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體其實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早在古羅馬時期,西塞羅和其他古羅馬政治家就通過莎草紙信來交換信息,派人捎話來傳遞信息。但口授和互送信件、分享書面新聞、讀到最新發表的書籍,這些都是精英階層才能享有的。古羅馬的平民百姓所能參與的是另一種形式的媒體——牆上塗鴉。選舉、求愛、說閒話、打廣告……牆向所有人開放,所有人也都可以在別人的塗鴉後面「跟帖」——這與今日的臉書、微博何其相似。
其實許多寫在牆上的東西都沒有太多意義。正如一條在龐貝各處出現了四次的塗鴉所說:「啊,牆啊,你承載了如此多的無聊的字句,居然還未坍塌,真讓我吃驚。」但是,牆上塗鴉至少提供了一個向所有人開放的充滿活力的媒體環境,它屬於大眾,「不管是誰,想寫就寫。」
本文節選自《社交媒體簡史》第二章「羅馬的媒體:首個社交媒體生態系統」。
涅厄斯·阿里奧斯在你的牆上留了言
口授和互送信件,分享書面新聞,讀到最新發表的書籍,這一切都要求擁有有專門技能的奴隸,於是也就僅限於羅馬的精英階層,如貴族、將軍、律師、國家官員、商人等等。老百姓每天使用的是另一種形式的媒體,一種所有人都能參與其中的媒體——塗鴉。羅馬的大小城鎮牆上都寫滿了消息,包括廣告、政治口號、各種個人信息等等。這些消息有時還帶有圖畫,有的刻在羅馬的房屋的灰泥牆上,有的是用顏料寫的,還有的是用炭筆寫的。羅馬房舍的傳統布局是內向的,房間門開向內院。面街的是高牆,為塗鴉提供了大量空間。這樣的高牆成了巨大的公共信息板。
存至現代的大部分古羅馬遺址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灰泥幾乎全已不存。兩大例外是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Mount Vesuvius)爆發後被掩埋了許多個世紀的龐貝和赫庫蘭尼姆(Herculaneum)這兩座城市。它們是那個時代的縮微,保存了古羅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灰泥牆和牆上的塗鴉。在龐貝這座人口一兩萬的城市中,牆上留了1.1萬條以上的塗鴉。赫庫蘭尼姆和其他羅馬遺址也留下了塗鴉,儘管數量較少。似乎沒有理由認為龐貝的塗鴉多得超乎尋常,塗鴉也許在羅馬的其他城市中也同樣普遍。龐貝的塗鴉大部分都在室外,在街上,但酒吧和妓院裡面的牆上也發現了塗鴉,而且令人吃驚的是,私人住宅內也有塗鴉。塗鴉不像今天,被視為破壞行為;在自己和朋友的房子的牆上寫字在古羅馬司空見慣。
龐貝古城
起初,歷史學家對大部分這類信息的價值嗤之以鼻,毫不重視。正如一位考古學家在1899年所說:「塗鴉對我們了解龐貝人生活的幫助不如預期。我們最想了解的人,即這座古城中教養良好的男女,不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灰泥牆上或把他們個人的想法和經歷寫在牆壁上。」但是,後來的研究者認識到,塗鴉是寶貴的資料,可藉以了解各個階層的古羅馬人的日常生活和社交互動情況。
最顯眼的消息用大字寫成,是表示支持競選市政官(aedile)的候選人的政治口號。它們或者是大人物以個人名義表示的支持(「維索尼烏斯·普裡姆斯籲請大家選舉涅阿斯·赫爾維阿斯做市政官,他是擔任公職的優秀人選」),或者是某些團體對它們喜歡的候選人的推舉(「金匠一致敦請選舉蓋烏斯·庫斯皮烏斯·潘薩為市政官」)。龐貝的一些標語提到一個名叫瓦提亞的人時語帶諷刺,暗示他不配做候選人,支持他的都是不成器的人:「小偷要求選舉瓦提亞做市政官」,「全體夜裡喝酒的人支持瓦提亞」,「全體貪睡鬼支持瓦提亞」。其他的公共告示包括通告(「治安官涅阿斯·阿里奧斯·尼吉迪烏斯·麥烏斯提供30對角鬥士,他們及其替補將在龐貝上演角鬥比賽,日期為11月24、25和26日。還將上演追捕」)和廣告(「阿爾尼烏斯·波裡奧街有數處房屋出租,租期自7月1日始,底層店面,樓上靚屋;還有一所房子。房主是涅阿斯·阿里奧斯·尼吉迪烏斯·麥烏斯。有意者請洽他的奴隸普裡姆斯」)。
這些使我們得窺那時龐貝城的生活風貌,但塗鴉的最大好處在於即使不是像涅阿斯·阿里奧斯治安官那樣的上層人士也能夠參加交流——牆對所有人都是開放的。不出意外,現代公共廁所牆上常見的和性有關的吹噓和淫穢的笑話龐貝一樣也不少(「我在這兒幹了不少妞」「色雷斯的角鬥士色拉杜斯讓所有的姑娘呻吟」「塞昆杜斯在此大便」),但還有一些塗鴉更能說明當時的情形,它們顯示了人們當時的想法以及日常生活的片斷,正如現代社交媒體上的情況更新。
在努色裡亞,我比賽贏了8552個第納爾——公平競爭!
