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隨著自閉症行業的快速發展,大量非家長、非特教專業的人員被吸引了進了這個行業,其中就包括許多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
他們中許多人曾對自閉症一知半解,或者僅有一些浪漫化的幻想,而當他們因為環境和工作的原因接觸到真實的特殊人士後,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今天我們就以大米和小米編輯組為原點,讓小編們來講述一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故事——
01
我曾以為和阿斯交往得小心翼翼
講述人:大米和小米編輯梁雨
天然呆的河北姑娘
2018年入職
阿斯朋友是否與普通人不同?
與他們交往是否得更加小心?
我曾經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當我拿到第一個阿斯採訪對象的聯繫方式後,忐忑不安了一下午。
沐陽的媽媽是大米和小米的粉絲,經常在我們公眾號文章下留言,在她的文字裡,我們了解到她有一個聰明伶俐阿斯女兒,正在讀大學,並受到許多老師和同學的喜愛。
在對沐陽媽的採訪中,當我打聽起沐陽情況,沐陽媽大手一揮直接發了沐陽的聯繫方式過來,讓我自己問沐陽。
那時我來大米和小米沒多久,僅在大米和小米公眾號裡讀過幾篇阿斯伯格的故事。
我知道有些人接受了自己阿斯伯格的屬性;有些人認為自閉症譜系障礙是人類神經多樣性的一部分,不希望被貼上患者的標籤;而有的阿斯伯格對此諱莫如深,拒絕承認;
而且不少阿斯伯格在幼年,與同學、老師相處時都曾有過很不愉快的經歷,除了被惡意欺凌,還曾被無意傷害。
我會不會如那些人一樣說錯話傷害她而不自知?
為此,我精心準備了一份詳細的採訪提綱,並且再三審視每一個問題。
當我加上沐陽,她的語音電話立馬隨之而來。
那時,我才發現這些準備都是多餘的。
不管我提出什麼問題,她都可以用一句話,或幾個字回復完畢,我準備的一堆採訪問題,幾乎只用了十分鐘就談完了。
然後就只能胡侃,好在不用擔心冷場,她總有說不完的話題,例如:
和同學合作做實驗時,對方太笨了,她寧願自己完成所有步驟;
因為面部識別障礙,上了半年學,還認不清自己的任課老師,所以被老師打啦;
和舍友出去唱K晚上11點才回家;
老師家人生病,她很擔心;
……
和她聊天非常放鬆,但幾乎完全就是被她帶著走。
她喜歡一邊聊天一邊寫作業,做正事,而我卻不能一心二用,有時候我不得不主動打斷她:
「噹噹喊我工作啦」
「噹噹在工作群裡喊我啦」
……
在這裡,我要認真地和我們編輯組組長、辦公室室花之一的噹噹說一句「對不起」,讓你給沐陽留下了「包租婆」般的印象。但沐陽沒過多久就加上了你的微信,相信這個「誤會」已經解開了吧,嘻嘻。
(噹噹追評:有什麼鍋需要我背的,砸過來就是了)
總的來說,沐陽是一個非常直爽,說話簡潔有力的人,興趣眾多、涉獵廣泛,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一針見血,她在學業各方面的成績,著實讓人自慚形穢。
另外,她還保持孩子的天性,也像個孩子一樣在意親密人的評價。
上一秒,她可能剛剛一句話點明你的困惑,下一秒,就開始為一點小事沒做好可能要被老師批評焦慮難安。
但她很少為過去的挫折感傷,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學習、玩耍以及身邊的人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和現在想做的事情是什麼,目前正積極地準備考研,未來將一直在學術道路上探索。
從此,我認識了更多阿斯人士
受沐陽的影響,在和第二位、第三位阿斯人士聊天時,我便沒有那麼緊張了。
25歲有輕微智力障礙阿斯小A,14歲時父母離婚,父親不知所蹤、母親在他17歲時去世隨後一直借住在親戚家,朋友很少,無事可做。
他會在微信上告訴我,他在寫機器貓劇本,他想媽媽了,他今天看到了什麼新聞,有時他只是自己在敘述,沒給我留下插話的空間。
還有時,就只是發一句「你在不在?」
當你問他,有什麼事時,他也說不出什麼。
