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術提供的高度便利與城市生活成本的居高不下,使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宅」在家中——
「我是都市隱形人」
「宅」源於社會進步
科技越來越發達,居家生活越來越便利,「宅消費」創造大價值
起床,開機,刷牙,登錄QQ,打開股市交易系統,洗臉,上廁所的同時看手機報和微博……這套起床流程已伴隨了趙磊兩年。兩年前,31歲的趙磊從深圳一家網絡公司辭職,加入了居家辦公的SOHO一族。
「每天上下班都要聞公車上的汗臭,上班就對著電腦趕工,午餐還要在快餐店搶位子,和同事寒暄。有時我看著街頭的人流,覺得我像是都市隱形人,很累很忙卻沒什麼存在感。」大都市中越來越高的人口密度與越來越稀缺的宜居資源,讓趙磊感到不適,「我總覺得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辭職後的趙磊幾乎不出家門,卻感到舒心多了。他每天吃著電話訂的外賣盒飯,用著網購的生活用品,網頁設計的生意也在網上談好,閒暇時間就窩在沙發上看看電影、NBA。「當『宅男』掙的和原來差不多,可是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應酬和花銷,自由多了。我就算只穿個內褲拉訂單,也沒人計較。」
在趙磊看來,網絡技術和電子商務的發展使「宅」生活成為一種可能,並且很便利。「回想10年前,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宅男宅女!宅在家裡哪有這麼多事兒可做!現在足不出戶就能了解世界,享受便利生活,多好!」
這是中國社會信息化飛速發展的十年,也是中國城市家庭數位化趨勢明顯的十年。中國網際網路信息中心數據顯示,2011年底,中國家庭寬帶用戶已經攀升到12430萬戶,比2002年底增長了近42倍。截至2012年6月底,中國網民數量達5.38億人,是2001年的13.45倍;使用網上支付的用戶規模達1.87億人,是2001年的50倍。與此同時,網購、微博、在線娛樂、電子支付等「宅消費」的產值規模越來越大。僅今年「光棍節」一天,天貓、京東商城等20餘家主要電商的銷售額就近300億元,較去年翻了一番。
不過宅在家中,也有讓趙磊煩惱的一面。「科技越來越發達,世界越來越小,看起來社交圈子天南海北,但人與人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今年夏天趙磊與大學的舍友聚會,結果四個人都忙著刷微博、看手機,一頓飯吃了不到一小時就草草收場。此外終身大事也是個麻煩。遠在家鄉的父母幾乎每個周末都電話逼婚,他總是以事業為重推脫。「別看QQ上聊得熱絡,可是現實中都是『見光死』。我也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模式,真成了家,恐怕都是矛盾,反倒不自在。」
「便利改變生活,也改變性格。」曉麗的媽媽抱怨,原本愛說愛笑的女兒,工作之後,整天跟電腦、手機生活在一起,既不出門也不說話,一切喜怒哀樂都跟網絡綁在了一起,「宅」得厲害。別人問起女兒的性格,「宅」就成了典型特徵。
人到中年的地產商人吳榮平也愛「宅」在家裡。「我不是不善於交際的人,但是這幾年我越來越『宅』了,只要不談生意,就愛呆在家裡上網看書。」與很多事業有成的商人不同,吳榮平不熱衷於閒暇時間外出交際,更願意呆在家中逃避一些可有可無的會議、應酬。
不過對於下一代,吳榮平卻不同意他們「宅」在家中。「我一直有意識的培養我兩個孩子的社交能力。人脈是最重要的財富,而社交能力是最基本的謀生技能。我甚至不強求他們有很好的學習成績,但是我要求他們必須學會交朋友。」
「宅」是情非得已
工作壓力大、免費的公共資源有限、出門社交成本高,不少人「被宅」
29歲的海歸陸平凡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宅女」。美國讀研回來,她沒回浙江老家,在北京國貿一家外企工作。從此,她開始了「平時兩點一線,周末蝸居在家」的生活。
「『宅』本身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完全是被自願的。」和大多數工薪階層一樣,陸平凡每天早上7點起床,晚上7點左右才能到家。每天要花兩個多小時在上下班路上。如果加班,9點多能到家就謝天謝地了。「起早貪黑的,回到家筋疲力盡,根本沒力氣出門,周末就更想多休息休息,看看美劇,上上網,收拾屋子,做點好吃的犒勞自己。」
除了工作壓力大,需要休息,出門社交成本高也是陸平凡不得不「宅」在家裡的原因。她算了一筆帳:在北京下館子吃飯,兩個人一次大概要花去170元;看一場電影,電影票加零食兩個人又要200多元了;如果再逛逛街,至少要五六百元。
「這樣出去一次,加起來大概要花費八九百元,還不包括打車錢。」陸平凡月薪8000元,月房租要3000多元,還要給父母匯一些錢,自己手頭的餘錢還要存一些以備看病等不時之需,剩下的零花錢僅夠出去消費一兩次。「而且北京這麼大,每次出去找個人,一出門來迴路上就得花兩個小時,時間成本也太高。」
像陸平凡這樣擔憂出門社交成本高的「宅男」「宅女」不在少數。電影票七八十元一張,演出票二三百元一張,景區門票動輒上百元,連農家樂的食宿價格都在節節飆升,無論是看文娛演出,還是旅遊出行,成本都不低,反倒是「宅」在家裡更能滿足娛樂需求。
