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所收取承包費後，允許承包人向水庫中投入糞便、化肥養魚，致水質嚴重惡化。
核心提示
內鄉縣斬龍崗水庫原本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數百畝的水庫不僅供附近村民灌溉、洗衣，其良好的水質還讓不少遊人專門帶回家飲用。然而這一切卻在水庫被人承包後徹底改變。６年前，該縣水利局的斬龍崗水庫管理所將水庫出租，從此，承包人每年向水庫中投放上千噸的雞糞、化肥養魚。６年來，水庫中魚的產量增加了十幾倍，而水庫和周邊的地下水卻被嚴重汙染。
記者調查發現，這種投肥養魚的方式在湖北等省已被嚴厲禁止，而在內鄉，這種汙染卻在一些部門的有意無意的支持下方興未艾，這樣的肥水養魚究竟肥了誰？
水庫汙染 雞喝了水都會生病
「我們就在水庫邊住，水庫就像是我們的大水缸，可是現在這水別說吃了，就是用它洗衣服，穿上衣服身上就會出癢疙瘩！」日前，記者接到反映，稱內鄉縣斬龍崗水庫被人大量投放糞便和化肥養魚，從而遭遇人為嚴重汙染。由於水質變臭，群眾無法飲用，數千村民被迫要到幾裡外的鄰村拉水。３月５日，記者來到內鄉縣對該事件進行調查。
「水庫沒有承包養魚之前，數百畝的水庫中是一池清水，每到夏天，下地幹活的老百姓渴了就在上遊喝水，熱了就在下遊洗澡，可是現在水庫數十米外就能聞到臭氣。」站在內鄉縣斬龍崗水庫的大壩上，內鄉縣赤眉鎮朱陳村黨支部書記陳新紀顯得十分無奈，水庫中黃褐色的水一蕩一蕩的，隨風颳過來一股糞便的惡臭味，而在水庫下面不遠處就是他們居住的赤眉鎮朱陳行政村。
刺鼻的臭味就是從水庫旁邊的一個大糞堆上面散發出來的，記者看到，這一大堆糞便是剛用車卸在那裡的，散發著臭氣的糞便順著斜坡流進了水庫中。暖暖的陽光下面，散發著惡臭的糞便上面幾個小蟲飛來飛去。
「這些糞便都是承包水庫的人專門從外面拉來養魚的，這樣的倒糞點在斬龍崗水庫旁邊有好幾個呢。」村主任楊戰國告訴記者，斬龍崗水庫原來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６年前水庫被承包出去養魚，養魚人每年往水庫中傾倒上千噸的化肥和糞便，水庫裡的水質便惡化成了現在的樣子。
「你看，這也是他們向裡面倒糞便用的。」楊戰國指著水庫旁邊的一個方形的水泥池子對記者說。這水泥池子約有５米長、３米寬，深度足有２米，水泥池子裡外都是糞便，而一個連接糞便池的水泥渠道則直接進入了水庫裡面。「他們把拉來的糞便倒進池子，然後再通過這個渠道流進水庫裡。夏天的時候，每天還會向水庫裡面撒大量的化肥，水庫邊臭得根本不敢站人。」
說話間，一位牽著牛的村民走了過來，看到記者採訪，這位名叫孫華北的村民告訴記者，由於糞便和化肥汙染了水庫，他們居住在水庫邊的４００多名村民不得不到幾公裡外的鄰村拉水，而水庫中的水村民們連雞都不讓喝，因為雞子只要喝水庫中的水就會生病。「以前水庫裡的水可清呢！我們在裡面遊泳，睜開眼就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小魚小蝦。」孫華北說。
在一戶村民的家中，記者看到壓井中壓出的水都是黃褐色的，隱約還有一股騷臭味。「在水庫的下遊生活著１２個村民小組２０００多口人，水庫汙染後，壓井壓出的水都是黃褐色的。」村主任楊戰國告訴記者。
千噸糞便養出了大肥魚
３月５日，記者以遊客的身份來到了斬龍崗水庫的壩頭，壩頭處水庫岸邊，幾個人正在編織漁網。記者和他們攀談起來，「這裡面有多少魚呀？用你們這麼多人織網？」
聽到記者這樣問，一個織網的人抬起頭笑了起來，「這裡面多少魚？一年至少要有１００多萬斤吧，老闆都發大財了！要不用得著僱我們在這兒織『迷魂陣』（一種漁網的名稱）？」
「你瞎說什麼呀！好好幹活吧！」聽見記者說話，一個坐在一堆竹竿上抽菸的小夥子對著織網的人訓了起來，「你別聽他瞎說，這裡面一年也就出個６０多萬斤魚，還有投資呢！」小夥子對記者說。
「哦，這是我們的老闆，你們說吧！」織網的人笑著說。記者了解到，坐在竹竿上的小夥子正是水庫承包人的親戚王某，「老闆經常不在，我在這裡主要負責技術。」抽著煙的王某看記者對養魚頗有興趣便和記者聊了起來。
