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用最拿手的武俠手段包裝了這個偵探故事
在高腳凳上,徐克像一隻時刻保持警覺、馬上會跳起來的猴子
徐克給劉德華講戲
1979年,年僅28歲的徐克憑一部古裝片《蝶變》出名。他的古裝武俠片瀟灑、浪漫,想像力天馬行空。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徐克監製、導演的《黃飛鴻》系列、《新龍門客棧》等影片將香港動作片推向巔峰。這10年,是徐克的低潮期,兩度回歸武俠,都鎩羽而歸;拍現代片,票房和口碑更慘澹。新片《狄仁傑之通天帝國》是他再度出山的利器,也是「一場賭博」。徐克說,他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成長到大家都可以接受他的表現方式。
文/李俊陳瑋(實習)
徐克,人稱徐老怪、老爺。
讓這樣一個人按照牌理出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站在建外soho的草坪上,59歲的徐克穿著一身黑布衣、黑褲、黑布鞋。他搬來一把高腳凳,但絕對不會一本正經坐著。他會把凳子反過來,噌地跳上去,然後蹲在上面,眼神銳利地掃過相機鏡頭,像一隻時刻保持警覺、馬上會跳起來的猴子。
徐克正在蓄力。在剛剛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他憑藉著一部主流商業新作《狄仁傑之通天帝國》(下文簡稱《狄仁傑》),入圍了以文藝口味濃重自居的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全球首映當天,評委會主席昆汀?塔倫蒂落沒顧上避嫌,親自到現場來給他捧場。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創造了武俠片的巔峰後,最近10年裡,他曾經兩度回歸武俠,一部是《蜀山傳》,一部是《七劍》,但是這兩部影片都沒讓能讓影評家和票房滿意。
現在,憑藉著《狄仁傑》,徐克再次回到了自己曾經最擅長的武俠世界裡。《每日銀幕》發出慨嘆:「徐克的粉絲盡可以張開雙臂,擁抱他重新回歸到經典武俠的領地。」
「這就是一場賭博」
徐克再度回歸武俠,背後是華誼團隊的精密策劃。
早在10年前,臺灣導演陳國富就在跟一個朋友聊天中得知,「中國有一個偵探在全世界都蠻有名,他叫狄仁傑」。
出於電影人的職業敏感,他專門去查找了狄仁傑的資料。看完之後,他很失望,在他看來,這個中國的福爾摩斯辦案手法非常老舊,而且留下來的傳說也不太符合現代人的思維。比如,這個案子破不了,晚上做夢的時候,受害者就會給他託夢。
陳國富不想把這個中國神探拍成靈異片,他一直在矛盾中思考,怎麼把這個神探變得既現代,又有古典氣質。在這10年間,劇本一再折騰,他也從臺灣到了大陸,成為華誼電影創作團隊領軍人,負責監製、編劇。
這個10年裡,香港電影新浪潮旗手徐克正在經歷輝煌過後的低潮期。
他拍了《蜀山傳》,因為盲目迷信國外特技效果,被影迷詬病;拍過現代動作片《黑俠2》、《散打》,卻並沒有彰顯足夠的特色;最近的一部武俠片是敦厚、凌厲的《七劍》,也低於市場和觀眾的預期。最近2年裡,徐克還嘗試過去深海拍《深海尋人》,在都市拍女性題材喜劇《女人不壞》,但票房和口碑都十分慘澹。
事實上,早在1980年代徐克就知道了狄仁傑這個人。這些年裡他也曾經想過要拍代表中國智慧的人物,比如諸葛亮、狄仁傑、孫子??但是拍攝條件不具備,這些念頭只能停留在腦海裡。
《狄仁傑》劇本雛形出來後,陳國富急需物色一個極有想像力、執行力又非常強的導演。他和王中磊一致認為:徐克是最佳人選。
現在看來,《狄仁傑》是徐克回歸武俠的利器,甚至可能是他最近10多年最好的作品。但在當初陳國富的棋盤上,這個選擇其實意味著,「這就是一場賭博」。
早在1980年代,徐克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電影工作室」,監製了大批作品,合作過吳宇森、陳曉東這樣的知名導演,但幾乎所有的影片都帶有徐克個人的濃厚色彩,他做監製、導演的強勢地位可窺一斑。