「去電影院看電影,去郊外旅遊,人不要太擠,花銷不要太多!」大學畢業後,江蘇人陳偉留在上海,找了個月薪近4000元的工作。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入不敷出:隔三差五,同事間就要AA付帳搞聚會,吃飯、唱歌、泡夜店「一條龍」,沒有一次花銷低於百元,不參加就會被認為不合群。最後他乾脆辭職「宅」在家裡,每天醒著就是對著電腦,替人「打遊戲練小號掙點散碎銀子」,累了就從網上下載最新的電影看。「我這種經濟能力有限的還是宅在家裡自在些,也算大隱隱於市嘛!」
值得注意的是,都市中老年「宅人」的規模正越來越大。6年前,67歲的退休工人程阿姨為了幫助大兒子帶孩子,和老伴來到了北京。在老家,程家二老不僅常走親戚,還參加老年協會的各種演出、座談,可到了北京後卻變成了「宅女」、「宅男」。
「北京太大了,老年人出行太困難了。我自己普通話不太好,跟別人交流起來也有點吃力,所以不敢出門。」程阿姨所住的小區裡像候鳥一樣遷徙來京的老年人不在少數,但大多不怎麼出門。「對於我們這些外地來京的老人,跟周圍鄰居不熟悉,也不知道社區有什麼活動可以參加。不過,北京空氣也不好,人行道上都擠滿了機動車,出去也沒意思。」
「宅現象」凸顯「宅文化」
「宅群體」的意識和行為是健康的,其消費取向預示著未來趨勢
從世界範圍看,社會經濟發達地區都存在不同種類和程度的「宅現象」。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社會出現了第一批「宅男」「宅女」。那些一整天不出家門、只坐在沙發上抱著零食看電視的「宅群體」,被稱為「沙發土豆」。後來,這種「宅群體」相繼出現在日韓等國,再與日語詞彙一起通過臺灣和香港傳入內地。
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顧駿認為,越是現代社會,人越有條件去「宅」。「如果沒有網絡和快遞幫我們解決生活需求,怎麼『宅』呢?『宅』的背後,有一整套健全的供應、保障系統支撐,這是社會分工不斷細化的結果,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結果。今天的社會給人提供越來越多的選擇,讓人們有條件去逃避現實交往。」
如今,我國的「宅現象」表現形式很多,堪與歐美日本等發達國家和地區媲美,只是分布區域不如發達國家普遍,發展程度還比較有限。比如,目前「宅現象」主要存在於北京、上海、深圳等特大型城市。
值得關注的是,日益普遍的「宅現象」背後的「宅文化」。
文化人類學博士、蘭州大學民族學研究院博士生導師王建新教授介紹,「宅文化」的產生和發展,主要取決於消費文化的發達和自主意識的提高,從這個意義上講,「宅群體」的湧現是社會進步的具體表象。
「從新型社會關係建構方面,『宅群體』表現出非常超前的意識狀態和組織智慧。他們不願受制於血緣、地緣、業緣等傳統文化所支撐的組織機制的束縛,而是積極尋找方便進入也容易退出的、更容易發揮個人能動作用的組織模式。」王建新說,這是「宅文化」的核心。正如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所評述,「宅群體」所提供的人際關係模式,很可能數十年以後就是社會的一般模式。除個別有損正常社會道德秩序的個案舉動,「宅群體」的意識和行為是健康的,可以理解的。
顧駿認為,「宅文化」是自願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生活觀念,又分為兩類。其中一種是自願選擇,他們覺得「宅」自由自在、心滿意足,社會應尊重和包容他們的選擇;另一種則是「宅」在虛幻世界裡走不出來的,這是心理問題,需要自己克服或者找醫生解決。
在大眾媒體中,「宅群體」常常被賦予「負面形象」,是問題人群的代名詞;「宅文化」似乎代表著惰性和逃避,有一些消極意味。
王建新認為,選擇「宅」在家裡的人不一定就是心理上或者社交能力上有問題。在現代信息通訊發達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選擇「宅生活」,是因「宅」在家裡能夠將更多的時間集中在自己的興趣點上,通過信息手段獲取更多、更廣泛的交流機會和有效信息。
「既然有了新的技術條件來支撐『宅』生活,為什麼我們不去完善這些條件,讓『宅群體』幸福感更高,而一定要把他們從家裡拖出來呢?」顧駿說。
針對因為基本生活困難才居家不出的「宅群體」,顧駿認為,社會應幫他們創造條件、解決困難,比如創造職業遊戲玩家、微博營銷等新的就業崗位,實現發展新興產業和鼓勵就業的雙贏。
據介紹,在日本,宅群體的消費行為越來越受到實業界的重視,很多製造企業都設有研究機構深入研究「宅群體」的消費狀況,並預測其消費取向很可能成為未來趨勢。
「『宅群體』的消費是產業界關注的對象。據日本亞洲經濟研究所統計,2005年日本『宅文化』產業的總產值在5000億日元左右。我個人認為,近年其經濟規模應該已經接近1兆日元。」王建新說,社會應該容忍、讚賞並支持「宅群體」的想像力和創造力,不要使他們因逆反而走向極端。「借用費孝通先生構建和諧社會的名言,『宅群體』與其他群體應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陸婭楠 金遠晴)