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著名「中國虎女」全莉帶著兩隻華南虎赴南非進行野化訓練，並承諾野化完成後送回我國放歸野外。如今，這兩隻華南虎怎麼樣了？為什麼還沒有送回我國？
關於華南虎野化項目，大眾認識誤區很多，謠言也很多。有人以為華南虎已經在南非野化成功了，只是還沒接回國，還傳出了屠殺獅子、破壞非洲生態的謠言。還有人分不清兩個「老虎谷」，以為紀錄片《非洲虎嘯》拍攝的就是南非華南虎。很多人都片面地以為野化就是野外生存訓練，其實這兩者差得遠呢。本文整理下搜集到的資料，向各位讀者介紹南非華南虎項目的真實情況。
南非老虎谷第一批華南虎：國泰和希望
01項目現狀：虎頭蛇尾
全莉在倫敦創立了「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中國虎即華南虎，是我國唯一特產虎亞種。全莉思路很簡單，在南非圈一塊地，把圈養華南虎送過去做野化訓練，待恢復野性就送回原產地放歸野外，也就是易地保護。
全莉邀請著名紀錄片製片人約翰·瓦提參與這個項目。但很快，全莉與丈夫斯圖爾特·博雷就發現瓦提挪用基金會的錢購買個人地產，法庭很快查實了這個指控。於是，2002年10月，瓦提被踢出了這個項目。
2002年11月，我國國家林業局決定給全莉提供兩隻純血圈養華南虎。全莉在她的美國富豪丈夫博雷的資金支持下，在南非自由州和開普省交界處購買了一塊約350平方千米的土地，用做老虎野化訓練基地。以此為基礎，全莉建立了老虎谷（Laohu Valley）保護區。
全莉和老虎
與此同時，被踢出項目的瓦提心有不甘，他從美國引進了兩隻孟加拉虎（混有東北虎血統），也在南非自由州圈了一塊地，就在全莉的老虎谷附近，並也起名為老虎谷（Tiger Canyon）保護區。
因此，老虎谷實際上有兩個，一個是全莉的老虎谷，一個是瓦提的老虎谷，前者用的是老虎漢語拼音laohu，後者是老虎英文tiger。但瓦提的老虎谷野化的是混血孟虎，與華南虎沒有關係，也沒什麼保護價值。大家看的紀錄片《非洲虎嘯》就是瓦提的老虎谷。
老虎谷的環境
全莉的野化華南虎原本定於2008年首批回國，但一再拖延。2012年7月，全莉丈夫博雷突然廢止了全莉在「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的所有職務，由此拉開了他倆曠日持久的離婚大戲的序幕。全莉曾在法庭上稱，他們挪用了基金會部分資金，用於維持自己奢侈的生活。
離婚官司打了七年，最後結果是全莉離開了基金會和華南虎野化項目，基金會的資產也被凍結。全莉丈夫博雷用信託轉移了基金會財產，全莉什麼也沒得到。
全莉和博雷鬧翻以後，全莉方面，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的微博更新至2013年，全莉的個人微博（虎全莉）更新至2015年，最後一條微博是聲明自己早已與南非華南虎項目沒有關係的。博雷方面，基金會官網關於老虎的信息更新至2016年，之後就都是關於離婚官司的信息。這批華南虎此後便音訊全無。
雪中的華南虎
02老虎命運：滯留海外
全莉老虎谷的一代虎共有5隻。2003年，全莉從上海動物園引進了半歲的雄虎「希望」和雌虎「國泰」，2004年又從上海動物園引進了半歲的雄虎「虎伍茲」和「麥當娜」，全莉打算讓這四隻虎做華南虎野化種群的建群者。
但希望的身體一直不好，於2005年去世，沒有留下後。全莉又從蘇州動物園帶去了已經5歲的成年雄虎327，接替希望的位置。327在2011年參與了繁殖，與國泰、麥當娜都有交配，誕下6隻幼仔。當年9月，327衝破鐵絲圍欄攻擊虎伍茲，從小圈養的327哪裡是野化多年的虎伍茲的對手，反被虎伍茲殺死。
虎伍茲和國泰
老虎谷中出生的絕大多數幼虎都是虎伍茲的後代，虎伍茲因此被稱為老虎谷中的「超級爸爸」。
2007年，老虎谷第一隻幼仔「虎嚕」出生，為國泰和虎伍茲後代。截至2012年底，國泰共生育了5胎共7隻幼仔，成功養大了6隻，麥當娜共生育了3胎7隻幼仔，養大了5隻。