作為職業電影經理人,性格嚴謹的陳國富起初很擔憂:「徐老怪滿腦子奇思怪想,思維跳躍,自己也做慣了強勢監製,是否很難控制?」
接手《狄仁傑》後,徐克就給狄仁傑這個人物帶來強烈的個人化風格——狄仁傑話少、外表並非精明過人、穿胡服、不修邊幅??不僅僅是在破案,他尋找的是每個人背後隱藏的原始動力。其實這個狄仁傑,就是古裝版的徐克自己。
徐克用最拿手的武俠手段包裝了這個偵探故事。大量武俠片的手段,例如易容術、點穴等,讓影片變得更有趣味;而鬼市追逐、大佛壓塌女王宮殿、梅花鹿腹語、赤焰金龜的毒性等頗有想像力的場面,顯得飄逸浪漫,頗有徐克當年的風範。
「3D這麼偉大的事情,還是交給徐克吧」
像大多數導演一樣,一旦孤零零地站在相機鏡頭前,被放在一張白色的背景下,徐克也會手足無措。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周圍的人群裡,有人拿了一把長柄遮陽傘。他主動走過去,借來這把傘,然後拿著它,在鏡頭前做出各種動作。傘瞬間就變成了一把利劍。
在有限的空間內,徐克總能冒出神來之筆的創意,並發揮到極致。
鄧超在片中扮演虛構人物裴東,在進劇組前,他聽說了很多關於徐克的傳聞,他本來期待「看到一個瘋狂的徐克」。
但是,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徐克—簡單得就像一個孩子。他們倆經常一起討論角色到半夜,然後徐克會突然拉著他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神經病?」
在鄧超眼裡,徐克是個過於熱愛電影的人,才華橫溢,眼裡又容不下沙子。「他的腦子裡很簡單,除了裝電影裡的各種奇思妙想,沒有別的任何事。」
相比普通的偵探片,徐克在《狄仁傑》人物上花了大量精力,來平衡整部電影人物的性格和懸疑破案的劇情推進。這讓很多期待狄仁傑破案邏輯推理的內地觀眾,會覺得很不過癮。這也是很多國外觀眾感到驚喜的地方,《每日銀幕》就表示:「這樣既能夠博得那些看不起自以為是功夫片的觀眾歡心,又給偵探片樹立了一種新的風格」。
「賭局的結果一定會很精彩的。」陳國富充滿了信心,「這部電影將成為華語商業電影的一個新的指標性作品。」
經歷了《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臥虎藏龍》等古裝大片的輪番轟炸後,內地市場的武俠熱正在慢慢消退。在這個時候,徐克才終於找到了一種最愜意的姿態回到武俠世界。
面對記者,徐克不斷需要回答的問題是:為什麼會走那麼多所謂的彎路,而不是當初趁熱繼續拍武俠片?
「我不想做一個導演,一輩子只拍20部電影,而且每一部電影都是很高的水平。」徐克說。他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成長到大家都可以接受他的表現方式。其代價就是,他經常會出乎意料地拍一些質量並不穩定的其它類型片:「我覺得應該繼續進行這種嘗試,也決定把嘗試的結果做成更好的電影,呈現給大家。」
觀眾的評價、票房的失利、媒體的輿論,都無法改變徐克的天性。
爾冬陞曾經對著記者說,「拍3D電影這種偉大的事情,還是交給徐克來做吧!」因為,香港知名導演裡他是最熱愛嘗鮮、最愛實驗的一個。
《阿凡達》試水成功後,徐克準備用這個團隊的3D技術翻拍電影《新龍門客棧》,也就是現在的《龍門飛甲》——雖然當初拍《蜀山傳》失利就是因為技術原因,但顯然他不會因此就吸取教訓,對新技術保持距離。
「當時拍《蜀山傳》我們找的也是外方人員做特效,結果發現,做得最差的就是外國團隊。可能時間太緊,也可能他們最好的人才當時沒有參與??但現在可能會不一樣。」徐克說。
B=《外灘畫報》
T=徐克TsuiHark
「狄仁傑是一個猴子」
B:《狄仁傑》這部戲裡,你調教演員的方式很特別。比如,你告訴鄧超要像只豹子,告訴劉德華,應該像一隻猴子。為什麼要讓演員身上表現動物性?