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只是在表達:」看看我好嘛,我很孤單。」
另一位阿斯小B,和他微信聊天時,如果我不理解或者質疑他的想法,他就會立即撤回自己的文字消息,重新編輯,或者說讓我忘了那句話,它不重要。
可能是以往不愉快的經歷,他在社交中表現得小心翼翼,似乎很怕說出來的話,成為他人刺傷自己的武器。
阿斯們可以很坦誠,也可能很多變,但我發現與他們聊天和接觸普通人也沒多大區別,我們只需直白地說出心中所想,然後認真地傾聽。
02
阿斯伯格同事成為了我的榜樣
講述人:大米和小米編輯李羲錚
有些憂鬱的湖南大叔
2018年入職編輯組
2018年,我剛來大米和小米工作時,有一位阿斯伯格人士對我影響較深。
他叫小楊,年齡大概二十歲左右,工位就在我的右手邊,做一些翻譯的工作,他人瘦瘦高高的,喜歡著背著一個大書包,臉龐青澀但是有點生人勿近的氣場。
剛入職的新人總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我開始仔細觀察這位同桌,並嘗試和他打招呼,和我感覺一樣,小楊果然是個生人勿近的性格,每天早上我熱情的早安問候,中午體貼的午飯邀約,換來的都是總是一句簡單到仿若敷衍的回應,甚至很多時候他都不會看我一眼。
但我並沒有因此沮喪,因為我發現小楊對辦公室其他人也是這個狀態,他好像一直就獨來獨往,從未主動和人說話,別人有需求找來,他也多半是沉默又高效地快速處理完。
這些再搭配上他對工作那種肅然起敬的專注,儘管同為男人,我也不得不在心裡暗誇一句:「兄弟,太帥了!」
成為榜樣
小楊對工作的專注也影響到了我,每當我走神或者玩手機的時候,只要瞄到小楊全神貫注工作的模樣,一股羞愧感就油然而生,這時候我會立刻把雜念收起,收起手機,繼續專心工作。
後來從同事零碎的交流中得知,小楊人還在國外讀書,精通4國語言,去過許多國家,還參加過一些高端科技論壇,還拿過各種獎...而這段時間只是在大米和小米暑期實習。
我心中只剩下了膜拜,一個還未畢業的大學生居然如此優秀,這讓畢業一年的我情何以堪。我越發地崇敬對小楊,工作態度越發端正,下班後也強迫自己積極學習。小楊仿佛成為了我工作的燈塔。(噹噹:難怪羲錚現在的工作效率低了,原來是燈塔走了
)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近一個月,直到某天小楊那天穿了一件印著動漫女角色的T恤來上班。(註:羲錚的一大愛好就是動漫。)
不知道大家能否感受到我那時候的心情,一個你眼中你眼中永遠高冷理性的嚴肅男人,突然暴露出很「宅男」的一種屬性,那種崩塌感讓人又意外又興奮。
午休時,我儘量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對小楊說,原來你也喜歡xxx啊(動漫角色)。很少用正眼看我的小楊第一次認真看了我一眼,然後居然有些「害羞」地點了下頭。
那種感覺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我和他的交流逐漸多了起來,我了解到他不僅喜歡動漫,還愛玩遊戲,更是日本女子偶像團體的鐵桿粉絲。他還和我分享曾為了見到某個女團,抽空飛去日本,排了整整兩天隊,只為和小姐姐們握一下手...
原來曾經高冷都是裝出來的啊!我心裡竊喜,感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靠譜的戰友,以後上班有樂子啦。
(噹噹追評:上班不想著好好工作,想著找樂子!!)
但是之後,生活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小楊上班依然是那樣專注的模樣,從不閒聊,也並不會主動找我搭過話,每次的午飯邀請還是是拒絕。辦公室的同事們聚餐,他也會一起去,雖然每次都會坐在我身邊,但在餐桌上幾乎都是沉默,也不會和我閒聊,只是自顧自吃飯。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是他防備心太重了麼?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好麼?我們這算是「朋友」麼?
