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的野望 上海真得「錯失」網際網路機遇了嗎?

當年總結上海錯過網際網路機遇的幾個原因，恰好大部分就是成就今日上海網際網路新格局的原因。

大家好，我是人在魔都的館長。

自我從北京搬到上海以後，總有朋友問我：「上海人是不是很排外啊？」

說真的，我覺得上海是一個被誤解很深的城市，來到上海的兩年來，我發現這座城市並不排外,相反對年輕人出奇地包容。

很多人覺得上海，魔都嘛，很精緻，很浮誇。實際上在精緻和浮誇下，上海的底色是「務實」，這是一座非常「腳踏實地」的城市。

這一期，我們來聊聊關於上海的發展與未來，以及對於年輕人來說，上海是不是一個好選擇。

2018 年的時候，一篇名為《上海是怎麼錯失這些年的網際網路機遇的？》文章刷屏。作者肥肥貓老師用自己的視角，對上海「錯失」網際網路機遇的原因，做了一個整體的總結。

和許多哀嘆上海網際網路的論調類似，上海錯失了網際網路，仿佛就錯失了未來。

當時這篇文章還引起了不少口水戰，但反駁的文章似乎都缺少一點底氣。畢竟那時候阿里虎踞杭州，廣深是騰訊大本營，百度雖頹勢盡顯，但手握今日頭條和抖音，兩大殺器的新貴字節跳動已然在北京崛起，帝都依然是網際網路當之無愧的南玻萬。

唯獨上海，沒有一家能與之對標的代表性企業，總是差那麼點意思。

可是僅僅兩年時間，中國網際網路的格局突然鬆動了。

拼多多迅速超過京東，成為淘寶最大的競爭對手。決定中國電商未來的決戰，恐怕就要在長三角打響。在社區方面，小紅書、得物App等平臺，在女性、潮流等領域，發展出越來越多元的文化屬性。而我們熟悉的小破站，則已經站在浪潮中，成為 Z 時代的標杆企業。

就連肥肥貓老師這兩天，也趕緊新出了一篇文章，表示又開始看好上海網際網路的發展。

這一個月時間，我專程去拜訪了這些公司，進行了一些交流。在 2018 年網際網路人口紅利消失後，為什麼這些逆勢上漲的網際網路企業，大部分都出現在上海？

在這些交流後，我翻出了肥肥貓老師兩年前的原文，然後得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結論。

事先聲明，我並不針對任何一位作者。我想說的是，人本身是一種非常短視的生物。當我們看到上海沒有出現「BAT」這樣的公司時，總會把「失敗」歸咎於自己所能看到的幾個屬性上，卻往往忽視了時間和時代的力量。

正如過去我們過得還捉襟見肘時，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將問題甩給制度，現在回頭看看，事實往往比推論和假設更有說服力。

再次閱讀《上海是怎麼錯失這些年的網際網路機遇的？》之後，我得出的結論是：當年總結上海錯過網際網路機遇的幾個原因，恰好大部分就是成就今日上海網際網路新格局的原因。

一、掉隊或許是種錯覺

當初讓許多人錯估上海網際網路發展的重要原因，是一種錯覺：網際網路的跑馬圈地運動已經結束了。

不怪人們會產生這種錯覺。阿里的電商、支付，騰訊的社交、流量，百度的搜索入口，就像水電煤一樣，構成了中文網際網路的基礎設施，進而滿足了人們最底層的需求。

憑藉著強大的資源，阿里和騰訊兩大帝國，不斷在各個領域角力攻城拔寨，業務觸手遍及整個網際網路生態。無論是出行、餐飲、還是文化、娛樂，背後都有這兩家巨頭的身影。

衣食住行，生活娛樂，似乎每個賽道都已經擠滿了競爭者。2018 年，除了字節跳動隱隱要取代百度成為新的三巨頭之一以外，國內網際網路的格局似乎已經定型了。

各份報告也清晰地指出，網際網路的人口紅利消失了。網際網路公司之間的戰爭，已經從「增量市場」轉向「存量市場」。

也就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拼多多的飛速發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在一二線城市之外，「下沉市場」成了資本口中的 新的淘金地。