4月19日,我做了麵包。
4月20日,我把一件鬥篷拿出去洗了。5月7日,洗了一條頭巾。5月8日,洗了兩件外衣。
和我一起吃飯的那個人真野蠻。
我懷了阿提米圖斯的孩子。
塗鴉中常常可見俏皮話和格言警句(「沒有愛過就不會求愛」「小事不管會釀成大禍」)。「我為武器和人謳歌」這句維吉爾的史詩《埃涅阿斯紀》(Aeneid)開篇的詩句在龐貝各處的塗鴉中出現了17次,一家洗衣店外牆上的字則對這句詩稍加改動,語帶雙關:「我不為武器和人,而為洗衣人和貓頭鷹謳歌。」(據說洗衣人害怕象徵死亡的貓頭鷹,因為服喪的人穿深色衣服,不需要時常洗滌。)比較有實際價值的是旅店附近牆上的留言,留言有好有壞,是對可能的顧客的勸告:「演員菲布斯(在這家旅店)住得非常愉快」,「住進加比尼烏斯的旅店,包您不願意離開」,「店主人,你耍那些手腕要遭報應的。你把好酒留給自己,卻只賣給我們水」。還有更實際的,是寫給具體人的話。
薩米烏斯對科爾尼裡烏斯說:去上吊吧!
維爾古拉對她的朋友特爾提烏斯說:你讓我噁心!
薩拉,你對人不善,別再找我。
盧西烏斯·伊斯塔西迪烏斯,誰不請我吃飯,他在我眼裡就是陌生人。
蓋烏斯·薩比努斯對斯塔提烏斯表示惜別之情。旅行人,吃麵包在龐貝,喝酒卻要去努色裡亞。努色裡亞的酒更好。
甚至還有幾段對話是一句話引起的評論或回應。名叫歐奈西姆斯和塞昆杜斯的兩兄弟通過在法比烏斯·魯弗斯的房子牆上的塗鴉彼此聯絡:「歐奈西姆斯向兄弟塞昆杜斯問好」,「塞昆杜斯多多問候歐奈西姆斯,我時常惦記著你」,「多多問候親愛的塞昆杜斯」。這兩兄弟留言的房子似乎屬於他們共同的朋友。
另一段對話是情侶之間的,這次是寫在外牆上。「普裡瑪,無論你在哪裡,塞昆杜斯都想著你。求求你愛我吧。」附近的一條塗鴉可能是對方的肯定答覆:「普裡瑪多多問候塞昆杜斯。」(「普裡瑪」和「塞昆杜斯」二詞各自的意思是「第一個出生的女孩子」和「第二個出生的男孩子」,是很普遍的名字。如此給孩子起名是羅馬的常見做法。)
一家酒館的牆上寫著一段對話,是對一個人求愛未果的嘲笑。第一條留言說:「織布工蘇塞蘇斯愛上了旅店主的一個名叫愛麗絲的女奴。但她並不愛他。可是他仍然哀求她可憐他。此段留言者是他的情敵。再見了,沒用的傢伙!」這條留言引起了回應,就寫在同一面牆的下方:「嫉妒的人,你來搗什麼亂?乖乖地對比你英俊得多的人低頭吧,我遭到了非常不公的待遇,但我很帥。」對此的回答是:「我的話已經說了。我把該說的都寫在這裡了。你愛愛麗絲,但她不愛你。蘇塞蘇斯,看看上面的話吧。塞維盧斯。」
在屬於麥烏斯·卡斯特裡西烏斯(Maius Castricius)的一座設備齊全的四層住宅的樓梯間牆上,進行了一場更高雅的交流。好幾個人在上面寫了短詩,有時引用其他地方的塗鴉中常用的對句,卻加上了意思的轉折和修辭的潤色。一條塗鴉引用了哲學家兼詩人盧克萊修(Lucretius)的詩句(「浩瀚的大海景色秀麗」),可能是指該住宅的壯觀海景。旁邊是一首關於寶石的詩:「我願成為(戒指圖章上的)一塊寶石,只要一小時就行,使我能在你在信上蓋章時向你獻上我的吻。」這些留言處於房子的顯眼處,一進來即可看到。在這場公共的戲謔中,住宅的住戶和他們的訪客似乎在爭著拔尖,恰如今天人們對一條博客發表評論或在臉書的牆上發表意見。
這樣的留言林林總總,留言的人也形形色色,從高級住宅的住戶到角鬥士,再到酒吧和妓院的顧客。這說明相當多的人有一定的文化。一說公元1世紀古羅馬的識字率為10%,但即使是半文盲,也會寫「奧菲迪烏斯到此一遊」,或「馬庫斯愛斯本杜薩」。一個人哪怕大字不識,也總可以請別人代寫。在廣場旁邊,有一座長方形廊柱大廳是公共建築,裡面的一條留言說,「阿爾奇姆斯問候皮爾胡斯。寫字人薩曼納拉」,也許就是這種情況。亂七八糟的塗鴉與使用高級的莎草紙卷舉行文學晚會的精英媒體系統相去萬裡。許多寫在牆上的東西誰都不感興趣。正如一條在龐貝各處出現了四次的塗鴉所說:「啊,牆啊,你承載了如此多的無聊的字句,居然還未坍塌,真讓我吃驚。」但是,塗鴉提供了一個向所有人開放的充滿活力的共用媒體環境。在龐貝發現的成千上萬條留言中有一條說:「不管是誰,想寫就寫。」
《社交媒體簡史:從莎草紙到網際網路》
[英]湯姆·斯丹迪奇(Tom Standage)
中信出版集團·見識城邦,2019年版
責編:顏和
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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