直到某天,一位老同事隨意提了一句:「那位小楊是個智商特別高的阿斯伯格。」
我腦子「嗡」一下,完全不敢相信,我立刻追問那位老同事「你們都知道啊?」老同事一臉平常地說:「對啊,以前也有不少特殊人士來大米和小米實習,沒啥特別的,大家都習慣了。」
我半天沒說出話來,原來小楊居然是傳說中的阿斯伯格?是的,他幾乎和電影裡描述的那類「沉默的天才」一模一樣:神秘,冷酷,高智商。我一直以為這類人在現實中不存在,但他就的確出現在了我的身邊,這種感覺有些強烈的不真實感。
離別時,他主動請大家吃飯
知道了真相後,我們每天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小楊一切照舊,認真規律地生活與學習,我也不再執著走進小楊的世界,維持著同事間正常的交流與工作,偶爾聊聊動漫與遊戲,但我依然以他為榜樣,他每天專注的態度依然是鼓勵我學習工作的目標。
兩個月的暑期很快就過去,小楊要走了,臨別前一天,他用實習工資買了麥當勞,接著罕見地去每一位同事的工位上邀請大家來吃。
在辦公室裡的飯桌上,大家舉杯,大笑,對小楊說著祝福的話,小楊似乎也被這種情緒感染,他那天露出的笑容,比之前2個月加起來都要多。
後來因為工作原因,我接觸了許多阿斯伯格人士,也和其中幾位成為了朋友,從他們身上我發現許多未曾見過未曾想過的的風景。
希望他們能獲得獨一無二的快樂,也希望這個世界更加自由與包容。
03
這位阿斯伯格女孩成了我唯一的傾訴對象
講述人:大米和小米編輯熊玉玲
開朗自信貴州姑娘
2019年入職編輯組
最近,菲菲又開始新一輪的微信好友清理行動了。
很慶幸,我沒被刪。
從去年到現在,我們已經維持了快一年的網友關係。菲菲是一名阿斯伯格女孩,自考進入廣東外貿大學,今年大四的她,馬上就要迎來畢業了。
在大米和小米當編輯,聯繫人裡有幾位大齡的自閉症好友並不算稀奇。每天我已經習慣了看看他們的朋友圈,再順手給他們點讚評論。
除了她,菲菲。
我很少給她點讚,但我跟她走得最近。
「勇於」維護合法權益,她差點嚇跑了我。
菲菲喜歡劈叉,喜歡運動,喜歡彈琴,喜歡武術,喜歡美食,尤其喜歡交朋友。
可是交朋友卻成了她痛苦的源頭。
和很多阿斯伯格人士一樣,社交障礙帶來的挫敗,讓菲菲總處在負面的情緒中,而反過來,敏感的情緒又讓她在社交上處處碰壁。
關於過去,她不是很願意透露,我只大概知道她在國外念書時因為校園欺凌退學,才回國自考上大學。
我相信,我們一開始便聯繫得勤,不是因為我有多討人喜歡,而是因為菲菲她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了,而她在現實中,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
從常人的角度看,菲菲確實很偏執,也很自我。和她聊天,剛開始我得像個知心姐姐一樣,開導她,還要將就她。
她喜歡跟我分享她每天的心情,但她幾乎每天都不快樂,相處久了,我總結她的情緒爆發期主要以經期為中心,前後持續半個月,她形容自己克制情緒就像是在拉肌肉,崩不住了就會爆發。
有時候,她的偏執和自我甚至一度把我想跟她靠近的念頭徹底打消。
有一次,她告訴我,她把情緒發洩到了一個健身APP的客服身上。
這個APP的櫥窗裡掛著一件她很心儀的防汗衫,菲菲用了好長時間,每天堅持打卡,好不容易攢足了金幣,結果一直心心念念的防汗衫卻顯示沒貨了。
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太嚴重了,她崩潰大哭,甚至在電話裡以死威脅客服,對方也是個女孩,一直哭著跟她道歉,她還是沒有原諒。
當時,看到這個消息,相信你們跟我一樣,第一反應就是覺得她太過分了。
我試著勸她,她看出我在幫客服說話後,第一次生了我的氣,我也很久沒跟她說話。
後來我想,她每天認真打卡,就為了那麼一個目標,結果這卻是個空殼騙局,所有的努力成了笑話。每個人都只看到她爆發出了不合時宜的情緒,卻沒有看到是平臺先捉弄了她。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之前也有一個大齡的自閉症男孩告訴我,他急於找工作,卻被人家騙了300元。那是他第一次嘗試自己找工作,家人堅持花了很大的力氣幫他把這300塊錢要了回來。