雖然被看做是「下沉市場」的代表型企業，但拼多多本身是沒有提出過「下沉市場」的說法的，只是電商行業看似格局已定，突然殺出一個新玩家，短時間內就成長為龐然大物，外界需要找到表象背後的合力解釋，就把「下沉市場」當成了關鍵。

實際上【下沉市場】只是網際網路人生造的一個偽概念，三四線和鄉鎮居民一直以來就生活在那裡，是主流網際網路公司習慣性將他們忽略了，怎麼突然就成了「下沉」呢？

而且如果以低價就會搶購，作為「下沉」的標籤，拼多多上的低價 iPhone，一二線城市居民搶著不香嗎？只要價格足夠低，紐約都可以是下沉市場。

拼多多的成功，更像是「撿漏」。或者用上海話說是「撿皮夾子」。

在阿里、騰訊大力宣揚新零售、智慧零售這些概念，試圖將一二線城市居民消費進一步提升時，拼多多注意到，在中國起碼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口，基本消費需求還沒有得到滿足。

「撿漏」這個詞，簡直是上海網際網路公司成功的關鍵詞。小紅書敏銳地抓住了社交與電商之間的接口，從而誕生出一個嶄新的種草社區。得物App一開始只是從小眾的球鞋領域出發，最後發展成一個潮流電商與文化社區。而 B 站成立至今已經 11 年，當初聚集的二次元人口，都是大廠眼中「不那麼重要」的用戶。

為什麼這些「漏」（皮夾子）都被上海撿去了？客觀來講就是生存環境導致的。

阿里、騰訊不斷擴張自己的版圖，其他公司正面對抗是很困難的，因此這些公司才會被迫朝著巨頭忽視的市場和細分領域不斷挺進。

這時候，上海沒有所謂「標誌性」網際網路企業的優勢，相反凸顯出來了。

以拼多多為例，想要做電商，選哪個城市最好？

北京，群雄割據，老牌百度、京東，新貴字節跳動，還有各個中型網際網路企業各立山頭。人才儲備和資源固然充沛，但競爭也激烈。

杭州、廣深也都一樣，AT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

唯獨上海，有著no.2 的城市硬實力，高校人才眾多，金融體系完善，政府效率高，市民消費意識強，還有著極其發達的製造業和貿易產業。

除了上海之外，不作二想。

網際網路的野蠻生長，往往讓人忽視事物的一些基本發展規律，先發優勢固然重要，後發優勢亦不可忽略。正是因為沒有「一極」的存在，上海網際網路相反遍地開花，形成了「多超」的局面，變得越來越多元化。

在基礎設施如此完備的城市，還沒有霸主存在的情況下，隨著數字新基建、產業網際網路和在線新經濟這些新的紅利出現，上海還有多少潛力可挖？

「上海為什麼沒有誕生 BAT？」這個問題，正在逐漸轉變為「上海根本不需要 BAT」。網際網路的下一個十年，上海已經是新的十裡洋場。

二、網際網路基因沒那麼重要

在所有詬病上海錯失網際網路良機的批評中，有一點是被反覆提及的，那就是上海沒有網際網路基因。

這句話乍聽之下似乎有點道理，但仔細想想就是句廢話，因為壓根鬧不清基因到底是什麼。

這種邏輯常見於判斷網際網路公司、產品、策略的成敗，其描述很玄妙，且毫無意義。比如說，阿里為什麼做不出微信，答：因為阿里沒有社交基因。那反過來問一下，既然騰訊這麼有社交基因，他們能不能再複製一個微信呢？

現在騰訊受困於打不進視頻賽道，我們是不是又要說騰訊沒有視頻基因？那做抖音之前，誰又知道字節跳動有短視頻基因呢？

我理解的這種所謂基因，其實就是先發優勢。無論是阿里還是騰訊，都是從自己的主營業務，比如淘寶和 QQ 開始，一步一步擴張成如今的巨頭。因此他們在業務和策略上就會有各自偏向，進而形成了「基因」之說。

有一種說法是，上海過去的成功之處在於外資的引入，這個確實有道理。大家都知道我經常研究消費和品牌，就以這個領域來說，正是外企入華給行業帶來了變革。

因為政策與地理因素，90 年代外企入華的第一站一般都選擇在上海。彼時中國的廣告行業還處於鴻蒙階段，對品牌理念的理解和西方相比還有很大差距。這些外資帶來了完整的產品線、新穎的廣告方式和顛覆性的品牌概念，極大地影響了上海，從而影響了中國。