「現在養魚都用糞便，但不是啥糞都行的，向水庫裡面投放的糞便主要是雞糞，這些糞便倒進水庫後在陽光的作用下就會產生很多浮遊生物，這些浮遊生物魚都喜歡吃。」王某告訴記者，在斬龍崗水庫他們每天大約投放４立方米的雞糞，按照這樣的比例，他們一年中向水庫投放糞便的總量至少在１千噸以上。
「光向水庫中投放糞便也不行，我們１年中還至少需要向裡面投５００噸以上的化肥呢。」王某說，「看見那邊的兩個小船沒？那是我們專門向水庫裡面撒化肥用的！成車的碳酸氫銨、成車的磷肥幾天就全部扔進水庫了，這能不花錢？」
王某告訴記者，用雞糞和化肥養的魚運動少生長快速，而且個大富有光亮。「原來我們承包前，水庫中最多一年撈出幾萬斤魚，哪裡有幾條３斤以上的大魚？現在的水庫裡都是幾斤重的大魚，產量提高了十幾倍，不向水庫裡面扔雞糞、化肥，魚咋能長個？」王某對記者說，糞便和化肥的投放是有比例的，投多了魚也會被毒死。
「水庫裡的水又渾又臭，沒有人管嗎？」記者問。
「管？我們每年向水庫管理所交十幾萬元的承包費呢，他們用我們的承包費發福利，拿了我們的錢他還能管嗎？」王某悠閒地抽了一口煙說，「這就叫有錢能讓鬼推磨！」
投肥養魚究竟肥了誰？
記者了解到，斬龍崗水庫位於縣城北２０公裡赤眉鎮湍河東岸，水庫是１９５８年興建、１９６６年擴建的中型水庫，控制流域面積３０平方公裡，總庫容１５０５萬立方米，是一座以防洪為主，兼顧發電、灌溉的中型水利水電樞紐工程。為了保證水庫的安全和環境不被破壞，該水庫專門設立了水庫管理所。水庫管理所一項非常重要的職責就是保護水庫的生態環境不被破壞，那麼，原本清澈的水庫被汙染成今天的樣子，作為水庫大壩管理部門的內鄉縣水利局斬龍崗水庫管理所又是什麼樣的態度呢？
３月５日下午，記者來到了位於壩頭不遠處的斬龍崗水庫管理所，管理所是個三層的樓房，但除值班室外所有的辦公室都鎖著門。值班室內，幾個男女正在打牌。「你們上班玩牌也沒有人管呀？」記者笑著給他們搭訕。
「水庫承包了，我們又沒啥事，不打牌幹嗎？」一個女的抬起頭看了一眼記者。
聽說記者也想承包水庫，一名姓賈的工作人員接待了記者並和記者聊了起來。「現在水庫我們承包給了別人養魚，一年的承包金是１６萬元。既然讓人養魚，就要允許人家向裡面扔雞糞、扔化肥。」賈笑了笑，「我們知道水汙染了，但人家交錢了，領導不管我們有啥說的？」
隨後，記者在內鄉縣城見到了斬龍崗水庫管理所的所長王建波。王建波告訴記者，斬龍崗水庫是６年前經他承包出去養魚的，每年承包人向水庫管理所交納１０萬元的承包費。「人家用糞便和化肥養魚不違反漁業法呀！國家法律也沒有規定人家不能用糞便和化肥餵魚呀！不犯法我們也沒有辦法！人家的承包合同也是受法律保護的！」王建波說。
「說實話我也知道水庫汙染得太厲害了，那魚連我也不稀罕吃！以前我們去水庫都拿水壺灌水回家喝，因為水庫裡的水都是泉水，好喝！但現在我有啥辦法？凡事有利就有弊！」王建波告訴記者，水庫承包前，他們自己養魚，一年最多產５萬斤魚，還要花費不少飼料錢，而現在，管理所一分錢不再投資，就能每年淨得１０萬元。「沒有這錢，誰給我們發工資發福利？」
環保執法緣何遭遇執法難？
水庫承包人每年向水庫中傾倒大量的糞便和化肥，致使水庫嚴重汙染真的不違法嗎？
３月６日下午，記者跟隨朱陳村黨支部書記陳新紀、村主任楊戰國一起來到了內鄉縣環保局。
「斬龍崗水庫投肥養魚汙染環境的事，引起周邊群眾強烈不滿，也給當地的水資源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失。」該局法制科副科長陳東生告訴記者，內鄉是個嚴重缺水的山區縣，所以對水資源保護十分重視，該局在２００６年１０月接到舉報後，當即指派有關人員對斬龍崗水庫的水質進行了抽樣檢測，檢測結果表明斬龍崗水庫的汙染還是比較嚴重的。
「水庫中的氮、磷、銨以及ＣＯＤ標準超標，這樣的超標即使現在停止汙染，５年內水庫中的水質也難以恢復正常，而滲入地下的水在１００年內都難以恢復正常。」陳東生說，內鄉縣環保局認為，斬龍崗水庫從事漁業養殖既沒有配套建設相應的漁業養殖環境保護設施，又未經環境保護部門批准，構成了未執行國家建設項目環境保護「三同時」制度的違法事實。