他們遭遇的經歷,其實我們都遇到過,只是我們習慣了「這些小事」,習慣了忍氣吞聲。
像真正的朋友那樣
一直以來,對菲菲,我是有求必應,有消息必回,生怕敏感的她會把我的名字變成黑名單裡的一員。
直到我坑了她一次後,我們的關係才慢慢改變。
今年的自閉症日前一周,心血來潮的我決定幹件大事,雄心壯志地邀請菲菲寫首曲子,我來填詞,用來製作一個科普自閉症的mv,她爽快答應了,當天就連夜加班給了我兩版她改寫的曲子。
但是,工作加生活上的煩心事讓我後來忘了這事,自閉症日那天,曾聽我誇下海口的同事問,「你們的mv呢?」
羞愧如我,趕緊找菲菲道歉,她表現得很包容,說我工作忙,她不怪我(可能是她也忘了這事)。
經過此事,我發現她並沒有那麼不通人情,只要提前告知,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我是可以小作一下的。
比如當她又像往常一樣給我發送了長篇大論的消息時,我因為提不起興趣,也就沒回她。
見我半天沒動靜,她情緒上來了。然後,我告訴她,我的工作是很繁忙的,時間特別擠,她發的消息我都會認真看,但不是什麼問題我都會回答,她表示理解。至此,我們倆再也沒發生過因為沒有及時回復消息而生氣的事。
再分享一個我安慰菲菲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跟她比慘,比如前兩天,她一大早跟我抱怨,說她爸爸不理解她,說了傷害她的話......
我問她,「那你爸揍你了嗎?」,我告訴她我是被我爸從小揍到大的,而且70%的爸爸都這樣。她一聽完,立刻就原諒了她爸。
網聊一年,菲菲對我應該是越來越信任的。
而我,一個人從西南邊陲小鎮到深圳這樣的大城市工作,沒有親人,沒有走得近的朋友,我們都一樣,試圖和孤獨對抗。
一開始,我願意做菲菲的網友,是覺得她需要我,而不知不覺,那個渾身長滿刺的阿斯伯格女孩,成了我唯一一個打開手機就可以傾訴的朋友。
(編輯部吃瓜組:唯一??那我們是啥?→手裡的瓜突然不香了)
(男朋友:天天給你洗衣服收拾打掃衛生的我,也不能擁有排名嗎)
編者後記:
沿襲傳統報社的習慣,每周,大米和小米編輯部都會開一次選題會,說說近期發生的一些新鮮事。期間聊得最多的就是和阿斯伯格人士的相處。
很多時候,一篇文章完成推送即意味著不再需要太多聯繫。但阿斯伯格人士卻經常會記住我們,還時不時發來問候,漸漸地,每個編輯也多了不少阿斯伯格朋友。
熟悉起來後,我們發現,雖然阿斯伯格朋友們有社交障礙,但和他們相處時,只要用一些方法再加上一些耐心,其實也沒那麼難。
比如我們曾遇到一個阿斯伯格採訪對象,她非常希望我們時時刻刻關注她,關注她的文章,以至於我們只要遲到了一會沒有回覆她的信息,就以自殺威脅。後來我們反思,是因為我們覺得她是阿斯伯格,是個障礙人士,天然地,我們就對她比普通人更順從和照顧,沒有對她提要求。
後來,我們給她做了稿件推進表,規定好哪個時間節點,應該做到哪個進度,哪個時間點,是我們下班休息的時間,下班後就不會及時回覆信息。就這樣,按照時間表推進,各自分工,大家都非常愉快地完成了文章推送。
鄒小兵教授曾說,良好的社會環境和科學接納,可以實現自閉症人士的理想穩態。我們想,科學接納應該就是:不一味地包容,也不一味地同情或者照顧,而是真正平等地和他們接觸,尊重他們,唯一不同的就是,可能更需要一些方法和耐心。
你和阿斯伯格人士有接觸過麼?
你們間是否有發生什麼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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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噹噹 主編|潘採夫 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