在網際網路時代到來之前，進外企一度是上海年輕人的最佳選擇。什麼 4A、四大、500 強，能進去的 80 後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所以有人就推斷，網際網路是一個全新的產業，且跟過去不同，中國本土這次是走在世界前列的。上海曾經由外資帶來的優勢，相反就成了網際網路發展的桎梏。喜歡打工的上海人，缺乏網際網路初期的冒險和開拓精神，自然就沒有網際網路基因。

上面這種想法，極大忽視了人和企業的學習能力。

我是見證過北京創業潮的人。移動網際網路浪潮剛在中國興起，北京大大小小的咖啡館談論的全是創業。保守地講，那時候，每年至少能有數百家網際網路企業在北京誕生。

這種狂熱下，除了少數成功者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浮誇。那時候你要是沒事在咖啡館坐坐，聽聽創業者給投資人講 BP，描述未來，絕對能極大地震撼你的三觀。動不動就是幾十個億盤子起步，要做事業，最低標準就是顛覆業界，然後改變地球。

你要只想做好點分內的事兒，都不好意思跟投資人開口。當時靠著幾張 PPT

空口套融資的故事一點不稀奇，每年一百家創業企業轉頭就能倒閉九十多家。

而所謂的網際網路模式，現在看來大部分就是燒錢引流，再圈地收費。

這是開荒的自然過程，隨著泡沫破碎，市場趨於理性，網際網路已經不是什麼稀奇項目了。再找投資人嘮夢想，不談商業模式和回報，投資人當場能給你一拳。

上海確實沒有這種「網際網路精神」。上海是國內商業最為成熟的城市，談生意普遍比較務實，這或許讓上海錯失了一些機會，但在網際網路蠻荒期過後，上海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網際網路的上半場，滿地都是機會，大家拼的是 idea，是速度。進入下半場，網際網路已經完全深入生活，發展方向轉變為如何更好地和線下產業融合，對垂直產業的產業鏈和內部的價值鏈進行重塑和改造，形成產業網際網路。

到了今天，2020 年，網際網路已經不是新鮮事物了。過去我們聊的都是網際網路如何顛覆線下行業，現在我們聊的則是網際網路如何賦能線下產業。

這時候所謂的網際網路基因還有那麼重要嗎？相反企業精神、務實能力變得更加重要，因為你最終經營的還是一家企業，不只是一個改變世界的點子。

你會發現，當全世界的網際網路增長放緩以後，所有的公司都開始變得務實了，這是商業發展的自然規律。

當產業網際網路來臨，擁有雄厚線下產業本錢，和國內首屈一指的商業環境、消費環境的上海，能從中脫穎而出也就不稀奇了。

三、尊重年輕人才有未來

當然上海也不是沒有缺點，作為一線城市，房價高、落戶難都是橫亙年輕人入滬的難題。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算北上廣深的通病了。其實以我個人經驗來說，上海生活的性價比會比北京高一點，居住舒適度是很高的，甚至有很多人在杭州上班，卻選擇居住在上海。

