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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全球與當代中國高等研究院院長、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席鄭永年教授,近日在接受鳳凰網專訪時指出, 拜登是一個傳統的美國民主精英,對民主自由感興趣, 所以南海問題、臺灣問題未來四年可能會尖銳化。
鄭永年認為,中國的開放政策是分化美國最好的策略。美國各個利益集團對中國的看法是不一樣的。 中國市場太大,資本要利益驅動,肯定要走向能賺錢的地方,中國還是最賺錢的地方。 所以中國真的要深化全面的開放,能改變這個世界格局,開放才能使得中國真正成為一個世界強國。
拜登未來四年可能是一個非常弱勢的總統。
不要對拜登心存幻想
鳳凰網:川普和一些美國強硬派在過去幾年,始終把中國放在美國的對立面,對中國進行妖魔化,而且是極限施壓。拜登上任後這樣的警報能解除嗎?
鄭永年:拜登可能也會強硬。我認為美國強硬的路線會繼續下去。川普的強硬路線,我是覺得從歐巴馬執政後期就可以已經找到痕跡了。歐巴馬後期美國針對中國的政策已經在調整了,歐巴馬提出「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那就是為了針對中國,川普的政策就是對歐巴馬政策的延續,拜登可能延續跟修整。
那麼延續跟修整實際上早期有它的好處。歐巴馬針對中國的政策實際上是比較全方位的,「重返亞洲」是非常全方位的。那麼川普剛上臺,剛開始他側重經濟面,因為他要解決美國的經濟問題,所以美國跟中國打貿易戰,主要是經濟,後來再慢慢的惡化,擴展到全方位。
美國對華的強硬路線已經形成了,美國的對華強硬力量也是已經都動員起來了,動員起來的力量一下子也不會消失。我想會延續到拜登政府,如果他當選總統。那麼我覺得唯一不同的川普對中國是非理性的,我們說經常是不可預期的。
川普製造了很多「黑天鵝」和「 灰犀牛」,拜登基本上還是會回歸到延續歐巴馬的對華政策,那麼強硬是強硬,但是它是可預期一點,比較理性一點。所以我是覺得區分在一個非理性的強硬跟理性的強硬。
鳳凰網:您認為川普和拜登的過渡期,存在較大的部確定性,已經把中美關係拉入危機管理模式。中國應該怎樣應對這段時間的不確定性呢?
鄭永年:我是覺得這個危機當然主要是現在這段時間到美國新總統正式上任,這段時間是充滿著非常多的威脅。我是覺得它不僅僅是中美關係之間、中東現在對美國的舉動很警覺。美國軍方甚至也時刻關切川普的推特。實際上美國總統在外交方面有非常大的權力。
有一點我們要看清楚,川普剛上臺強調的重點是美國優先。但因為內政有太多的制約,川普在內政領域做不了政績,所以他重點轉向外交,尤其是中美關係。所以中美關係實際上是美國內政的一個犧牲品。
是不是拜登上來了危機就解除了呢?我認為,拜登在未來四年很可能是一個非常弱勢的總統,我並不認為他在內政上能做多少事情。美國總統往往是在內政上做不了任何的事情。拜登入主白宮後,我們還是要持續關注中美危機。
對中國來說,川普跟拜登不同的地方是川普對民主自由這些問題他並不感興趣,公平地說,他是唯一一個那麼多年來沒有發動戰爭的一個總統,他還在中東締造了所謂和平,使得幾個阿拉伯國家跟以色列建交。他認為自己應當得諾貝爾和平獎。他對民主自由不關心,因為他商人背景主要是從經濟利益來考量。
但拜登是一個傳統的美國民主精英。人權高於主權的理念就是民主黨的柯林頓政府提出來的。拜登對民主自由感興趣,川普不感興趣。川普對戰爭不感興趣,拜登可能感興趣。所以南海問題、臺灣問題,拜登如果一入主白宮,可能會尖銳化。新疆問題、西藏問題……這也都是民主黨以前一貫關注的。
所以我們不要對美國換總統出現一種新的幻想,中國還是要憑自己的力量與美國共存,這是關鍵的。我們老想著如何打敗美國,美國老想著如何打敗中國,這是非常愚蠢的想法。中美兩國這樣的大國,只要自己不打敗自己,哪一個國家都打敗不了對方的。如何跟美國和平共存?這應當我們所思考的問題。
鳳凰網:確實有些人覺得美國亂了,可能他無暇顧及國際社會,無暇顧及中國了,其實這個想法是不對的,對吧?
