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趕上榕樹果子成熟的季節。榕樹果實是鳥兒們的美食,尤其是一種顆粒比小孩子玩的彈珠還小一點的,更是各類鳥兒的恩物。榕樹身上長著許多氣根,有的沿著樹幹交錯延伸,有的懸空垂地。氣根著地後,往往滋長成柱子狀,甚至長得像另一株樹幹。因此,一棵榕樹會豎立幾十株樹幹,撐起一片覆蓋數十平方米的樹蔭,形成獨樹成林的奇觀。在它的蔭庇下,成百成千的鳥兒在這裡聚集、盤旋、流連,而榕樹果熟了,這裡更是名副其實的「鳥的天堂」!
我們選好一棵長在向陽陡坡,果實纍纍的大榕樹,事先闢出一片較開闊的視野,黎明前就潛伏著守候。
雖說已有心理準備,但馱著霧色的晨曦,翩然而至的群鳥,那振翅破空的聲響,還是令人瞠目屏息。不知從哪個角落現身,一瞬間,挾著暗影的千百雙羽翼,揮展閃動,穿梭盤桓,像一面巨大的羅網,當頭罩下;又像突然湧起的波濤,前僕後繼,拍向這榕樹枝葉簇擁成的「巖岸」。空氣中浮泛著一股無以名狀的騷臊味。
滿耳的聒噪!
頭頂的天空,仿佛被這湧動的波濤拂拭過,倏地明亮起來!
這才搞明白什麼叫「不計其數」!各種體型,各種色彩,各種嗓音的鳥,都歡快地撲向它們的美食。榕樹的枝葉,無風自動,葉片似起落的琴鍵,琤琤作響。
威嚴如武士的巨鳥向我們打招呼
我注意到一種體型特大的鳥,是普通鳥的幾倍,長相也怪:有個特大的頭,頭上端的三分一是個盔,頭前端另外三分一是個喙。身上羽毛上黑下白,飛行靈巧而強健,雙翅和尾羽展開時,閃現一道耀眼的白斑紋,掠過頭頂,像陽光在向你眨眼。
這也是早起的食客中數量最多的一群,它們在枝葉間騰跳,壓得榕樹一陣亂顫。熟透的果子星雨般墜地。有的則叼著果子飛到鄰近的樹枝上,一仰頸,果子咕嚕落肚。
然後,我聽到悠長的「嘎——」,是果足腹飽之後,愜意的一聲長籲!接著:「嘎嘎呱,嘎嘎哈,哈哈哈哈……」
正是它,這頭戴盔冠,大嘴巴如兩把彎刀,威嚴如武士的巨鳥——犀鳥,代表雨林在向我們打著詭異的招呼。
犀鳥,因嘴呈象牙色,形似犀角而得名。
犀鳥最顯著的特徵是它頭上的盔突,也是它英文名字Hornbill的由來,看似笨重,其實裡面是疏鬆的骨質纖維,像泡沫塑料一樣輕,結構卻十分堅固。顏色有灰白、米黃,還有鮮豔耀眼的橙黃色,乍一看,教人聯想起豪華酒店門口,挺立著的做奇特武士裝扮的門衛,既不合時宜的突兀礙眼,卻又是一道不可或缺的街景。
怪趣,粗豪的外貌,嚇唬人的叫聲,犀鳥有意遠離人群,把灰黑色裹卷的身影投向蠻荒,也難怪連居住在雨林邊緣的山民,聽到這「嘎嘎呱,嘎嘎哈,嘎嘎,哈哈哈哈哈」的怪叫聲,都要關門諱避,把它叫做「鬼鳥」了。
在樹洞產卵
然而,它卻有著屬於自己獨有的傳奇。
全世界共有50餘種犀鳥,大多分布在亞洲、澳大利亞和非洲的熱帶或亞熱帶地區。根據記錄,我國曾經有過三種犀鳥:馬來犀鳥、盔狀犀鳥和斑紋犀鳥,但都相繼在本土消失,直到近幾年,才又在烏敏島發現斑紋犀鳥的蹤影。兩年前,國家公園局甚至還在武吉知馬地帶一處隱蔽的山谷,為犀鳥築巢,協助它們繁衍後代,留下一段佳話。
一年伊始,犀鳥開始成雙成對活動。產卵前夕,它們會在高大的樹上選定一個樹洞,把樹洞挖大,讓待產的雌鳥住進去,在洞裡,雌鳥把自己的排洩物混合木屑堆在洞口;雄鳥則在外邊銜回溼泥幹葉枯枝等封閉洞口,把雌鳥牢牢封堵在洞裡,中間只留一條垂直罅隙,讓蟄居的雌鳥能伸出嘴來接取雄鳥採回的榕樹果或昆蟲等食物。
犀鳥每次產卵兩至四枚,孵化期長達30天。在這期間,雌親鳥伏守在堅如堡壘的巢中,為產卵、孵蛋、迎接新生命的降臨,心甘情願放棄林海碧空,放棄飛翔的自由,而在侷促、密不透光的「黑牢」裡,蹲上整百個晝夜,只為確保沒有任何異類能破壞孵育,傷害幼雛。
雄親鳥則得在這期間,從開始時為兩張嘴,後來為多至四五張嘴,連日奔波,源源不絕地採集,運送食物,不能有片刻的懈怠。這一動一靜,陰陽相濟,也許就是物種得以生生不息的寫照。
林中友善的巡迴大使
幼雛孵出後,雌犀鳥由於長時間蟄伏,身上的羽毛殘破脫落,乾脆來一次徹底的脫換舊羽。再過幾多晝夜,幾經周折新羽豐滿,一家數口這才合力破牢而出!
當消瘦的雌雄犀鳥,領著活蹦亂跳的小犀鳥,迎著颯颯山風,往峭壁般的巨樹橫枝一站,那「嘎嘎呱,嘎嘎哈」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袒露的是一種叫語言也頓顯蒼白的豪情!
根據專家介紹,犀鳥吃林中野果,幫助散播種子,比種子自然剝落的速度還快,距離更遠。犀鳥也是林中友善的巡迴大使,捕食老鼠昆蟲的過程,平衡了樹林的生態。一個森林是否有犀鳥活動,可以作為測知這個林子是否健康的一個標準!
對大自然或有誤解的人們,從這怪叫聲中,又能聽出些什麼呢?
怪趣,粗豪的外貌,嚇唬人的叫聲,犀鳥有意遠離人群,把灰黑色裹卷的身影投向蠻荒,也難怪連居住在雨林邊緣的山民,聽到這「嘎嘎呱,嘎嘎哈,嘎嘎,哈哈哈哈哈」的怪叫聲,都要關門諱避,把它叫做「鬼鳥」了。
然而,它卻有著屬於自己獨有的傳奇……
(摘編自新加坡《聯合早報》 文/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