2012年12月老虎谷中共有14隻華南虎（8成6幼），當時希望和327均已經去世
2012年以後，一些二代虎開始參與繁殖，包括虎伍茲與國泰生育的小雄虎「虎嚕」，以及虎伍茲與麥當娜的兩個後代——小雄虎「亨利王」和小雌虎「小公主」。2013年8月，老虎谷第一隻三代虎出生，為虎嚕和小公主的後代。
2016年，國泰已經13歲高齡，麥當娜也已經12歲，它們都還生了一窩新的幼仔。截至這年，老虎谷共有成年虎13隻，幼仔10隻以上。而且隨著二代虎長大，老虎谷中老虎數量必將迎來爆發式增長。
然而2017年以來，基金會那邊就沒有再公布新消息了，現在老虎谷中的華南虎想必得有30隻以上了，這批寶貴的華南虎至今仍滯留海外。
老虎谷第一隻三代虎
03野化進程：任重道遠
有人說，南非華南虎已經野化成功了，這不是事實。全莉曾發過一個聲明，說這些華南虎都被圍在訓練營地中，從未被允許到老虎谷保護區外遊蕩，與周圍生態系統沒有任何接觸。老虎不是南非原產動物，全莉他們不會去刻意製造物種入侵，南非方面也不會允許。
還有人說，雖然南非華南虎被圍在訓練營地裡，但它們已經與野生老虎無異，這種說法也是錯誤的。首先，這些老虎根本沒過上野生虎正常的社會生活。
在野外，即使是獵物密度很豐富的保護區，一隻雌虎的領地也要30平方千米，成年雄虎則需要上百平方千米的領地。而在老虎谷，一二十隻成年虎被擠在狹小的訓練營地中。老虎谷保護區佔地只有350平方千米，總共就養不了幾隻老虎，而且大部分土地還被用於修復南非本土生態系統，老虎訓練營地僅有0.6平方千米。這些虎其實仍是關在野生動物園的圈養虎，只不過圈養場地大一點。
雄虎327捕獵
更重要的是，老虎野化的關鍵就是要遠離人類。如果老虎幼時長期接觸人類，即使長大後放到野外，也缺乏對人類應有的敬畏。老虎是一種非常危險的野獸，對人畜存在潛在危害，如果一隻野生虎不懂得遠離人類，甚至仍將人類當成食物提供者，就很容易發生人虎衝突。即使虎無傷人意，人也未必沒有害虎心，對野獸來說，遠離人類才是最安全的。
在老虎野化工作中，人類的角色僅限於提供場地和食物，甚至都不能讓老虎意識到人類的存在，這是世界各國老虎專家的共識。全莉團隊在這方面做得很業餘，國泰的前幾胎幼仔都是人工養大的，從小就與人類接觸，全莉他們還經常出現在老虎訓練現場，頻繁與老虎進行互動。
全莉和老虎谷第一隻幼虎虎嚕
這樣訓練出來的老虎是沒法野化的，即使放到野外也是對人畜有潛在威脅的「問題虎」。悲劇已經發生了，2016年，基金會工作人員薇薇被二代雄虎貝塔咬死，貝塔也被處死了。基金會沒有公布貝塔傷人的細節，但這場悲劇很可能與不規範的野化操作有關，人虎應該相互敬畏，而不應像寵物貓狗一樣親暱，不注意保持安全距離，最終害人害虎。
國泰和麥當娜的前幾胎幼仔都是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了，目的是讓雌虎儘快再次發情，2011年國泰甚至一年就生了兩窩小虎。這也是無奈之舉，老虎谷的種虎太少，一代虎不得不充當生育工具，以儘快把種群數量提上去。這樣的弊端就是2011年以前出生的二代虎都是人工養大的，不具備放歸野外的條件了。
南非華南虎一代「生聚」，二代「教養」，為今後的野化打下了良好基礎。在我看來，華南虎野化才剛剛開始，離成功還差得遠呢。
襲擊人的肇事虎：雄虎貝塔
04野放瓶頸：無家可歸
要澄清的一點是，這些華南虎是我國的，只是送到南非去進行野化訓練，屬於「留學」性質，學成了還是要放歸我國華南原產地的，從來沒有說要在南非野放。南非政府不可能允許老虎生態入侵，我國政府也不會把純種華南虎拱手送人。
除了噱頭，我看不到把華南虎送到南非訓練的必要性。當初全莉方面聲稱要學習南非先進經驗，我查了一下，南非只做過野生獅遷移，即把野生獅從一個保護地遷移到另一個保護地，從未做成過圈養大貓野化，根本沒什麼經驗。世界上野化老虎經驗最豐富的國家是俄羅斯。