鄭永年:這是太自私了,人和國家有的時候會變得自私,但太自私會害了自己。假如這次川普拜登的權利和平移交,不僅對美國有利,對世界有利,對中國都是有利的,美國亂了對中國並不利。假設美國變成以前像希特勒、墨索裡尼這樣的法西斯國家,對中國就好了嗎?肯定不是。
我同樣跟美國朋友就說,中國穩定發展對美國有好處,中國亂了對美國有好處嗎?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我是覺得大家還是要超越自己的利益來看這個世界格局。那麼只有超越自己自私的利益,我們合作和平才有可能。
中美需要對世界體系共同負責
鳳凰網:我們從世界全球格局中來看,中美關係絕不是一個零和遊戲。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應該怎麼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呢?
鄭永年:這也是我們國家領導人一直在考慮的問題。中美關係不是簡單的雙邊關係,它是整個世界體系的兩根支柱,哪一國家都不能倒。這也就是為什麼實際上世界秩序需要中國跟美國。這也就是為什麼川普和蓬佩奧那麼反華,兩個國家還在交往,這就是因為客觀的世界秩序所需要的。
毛澤東說中國應當對人類有較大的貢獻。那麼現在我們有更大的貢獻,我們第二大經濟體了,我們最大的貿易國。當川普搞經濟民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時候,我們一直在強調,中國會繼續改革開放,繼續為世界秩序做貢獻。我們一定會為世界秩序提供所需要的國際公共品,這是我們國家領導人的共識。
儘管大眾有這種自私的看法,但我們領導人的格局是有的,同樣美國的有些精英也是有的。佐利克以前說,中國也是stakeholder(利益相關者),是國際秩序的stakeholder,所以大家要共同負起責任來,這樣的世界所以會變得更美好。
鳳凰網:中國的角色已經在世界格局上有了不可或缺的地位,今後如何跟美國一起擔當起大國的責任尤為重要。拜登上任之後,世界格局會有怎樣的改變?
鄭永年教授接受鳳凰網香港號的採訪。
鄭永年:世界格局無論是川普繼續,還是拜登的當選總統,世界格局已經處於我們所說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因為二戰以後的體系確實是現在需要調整。
各個國家認同不一樣,但是變革的需求已經產生了。那麼現在有這樣一個需求,我並不認為拜登上臺能使得美國回歸到以前的狀態,回不去的,他可能是從態度上對他的同盟、對國際秩序好一點,真正能做到多少?美國已經力不從心了。
二戰以後的秩序主要是美國領導的西方國家建立的,把中國、印度,日本其他那些大國排除在外,尤其是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利益並沒有表現在國際秩序裡面。那麼改革還是要朝著這樣一個方向走 。
我們實事求是說,儘管每一個國家不論大小都一律平等,但實際上對世界秩序的貢獻是不平等的。美國對世界秩序的貢獻能跟尼泊爾相比嗎?所以平等只是原則上的,大國應當提供更多的國際公共品。
那麼實際上美國應當不要把這個世界體系看成自己的,因為它確實在世界體系建立過程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
但是美國的問題就是把這個世界秩序看成自己的體系了,這是它的問題。它應當把這個世界體系開放,讓其他國家來參與來分擔它的責任,那麼這樣反而使美國這個地位能保持更長久。你如果還是把世界秩序看成自己的,不讓其他的國家來分擔責任,那衰落會更快。所以, 中美兩國 都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鳳凰網:民調顯示,美國發達地區的盟友對它的認同感都在降低,所以美國在世界上的這樣一個角色會改變嗎?