「投肥養魚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第２６條第一款、《建設項目環境保護管理條例》第１６條的規定，所以，我們局正在下達處罰告知書，要求斬龍崗水庫立即停止從事漁業養殖活動。」陳東生說著拿出了一份該局下發給水庫承包人馮某的行政處罰告知書給記者看。
記者看到，該處罰告知書下發的時間為２月２６日。２００６年就查處的案件為什麼十幾個月之後才作出處罰，而２月２６日就製作好的處罰告知書為什麼至今還留在環保局呢？
「說實話我們都是政府的一個部門，事情很不好辦，開始的時候我們給人家去一個函，人家就給我們回一個函，兩個政府部門之間函來函去，什麼問題也不解決。後來，我們就下達了這個處罰告知書，但是我們又找不到承包人，所以就一直沒有送達。」陳東生說。
「我們即使下達了處罰告知書也不解決根本問題，他們不執行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陳東生告訴村民，水庫汙染的根本原因是水利局水庫管理所將水庫出租養魚自己從中牟利，如果不是其中的利益作怪，斬龍崗水庫根本不會被汙染，所以他認為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要找內鄉縣水利局，畢竟水利局才是水庫的主管部門。
糞便化肥不能算作汙染物？
水庫嚴重汙染，作為主管部門的水利局又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呢？記者了解到，為保護水庫環境安全，１９９３年河南省政府專門頒發政府令《河南省水庫大壩安全管理條例》，該條例第３２條明文規定：禁止在庫區內圍墾、棄置垃圾、排放或者堆放汙染物，明確規定大壩主管部門應協調環保部門對水質的汙染實施監督管理。
而投肥養魚這種方式也並非內鄉人的發明，早在幾年前，素有「千湖之國」之稱的湖北省就因投肥養魚導致眾多水庫水質汙染嚴重，不僅使一些水利設施受到腐蝕，還嚴重地威脅到部分農村群眾的飲用水安全。為此，湖北省新修訂的《湖北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辦法》，以立法形式明確規定，投肥養殖汙染水庫水體，將受到法律制裁。
同為水利部門、又與湖北省毗鄰的南陽市內鄉水利局難道不知道肥水養魚對環境的危害嗎？該局的領導又是怎樣看待該問題呢？隨後，記者跟隨村民來到了內鄉縣水利局，見到了該局的局長周中才。
「我知道投肥養魚汙染水庫，可這樣的事情也不是只有赤眉鎮的斬龍崗呀！」周中才告訴記者，在內鄉縣境內的三個水庫全都對外承包了，承包人採用的都是糞便、化肥養魚，當地的老百姓都十分不滿但也都沒有解決。「我也不想讓他們汙染呀，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人家不違法，終止合同我們就要賠償人家損失！」
針對《河南省水庫大壩安全管理條例》第３２條的規定，周中才局長也有他的看法。「條例規定水庫裡面不能排放或者堆放汙染物，可人家丟的糞便和化肥不是汙染物呀！人家那是魚飼料，魚飼料能叫汙染物嗎？」周中才認為，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有請上級部門把斬龍崗水庫劃為飲用水源保護點，斬龍崗水庫的承包期還有十幾年，如果劃不了誰也無權終止承包人投肥養魚的合同。
「既然糞便不是汙染物，那麼老百姓可以隨便向水庫中倒糞便嗎？」記者問，周局長愣了一下。「說實話，如果不是他們承包養魚，我們水庫管理所也決不會允許他們向水庫裡面倒糞便和化肥，畢竟我們也是管水庫的政府部門！」周中才說。
記者進一步了解到，斬龍崗水庫是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的中型水庫，而並非為內鄉縣水利局集體所有，既然如此，斬龍崗水庫管理所又有何法律依據將這所國家所有的水庫擅自出租為其小團體牟利呢？
編輯：張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