全莉也不是野化華南虎第一人，福建梅花山華南虎繁育基地早在1998年就開始做華南虎野化，2013年已經繁育到17隻。只不過這個項目沒怎麼炒作，知道的人少。
老虎野化訓練
全莉方面經常說圈養虎野外生存訓練難，的確是不容易，但這遠不是野化最大的難題。中國目前根本沒有能承載野生華南虎生存的棲息地，這才是南非和梅花山項目所面臨的共同尷尬。
2010年，國家林業局提出將江西馬頭山自然保護區、湖南壺瓶山和湖北後河三個自然保護區列為華南虎放歸的候選地。這幾個保護區面積狹小，有蹄動物密度不足，而且呈孤島狀分布，周圍被廣大不適宜老虎生存的土地包圍著。
馬頭山保護區面積只有139平方千米，後河保護區為410平方千米，壺瓶山保護區為666平方千米。這幾個保護區都不比擴建前的尼泊爾奇旺國家公園（544平方千米）大。奇旺公園在當時能容納30隻老虎（3隻定居成年雄虎，12隻定居成年雌虎，約15隻未成年虎），這裡是全球最適宜老虎居住的地區之一，有蹄動物密度高達約2000千克/平方千米，華南的幾個保護區根本沒有那麼多獵物供養老虎。
上海動物園的華南虎
據中科院的解炎研究員在2014年接受採訪時說，要建立一個可以長期可育的華南虎種群，至少需要18隻成年雌虎，種群總數在60隻虎左右，而要養活這些虎少說也需要5000平方千米的棲息地（註：這可能是按東北虎標準計算的，每隻成年雌虎領地200~300平方千米）。可以是單個大保護區，也可以是多個小保護區通過生態廊道相連，但我國目前根本就實現不了。
現在華南地區沒有足夠的棲息地，這正是中外專家從一開始就都不看好華南虎野化項目的原因。專家們紛紛呼籲：放虎歸山不如保護老虎的棲息地。
而有了棲息地，就完全可以直接遷移野生虎，沒必要再訓練圈養虎了，現在俄羅斯和印度有的保護區已經「虎滿為患」。所以，絕大多數野化項目都是炒作，沒有任何保護意義，例如瓦提的混血孟虎項目。
麥當娜和幼虎
不過華南虎項目與這些不同，因為華南虎長期被認為是一個獨立的老虎亞種，具有一定的獨特性。
然而，2017年12月，世界自然保護聯盟貓科專家組根據基因檢測，重新修訂了老虎亞種，只保留了兩個亞種：指名亞種——大陸虎，巽他亞種——島嶼虎。孟加拉虎、東北虎、印度支那虎和華南虎都屬於大陸虎。有人說，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不用再對華南虎進行特殊保護了，直接引進孟加拉虎或印度支那虎就可以了？而且，美國已經放棄了對佛羅裡達山獅基因的特別保護，直接從德克薩斯遷徙野生個體，拯救了這個瀕危的種群。
實際上，很多人並沒有正確理解基因研究，研究證實了各經典亞種之間確實存在基因差異，只是一些專家認為差異達不到亞種標準。而亞種本來就是人為劃分的，不同專家有不同看法，爭議非常大。現在圈養華南虎有很多特殊基因型，在野外已經不存在了，如果把它們重新放歸野外，將大大豐富野生老虎的基因多樣性，這就是華南虎野化的生物學意義。
國泰和327
更為重要的是，華南虎放歸山林的社會意義可能還要大，現在，華南虎已經成為華南荒野的旗艦物種，成功吸引了大眾對當地環境保護的廣泛關注，更彰顯了我國政府修復華南生態的決心。從這一意義上講，讓華南虎重現山林的宏偉願望，值得我們花費幾代人去努力。
05寫在最後
全莉團隊對南非華南虎項目的營銷本來也沒什麼可黑的，再好的項目也要宣傳出去才能讓大家知道。但把主要精力放在炒作圈錢上，不去踏踏實實做好項目本身，就是他們的錯了。
查理：麥當娜和虎伍茲後代，2014年生
華南虎野化最重要的是要有適宜棲息地，其次是要讓老虎學會遠離人類，這兩點做不到，野外生存訓練做得再好也只是紙上談兵，這就是我們遲遲無法把南非華南虎接回國的原因。相信經過社會各界的努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可以把華南虎接回來。
（圖片均引自savechinatiger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