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屬於茉莉的舞臺。
炎炎夏日,即將拉開序幕,但在高溫和烈陽正式宣戰前,「茉莉來賓」總能讓我們心平氣和。
茉莉,無疑是芬芳馥鬱的,應該是宋代詩人江奎所誇讚的「銀白如珠」、「人間第一香」,應該是揚州民歌《茉莉花》中所唱的「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滿園裡花開,香也香不過它……」
但是,明代的程羽文在《花月令》中卻這樣描寫六月花事:
「桐花馥。菡萏為蓮。茉莉來賓。凌霄結。鳳仙絳於庭。雞冠環戶。」
這茉莉來賓,無非就是為了點明,茉莉並非本土而生,而是漢朝時從天竺傳入中國。就連「茉莉(梵文malliks)」之名,在古籍裡也有「沒利」、「末利」、「抹利」、「抹厲」、「末麗」、「抹麗」等等亂七八糟的翻譯。
甚至,在香港和東南亞的一些迷信商人,就特別忌諱茉莉的「沒利」諧音,當然,有如此遭遇的還有梅花,諧音「沒」和「黴」。看來,商人除了重利輕離別之外,還會遷怒於花名。
李時珍看不下去了,作為一個嚴謹的醫者,他在《本草綱目》中都說了句看似和本行無關的廢話:
「蓋末利本胡語,無正字,隨人會意而已。」
並且,他還說
「茉莉原出波斯,移植藍海,今滇、廣人載蒔之。」
也算是,把茉莉的遷徙史還原的清清楚楚。
其實,六月香者,除了茉莉,還有梔子和黃角蘭,但在百花之中總沒茉莉來得純正怡人,或許是因為梔子雖香花中多蟲,蘭花也香但總沒茉莉來的妍麗清雅。
所以,在詩人的筆下,茉莉的「一卉能燻一室香」(宋·劉克莊)是有定論的。
只要提起茉莉來就能口角噙香,正如清代詩人劉灝在其名作《廣群芳譜》中吟詠的「茉莉開時香滿枝,鈿花狼藉玉參差。 茗杯初歇香菸燼,此味黃昏我獨知。」
除了沁入心脾的純香,茉莉還有「此味黃昏」的韻味。
想想也是,若是在街頭巷角或者某地,我們總會先於看見而先聞見。若是家中有一盆茉莉坐陣,整個人都會在隱約的香氣浮動中,清新脫俗起來。
最是那清晨和黃昏,悄悄的、含羞帶怯的、小小的、脆弱的……花朵就這麼映入眼中,很難想像如此的嬌小和素雅,卻擁有那麼大的能量。正如黃昏之後,黑夜帶來的沉思和蟄伏。
還有那一句最是氣魄橫生的「一天明月星河澹,満殿風吹茉莉香」,只是不知為何在朱有燉的筆下,「春山夜漸長」之後就迎來了秋來新涼,頗有點時空錯亂的感覺。
可是,這還不算,最錯亂的當屬這一首宋代楊長孺的《慈姑花》:
折來趁得未晨光,光露晞風帶月涼。長葉翦刀廉不割,小花茉莉淡無香。 稀疏略糝糝瑤臺雪,升降常涵翠管漿。 恰恨山中窮到骨,茨菰也遣入詩囊。
不要問我,為何七言絕句中還潛伏了一句「八字「詩句,我只知道初看到那句「小花茉莉淡無香」時的滿腹狐疑。是不是詩人對茉莉花香有什麼誤解?又或者是出現了傳說中的「以臭為香,以香為臭,香臭顛倒」的蜣螂城人?
結果發現,是我冒失了,是大驚小怪了,是我小題大做了,因為人家明明題為《茨菰花》,只是借茉莉寫茨菇的花,像茉莉而無香。
哎呀,我等直白粗淺之人,最是討厭文人們文縐縐愛比喻的這一套,好好的茨菇花,寫點春華秋實、樸實無華就好,非得說什麼沒有香味的茉莉。
但這樣屬於我個人解讀的錯位,倒是讓我想起了另一個詞「真水無香」。
據說,最令人廣為接受的說法,「真水無香」也是源自印度梵文,字面理解乃是真正純澈之水沒有香味,意思是將散亂的心神凝聚一處,進入自然樸素而沒有任何人為痕跡的本真境界,或者是人的赤子情懷。
似乎冥冥之中的註定,以香而名的茉莉與「真水無香」的境界,都是同出一源。
香與不香的兩種極致,在某種意義上,說的是同一回事。
茉莉之香,功利一點的,可以解暑氣
「炎天猶覺玉肌涼」、「來助長安一夏涼」、「不煩鼻觀偷賦予,能使心地俱清涼」;
可以入茶韻,
「茶甌一滴更堪嘗」、「如許閒宵似廣寒,翠叢倒影浸冰團。梅花宜冷君宜熱,一樣香魂兩樣看。」
如雪姿容,不媚不俗,這香,香的恰到好處,使人心靜而安寧。
而真水無香,又是另一重境界。
水之無,水之包容,總容易讓人心生加點什麼的念想,於是,我們就把簡單的喝水變成了一件極其複雜的事。
因為沒味道,我們總想著把水變得更好喝,於是有了茶水、有了咖啡、有了果汁、有了碳酸飲料……但人又很奇怪,貪戀的不過是茶水中泛苦後的那一點回甘、咖啡至苦中的清明以及喝了碳酸飲料之後打出的那一個嗝……反正,都不是為了單純的喝水解渴。
於是,今天,我們一邊勸說著自己「多喝水」,一邊又開始對白開水生出青睞之心。也許,就是真水無香的作為煙火氣的解釋。
既然,六月茉莉正值香,那就盡情地享受初夏的香氣,以便迎接最炙熱的夏日時光吧,待到那時,真水無香依然可以解救我們於水火,這就是「人間值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