鄭永年:川普這4年為美國做了什麼,但實際上在國內國際層面對美國的軟力量來說是硬傷,使得美國的軟力量降到最低點。選舉結束後,歐洲國家大部分國家都率先發賀電慶祝拜登當選,大家這4年已經受夠了。所以川普對美國軟力量打擊太大。
但這不是拜登一上臺美國就可以恢復。美國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但同時我們也要意識到美國的硬力量還是在那裡,美國的整個的經濟體系沒有因為這次新冠疫情而受到很大的傷害,只要美國的硬力量在,美國的軟力量還是可以恢復過來的。
我們中國本身對美國還是要一個現實的估計,它還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尤其是軍事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元也是照樣強大,它的市場還是很大,它的創新能力並沒有因為新冠疫情而終止。
實際上我是覺得美國缺少的是自信,美國實際上是很強大。就是因為美國的相對衰弱,中國的快速崛起,只是說它對於中國來說,好像有點衰弱了,但實際上美國這個社會還是在進步,尤其是科技經濟方面。所以我是覺得美國需要一段時間恢復,它還是可以在世界事務上扮演一個不是說決定性的角色的話,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其他國家扮演不了的一個角色。
中美接下來哪些領域可以破冰?
鳳凰網:在國際舞臺上,中國美國兩個大國其實是優勢互補的,關鍵在未來的日子裡,這兩個大國怎樣能夠取長補短嗎?
鄭永年:以客觀的學術的角度來說,中美兩個國家在世界上的角色真是非常互補的。中國沒有任何的想法要取代美國,我們領導人也是一直一而再再而三表示,我們從鄧小平開始就說永不稱霸。我們從來沒有要去挑戰美國霸權,我們還是要跟美國搞好關係的。並且你看我們對美國主導的國際關係、國際秩序先請進來,請西方資本到我們國家來;然後第二步我們接軌,改變我們自己法律法規體系,符合世界標準;然後我們開始走出去。
那麼到現在發展階段,我們成第二大經濟體、最大的貿易國、有很多第一,我們做一帶一路、亞投行、金磚銀行,這些不是說要取代美國的體系,這些我們說得很清楚,只是對現代世界體系的一個補充。所以中美兩國之間其實非常互補的,所以我是覺得希望是美國朋友更有自信,中國也更有自信。
因為中國已經太大了,美國很難圍堵,中國已經發展到這個階段了,美國沒有能力像以前我們所設想的圍堵我們。所以兩個國家主要有自信了,國際秩序修正也好、重建也好是沒有問題的;兩個國家如果大家都沒有自信呢,那是糟糕透了;一個國家有自信,一個國家沒有稍微好一點。
鳳凰網:拜登上任之後,中美關係在哪些領域可以出現一些破冰跡象?
鄭永年:美國所謂的中國會威脅到自己國內安全、科技等領域,這是很多很難解決的,因為這是美國內部政治。我們影響不了美國內政。 我覺得直接可以做的就是國際層面。
拜登說,美國不會退出世界衛生組織和巴黎氣候協定,我覺得這些是可以做起來的。 這些都是中美是共同利益,歐巴馬時代已經開始做起來了共同利益。 新冠疫情中美合作也是可以的。當時美蘇冷戰期間,美蘇兩國也有醫療合作。
還有一些領域,川普做得實在過分了,拜登可以有一些調整空間。例如留學生和中美之間的科技交流,特別是民用科技領域。以前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實驗室裡面要麼是中國人,要麼是印度人,要麼是東歐人,美國缺少這方面的人才。如果美國不讓中國的科技人才留學,對它自己也是很大傷害。
川普跟中國達成的第一階段經貿協定,我想拜登也不會把它廢除,拜登可能會做加法。因為拜登在中部州的支持力量很弱。民主黨已演變成代表東部沿海西部沿海的大資本的利益了,中部的這些農業州,他的支持力量很弱。而中美第一階段的貿易天天是有利於中部農業州的,拜登也不至於把協議砍掉。
我們應當是繼續開放的,就是即使美國把我們看成競爭對手了,甚至把我們看成敵人了,我們也不要把美國看成敵人,我們還是用要放鬆的心態。
那麼中國如何去分化美國呢?我是覺得中國的開放政策是分化美國最好的策略。因為美國各個利益集團對中國的利益不一樣的,對中國的看法是不一樣的。華爾街前段時間也是向中國施壓,但華爾街的目標跟它的冷戰派強硬派是不一樣的,冷戰派強硬派要圍堵中國,要把中國孤立起來,華爾街是為了使得中國更加的開放,讓自己多從中國市場賺錢。
本文系鳳凰新聞對鄭永年教授的專訪,有刪節。
來源:鳳凰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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