,圍著冒出縷縷青煙的火盆聽他唱響青羌人的哭腔,「太陽落山又落西,撿個石頭打竹雞。一群竹雞都打散,哥在東來妹在西」,訴說青羌男子直擊人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相思之情。我的思緒被這哭腔牽拽著,穿過房簷,隨著飄升的煙霧飛向細雨紛揚的群山,與山中的雲嵐相擁,穿越時空沉入「羌風楚韻」的遺音中。
我對復興村上千年歷史的認識,就從青羌山歌的哭腔開始。從老人口中和史料中得知,青羌是羌族的分支,衣著以黑色為主,過去,這些生活在青衣江流域、高山叢林間的青羌人,以麻布包腿、棕葉裹腳,腳上穿的是毛窩子草鞋,這是如今我們在復興村的民俗博物館中看得見的「羌風」。而復興村的年輕人,衣著上早已漢化,裝扮與城裡人沒啥兩樣。復興村這個名字,源於一段令人傷痛的歷史,秦滅楚後,秦始皇將楚國嚴王的族人強行遷徙到當時屬於蠻荒之地的西蜀瓦屋山區,楚人戀戀不忘重振家國大業,將他們的流放之地取名「復興村」。
「羌風楚韻」包含著青羌人的風土習俗與楚人的文化遺存,由此共築了今日的復興村人文景觀,包括他們的山歌。
「羌風楚韻」的青羌哭腔帶有一種讓人傷感的哭聲,但哭聲裡雖然表現著楚人失去故土的悲愴,卻也雜糅著羌人天性中的堅韌與達觀,形成了今天我們聽到的曲調蒼涼高亢的山歌。
在復興村村委會的一間房子裡,我和同行的音樂家聆聽了村子裡幾位青羌山歌達人的演唱和耍鑼鼓表演,其中除了毛清全老人,還有列為市級非遺傳承人的張富軍、張春樹、王成華等人。如果說哭腔是青羌山歌中的底色,就像青翠的山林一樣彰顯著復興村最初的濃墨重彩;那麼青羌山歌中的喜調和耍鑼鼓則是秋季裡瓦屋山的彩林了。
耍鑼鼓也就是人們稱之的「復興響器」,由鼓、鑼、缽和鐃組成,雖然沒有樂譜,但在口口相傳、手手相承的續承中,還是保留了它不同於他方的曲調,過門調《帽子》的曲調始終貫穿整個打擊樂的表演中。除了純粹的響器表演,響器還可以配合青羌人的山歌敲打出不同的節拍。響器的樂曲,有「喜曲」「喪曲」之分,也即紅白喜事的不同門類。據介紹,這些復興響器是流離失所的楚人來到這裡後發明的,敲打出的曲調與楚人、青羌人的生活息息相關。幾位傳承人向我們表演了《白魚子上灘》和《豬噠嘴》的曲牌,復興村年輕的村支書尹成靜在一旁解釋說,耍鑼鼓的曲調,都是源於當地的動物和大自然發出的本色聲音,如前者的曲調是模仿魚兒在水中晃動魚尾到它遊上河灘的聲響。復興響器這一源自於天籟之音的曲調,已進入四川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復興村的民俗博物館中陳列著村人整理出來的響器曲牌和青羌山歌歌詞手抄本。青羌山歌也取材於村民的生活素材,《送財歌》中的「月兒彎彎照樓臺,小小花燈送財來。一送財來人愉快,騎著駿馬跑長街。二送鸚哥在門外,常年招呼有客來;三送老人當太太,堂前兒孫好文才;四送造林青山在,搖錢樹兒遍地栽;五送英雄來比賽,勞模大會北京開……」依然的哭腔,卻從過去單純的衣食住行、男歡女愛裝進了時代變遷後新生活豐富多彩的內容和正能量。
復興村人的青羌山歌,還有報門歌、上梁歌、打筍歌、望夫歌、插秧歌等,如今收集到的不同門類的歌詞已達300多首。其演唱形式有單人唱,也有男女對唱和眾人合唱。年輕的美女書記與村裡的山歌達人張富軍為我們演唱了青羌山歌中的「喜曲」,「喜曲」的旋律粗獷歡快,它的歌詞像哭腔中的歌詞一樣,亦有著「賦、比、興」手法的運用。
時代的進步已讓復興村民從生產生活到情感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們知道,除了山川美景,在鄉村遊蓬勃發展的今天,青羌山歌和「羌風楚韻」的文化特色,是吸引山外來客的資本。因此,復興村人對村支書的一個苛刻要求,是必須會耍鑼鼓或唱青羌山歌。難怪這位美女書記有著能歌善舞的才幹。
我在山歌守護者和越來越多外出打工者回到復興村開創「羌風楚韻」的發展道路中,看到了復興村未來的美麗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