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在海邊釣魚,從海浪中捕獲了一條又大又美的條紋鱸。我8歲的女兒和10歲的兒子在不遠處。我拿起魚,大喊道:孩子們,晚餐到手啦!這時,我的女兒Skye大哭起來,求我放了那條魚。
我試圖逗她開心,無果。我向她保證魚真的不會感覺痛,我從小就這麼釣魚,它們只是魚,就像遊泳機器;Skye不相信。我說我現在就給魚腦子上捅一刀來結束它的痛苦,這下Skye害怕地尖叫起來(我真是蠢極了!),懇求我不要殺了小魚。現在,海邊的其他人也被這騷動吸引過來,聚集到這對淚盈盈的小女孩和兇巴巴的大男人周圍。
這個(給我帶來!)創傷性的畫面在上周末又回到了我腦中,當時我正在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參加「動物意識」會議。我還在包裝一本關於心物問題的一本書,所以其實是沒有空參加會議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去了,現在也忍不住要寫下這篇快報。
會議組織者之一,哲學家大衛·查默斯(David Chalmers)為會議開了頭,說許多研究者正在探究非人動物是否具有意識。如果動物有意識,它們就能感受痛苦,這應當對我們很重要,他說。
查默斯提到,2012 年一群知名科學家籤署了所謂的《劍橋意識宣言》(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它聲明「大量證據提示人類並不是唯一擁有產生意識的神經基礎的生物。非人動物——包括哺乳類和鳥類,以及包括章魚在內的許多其它動物,同樣擁有這些神經基礎。」章魚現在可火了,研究顯示他們極其聰明,這讓劍橋宣言都提到了它們。
根據紐約大學會議上的一位演說者,生物學家維多利亞·布雷斯韋特(Victoria Braithwaite)的意見,魚類也應該被包括在內。她說魚類可比我們以為的聰明得多。蝦虎魚生活在海岸邊的潮池中。潮池在退潮時被分割成一個個水池,漲潮時則被潮水淹沒而連通,蝦虎魚會在此時掌握局域地形,使得有捕食者追趕時,它們知道退潮時向哪個臨近的潮池逃跑。布雷斯韋特還說不同物種的魚類之間有令人驚奇的複雜關係,她展示了一部影片:一條憨態可掬的石斑魚與一條大海鱔合作,組隊捕魚。
布雷斯韋特在2010年出版了《魚感受得到痛苦嗎?》(Do Fish Feel Pain?)一書。她向鱒魚等魚類的皮膚下注射了刺激性物質,例如醋和蜂毒來測試它們是否能感受痛苦。以下是她向《洛杉磯時報》( The Los Angeles Times)對實驗的描述:
「如果你曾經向開放創口滴醋或者曾經被蜜蜂叮過,你就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嗯,魚也覺得這些具有天然刺激性的物質不舒服:它們的鰓鼓動得更快,它們對著缸壁揉搓刺激部位,它們對食物失去興趣,它們的決策也出了問題。」
當她給魚用了止痛藥之後,它們的行為回歸了正常,這和人類一模一樣。她的研究「引起了麻煩(opens a can of worms)」,她自己寫道,「就像釣魚時打翻了誘餌罐,蟲子撒了一地得一條一條撿回來那麼麻煩。你會繼續問這些蟲子也有福利權嗎?甲殼動物也有嗎?鼻涕蟲也有嗎?如果魚類沒有的話,鳥類為什麼有呢?有沒有生物基礎讓我們劃一條界限呢?」
心理學家斯圖爾特·德比希爾(Stuart Derbyshire)在布雷斯韋特之後發言,隨即潑了冷水。他向我們保證他和魚類沒仇,但是他質疑它們對痛苦的感受是否真的能與我們的相類比,畢竟魚類和人類相隔甚遠,大腦差別很大。他讓我們去注意椅子給我們的背部施加的壓力,我們在他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導到這個感覺之前根本沒有注意到它,不是嗎?嗯,魚對痛苦的感受可能也和我們對椅背壓力的感受一樣,不涉及覺知和理解。這意味著它們並不真的「感受」到痛苦和其它什麼。
德比希爾在問答環節遭到了打擊。當被問道狗是否能感受痛苦時,他說這取決於你說「感受痛苦」時指的是什麼。如果非要回答這個過分簡化的問題,他會不得不說「不能」。這下糟了!一位聽眾從大腿上舉起一隻活著的真狗,說有人早先踩到了它的爪子上,並且狗叫了起來。那這隻狗方才感受到了什麼呢?德比希爾嘆了口氣並說他不知道。
我為德比希爾感到遺憾。他看上去挺痛苦的。但布雷斯韋特的回應讓我感到高興。她聲稱,狗,或者魚,是否以與人相同的方式感受痛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會不會痛苦,而她相信它們會。觀眾鼓起了掌。這場對話鋪墊了隨後由哲學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發表的演說。辛格曾在1975年以發表《動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一書發動了現代動物權利運動。辛格肯定了邊沁(Jeremy Bentham)在兩個世紀前正確闡釋動物權利問題的功績。邊沁曾說:「問題不在於動物能否思考,也不在於它們能否說話,而在於它們是否會痛苦。為什麼法律要拒絕保護一個有感覺的生命呢?」
辛格承認,判斷一個生物是否有意識很困難。但是作為對德比希爾的更正,辛格說感受痛苦並不需要「思考」就擁有道德上的重要性。有人問辛格,布雷斯韋特的實驗給魚帶來痛苦,這是否使他不安?辛格說不。這展現了辛格的實用主義,他說因為布雷斯韋特的研究可能有利於出臺法規來為更多魚減少痛苦。
辛格擔心魚兒有一段時間了。早在2010年,他就在《衛報》(The Guardian)上寫道:「越來越多證據表明商業捕魚使魚類造成了難以想像的痛苦。我們需要學會如何人道地捕捉和殺死野生魚類,如果這不可能,那就找到不那麼殘忍、更可持續的替代方案,不再吃魚。」
順帶一提,坐在第一排觀看這場辯論的是1974年一篇著名論文《做一隻蝙蝠是什麼感覺》(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的作者託馬斯·內格爾(Thomas Nagel)。
我這輩子都捕魚吃魚,所以聽著布雷斯韋特和辛格沉浸在魚的痛苦中真讓我難受。然而聽德比希爾講話也很難受。他怎麼知道魚不會痛苦?他並不比布雷斯韋特或辛格知道得更多。辛格說我們應該為(魚是否會痛苦的)懷疑而善待魚。我是傾向於同意的。那我是否會停止吃魚或者捕魚呢?大概不會吧,但當我吃魚捕魚時會難受的。
你可能想知道幾年前那條條紋鱸怎樣了。我把它扔回海裡了。我不知道魚會不會感到高興,但我女兒肯定是高興了。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科學美國人》
關於作者
冰球愛好者兼科學作家約翰·霍根(John Horgan)是史蒂文斯理工學院(Steven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科學寫作中心的主任。每周,他都會用俏皮顛覆的態度評論日新月異的科學發展。他的著作包括《科學的終結》(The End of Science)(艾迪生韋斯利出版社(Addison Wesley)1996年出版)和《戰爭的終結》(The End of War)(麥克斯韋尼出版社(McSweeney )2012年出版)。你可以在推特上關注他@Horganism。
翻譯:顧金濤
審校:馬曉彤
原文連結:https://blogs.scientificamerican.com/cross-check/do-fish-su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