許多人詬病上海太過精緻，說上海的年輕人不夠上進，既理解不了網際網路公司的屌絲文化，也沒有網際網路公司的狼性氛圍。

這點我是不贊同的，恰恰相反，我覺得上海是一座對年輕人非常公平的城市。

正如我之前所說，上海的精緻背後其實非常務實。來上海前，我老聽人說上海人愛斤斤計較。來上海後，我認為這種所謂「斤斤計較」才是適合年輕人的特性。

斤斤計較背後是什麼？其實是對規則的尊重。

在上海待一段時間就會發現，上海人民一大愛好就是排隊，幹什麼都能排隊。火鍋能排隊，漢堡能排隊，炸雞能排隊，青團也能排隊。

我在上海這一年，排外沒碰到過，排隊倒是隔三差五就能見到。你三五個人隨便找家店排成隊，十分鐘後回頭一看，可能就能排上七八個上海人。

排隊這種文化，說明上海人確實遵守規矩。在上海做事，大家普遍秉承公事公辦的原則，很少摻雜個人感情在裡面。

這個好處就是給予初來乍到的人很大的個人空間，對於現在普遍社恐的年輕人來講，工作和私人生活最好是完全分開的。

所以你不用擔心為了迎合領導、客戶而被灌酒，因為壓根沒人勸酒，真上了酒桌說自己不會喝就行了，頭孢都不用帶。

也不用擔心跟同事聚餐，今天誰請客埋單輪到誰的問題，在上海，AA不丟人。

同樣商務工作也是如此，能辦就是能辦不能辦就是不能辦，拜託他人辦事必然會給你個準信。

我認為對於如今的年輕人來說，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就是給予一個公平的環境。

網際網路公司，也並非什麼屌絲文化、狼性文化。真實情況是，我們面臨的年輕一代，是遠比上一輩多元化的世代。

我還記得幾年前我去應聘，HR可以公開詢問是否能加班。當初的創業公司，都是靠著打雞血和畫餅來刺激員工前進，但今天這套不靈了，無論你怎麼美化 996，年輕人也不相信了。

如果你和年輕人多接觸就會發現，今天的年輕人就業觀和十年前是有很大區別的，除了薪資待遇之外，是否認可公司文化，是一項重要指標。

我自己是去 B 站、小紅書和得物跑了一趟，給我最真切的感受是，這些公司氛圍遠比普通大廠來的輕鬆，沒有所謂「狼性文化」那種緊張感。

相反每個公司職工的狀態跟公司本身氣質高度契合，比如 B 站很多員工打扮就非常二次元，得物的是一個賽一個的潮，小紅書呢就透著一些精緻氣息在裡面。

一直以來，上海是人們眼中精英文化盛行的城市，老上海人喜歡說「腔調」，體面很重要。

肥肥貓老師在《上海是怎麼錯失這些年的網際網路機遇的？》中提到，網際網路的本質是屌絲文化，這與上海的文化是相悖的。同時上海年輕人好安逸，沒有狼性，來到上海的外地年輕人也會被這種生活腐蝕，因此締造不出網際網路公司。

就像之前所說，網際網路的發展確實經歷過野蠻生長，有過動蕩與混亂，甚至有些公司走的就是先打擦邊球，再洗白的路子。

但這無法解釋一個問題：為什麼誕生在上海的拼多多，比其他城市的網際網路公司更早注意到五環外人民？

能不能就此說明上海的本質是五環外文化？也不是，你不能說 b 站誕生在上海，所以上海是二次元文化。得物誕生在上海，上海是潮流文化。小紅書誕生在上海，上海是女性文化。

單拿「精英文化」概括一整座城市是以偏概全的，網際網路也絕非什麼屌絲文化。這幾年在上海開始展露頭角的網際網路公司，其實在用戶屬性、公司氣質上相差甚遠。真實情況是，我們面臨的年輕一代，是遠比我們多元化的世代。

現在所有網際網路公司都有一個共識，只有抓住年輕人，才能抓住未來。

比如得物APP上就聚集了大量年輕消費群體，90後消費佔比高達75%，已經形成了獨特的潮流文化氛圍。

上海這種多元化網際網路氛圍的形成，很可能在未來孵化出更多類似的企業。它們不需要做成阿里和騰訊，因為這個生態是更加健康的。

需要再次強調，我們必須意識到一點，網際網路已經不再是一個新奇的東西。尤其對於成長在網際網路浪潮下的年輕人來說，網際網路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們看待網際網路的下一個十年，必須用更加務實和更加傳統的眼光。

在北京進入飽和，杭州、廣深被兩強佔據的情況下，上海還有許多沒被挖掘的機會。

不要輕易把上海的特性想像成不適合網際網路的條件。過去，外資進入上海，為上海帶來了一整套先進的理念。但是今天，在網際網路浪潮的衝擊下，變成了這些外企開始學習中國的網際網路生態。許多大型品牌的本土團隊，已經在國內擁有了更多的自主權，正是為了適應這種變化。

網際網路的上半場，是對規則的打破，是對流量無節制的追求。而網際網路的下半場，是對規則的尊重，是怎樣和線下產業結合更加緊密，是如何更加多元化。

這或許就能成為接下來十年來，上海網際網路迎頭趕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