T:我是希望他們每個人選一個動物,來表現他們的氣質和氣場。氣場是動物最原始的魅力。人的原始本性就是猴子,人做每件事情,雖然會有很多理性和文明的東西來解釋他的行為,可是最後還是他本性來指使他做某種東西。你問有的人,為什麼去做這些事情?就是因為他的衝動和性格特點決定,他會變得失控,去做某種事情,並沒有太大的邏輯或者推論。狄仁傑破案就是利用這一點,去理解每個人犯案原始的動機是什麼。福爾摩斯破案會說這個事情的動機是什麼,而狄仁傑卻是在想這個事情最原始驅動力是什麼?這也是這個戲的特點。後來由於篇幅限制,現在修改後的版本把猴子的部分刪掉了。其實,我很想表達狄仁傑是一個比較看得透別人的人,其實他是一個猴子。
B:如果要找一種動物來形容你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動物?
T:我覺得有時候是老虎,有時候是羊,又覺得是匹馬,變化不一樣,看情緒吧。
B:其實很多觀眾都在等你回來拍武俠片,比如《七劍》公映後,按常理,應該很快拍《七劍2》,但你沒這樣做,也遲遲沒有下文。
T:這是因為在拍《七劍》的過程中,已經沒有那麼多我感興趣的東西了,所以我就停下來了。其實,我當時很想做成一種東西,後來我發現這個東西沒有想像中那麼讓我感興趣了,所以就放一段時間。可是《七劍2》還在我的心裏面,還是有很多《七劍2》的故事常常在我腦海裡呈現,我已經有了續集劇本,可是我覺得我想去嘗試接觸別的東西。我現在可以說的是,我已經計劃在拍《七劍2》了。
B:最近10年,你拍這些武俠片都是斷斷續續,也去做了很多其他的嘗試,比如深海拍戲,都市喜劇,是帶有很強的實驗目的性嗎?
T:從兩方面來講吧。一方面,就個人而言,我覺得老拍一種東西,會挺悶的。有新的題材就要去嘗試一下,會引發你對原始題材的空間開拓的可能性。
拍《深海尋人》的時候,我就發現海洋是一個很有趣的世界,可以拍成科幻片,也可以拍一個歷史片。那時候,我就想像在中國海戰的整個歷史裡面,有多少條船沉在海裡面。如果我們去發掘海底沉下的戰船,可能我們會找出更多有趣的東西。當時我就覺得很想做一個系列,去研究在中國海戰歷史裡面到底沉沒過什麼。
包括鄭和下西洋的模式。在那個年代,他帶著龐大的艦隊,每次開動起來,他的經費是如何運作,怎麼去做這個龐大的工程,出來什麼樣的效果?以及他在歷史中的地位,是不是像我們現在講的那樣?這可以開拓出很多可能性,很好玩。創作過程都是很多東西累積起來的,慢慢再一個個呈現。就好像我們去弄一個花園一樣,要撒很多種子下去,有一天你會突然看到地上冒出一棵芽,一棵樹。只有經過了這些不同的類型電影之後,才會自然有一個不同的角度。我覺得從我來講,這些都很必要。
B:試驗了這些不同的東西,現在回來繼續拍武俠片,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T:中國有深厚的武俠小說文化,而電影只有短暫的一百年歷史,做的可能性跟空間還很大。我曾覺得,武俠片就是動作片,其實武俠是和氣質、文化有關係,每個作者本身就應該有他的氣質跟他個人創作的風格。無論金庸、古龍、還珠樓主、蒲松齡,不同的作者吸引你的是他們特殊的世界。如果你要拍他們,就必須要為他們去設計,而不是說,你請了某個武術導演,把他的那套賦予給作者,這就本末倒置了。我很不希望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武俠小說會變成同樣、相似的電影,我們需要多花點時間來思考,怎麼去改變它。
B:試驗了這些不同的東西,現在回來繼續拍武俠片,會開拓些什麼不同的見地?
T:中國有這麼長的武俠小說文化,而電影只有短暫的一百年歷史,做的可能性跟空間還很大。我曾覺得,武俠片就是動作片,其實武俠是和氣質、文化有關係,每個作者本身就應該有他的氣質跟他個人創作的風格。無論金庸、古龍、還珠樓主、蒲松齡,不同的作者吸引你的是他們特殊的世界。如果你要拍他們,就必須要為他們去設計,而不是說,你請了某個武術導演回來,把這個武術導演的那套賦予給作者了,這就本末倒置了。我很不希望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武俠小說會變成同樣、相似的電影,我們需要多花點時間來思考,怎麼去改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